第33節
顧湛怒氣暴漲到極點,俊臉猙獰的近乎失態,張口便是沉沉暴喝,“即刻封鎖城門!昨日出城的人,給我一個個盤查!” “把揚州明月樓的人悉數綁過來!這幾日她都接觸過什么人,去過哪些地方,一一的搜!” 一屋子的近身侍衛見狀,皆是寒毛卓豎,汗不敢出,立刻抱拳領命。 岑慶立于一旁,亦是膽顫心驚。 他從未見過顧湛如此盛怒,就連當年被逼入臨淵谷,三軍身陷絕境,顧湛都泰然處之,運籌帷幄,如今,只因為一個女人,便亂了他的陣腳。 顧湛緊閉著鳳眸,胸膛上下起伏不定,直到一屋子的人都退了出去,才緩緩睜開眼,沉聲問,“崔氏在京郊莊子可好?” 先前崔氏想抓陸茗庭給病秧子兒子陪葬,被顧湛發配到了京郊的偏僻莊子里,已經是四個月之前的事了。 岑慶不知道他為什么提起這樁事,拱手道,“回將軍的話,崔氏在莊子里安好無恙,并沒有惹是生非。” 顧湛道,“賞崔氏一杯鳩酒。一個時辰之后,我要見到她的尸首。” 末了,他面無表情起身,大步朝外行去,“去禁廷。” …… 禁廷,御書房。 鎏金仙鶴香爐中龍涎香裊裊,重重的明黃色錦帳之后,元慶帝倚靠在九龍御座上,神色倦怠疲累。 顧湛率眾人入殿,掀起官袍下擺,行了一個大禮,“臣等深夜求見皇上,有要事稟報。” 今夜的廝殺聲響徹天際,宋府的火光直沖云霄,京城中的禁軍不知去了哪里,二十道宮門被顧湛麾下的副將帶兵堵得死死的,元慶帝既不聾也不啞,見顧湛行事這般肆無忌憚,一腔怒氣堵在心頭,見他主動入宮求見,幾乎想拔劍上前砍人。 顧湛神色淡淡,徑直無視元慶帝眼中的怒火,“來人,呈上匣子和文書,請皇上過目。” 副將立刻捧著兩個紅木匣子上前,御前太監上前掀開匣子,只看了一眼,便嚇得跌坐在地,元慶帝瞧見那匣子里的東西,亦是臉色一白,隨手抄起一卷奏折便砸了過去,“你們放肆!” 那紅木匣子里,正是宋閣老和兒子宋縈的首級。 顧湛這一招先斬后奏,實在目中無人至極。 顧湛也不推脫爭辯,雙手奉上丹書鐵券,“臣自知有死罪,特地攜丹書鐵券前來請罪。” “但請皇上過目這些文書,再做決斷。” 忠義伯奉上一只金漆雕花的托盤,御前太監將文書取過,呈到元慶帝面前。 元慶帝拿起一封血諫書,紙上口誅筆伐,字字泣血,皆是這些年被宋黨殘害的忠良后人寫下的伸冤陳詞, 元慶帝又拿起一封請愿書,上面寫著成千上萬的名字,皆是被宋閣老黨羽橫征暴斂欺凌過的平民百姓。 再拿起一封奏折,乃是宋閣老和其子宋縈這些年犯下的諸多罪行,林林總總,共計三百五十一樁。 元慶帝深諳帝王之道,知道「民可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如果不是眼前這幾封血淋淋的文書,他還不知道民怨已經沸騰到了如此地步,更不知道宋閣老做下了這么多陷害忠良之事…… 太子瑟縮著站在一旁,低聲勸道,“父皇,您就下旨懲處宋閣老吧!天下萬民都會歌頌您的恩德的!” 元慶帝氣到發抖,怒斥道,“蠢材!” 宋閣老和顧湛一文一武,在朝中兩足鼎立,可以上下頡頏,互相壓制,維持微妙的平衡。 如今宋閣老被連根拔起,顧湛一人獨大,他手攬軍權,戰功赫赫,等以后再想拿捏他,可就難了! 元慶帝雙眼微紅,渾濁的目光看向下首跪著的年輕重臣, 誰能想到,當年顧家尚在襁褓的男嬰,父母俱喪,只身從軍,一步步刀頭舔血走到今天,成了大慶朝的金面閻羅,成了一頭吃人的猛虎?! 要怪就怪他養虎為患,如今事已至此,再無回轉余地,元慶帝閉了閉眼,“拿玉璽來。” “昭告天下,元慶二十二年,內閣首輔宋及其子宋縈結黨營私、陷害忠良、橫征暴斂、貪腐奢靡,忌能妒賢,三月初十夜,輔國將軍顧湛奉旨將宋賊斬首,進善懲jian,功成揖讓,堪為百官表率。” “擢升輔國將軍為一等大員,進忠義伯為一等伯爵,大理寺少卿杜斂,賞黃金千兩,加贈太子太保一職。欽此。” 眾人叩首謝恩,山呼萬歲,顧湛仍跪在地上,銳利眉眼盯著金磚,臉上無波無瀾,“稟皇上,臣另有要事請奏。” “臣的母親今晨病逝了,臣愿為母親守孝三年,臣不敢讓三公主苦等,懇請皇上解除臣的婚約。” 他之所以將崔氏的性命留到今天,就是為了借她的死,讓元慶帝吃個啞巴虧。 元慶帝氣到發抖,捂著胸口悶咳了兩聲——顧湛的親生父母早就去世了,那繼母和他有幾輛情分!?竟然也說出守孝三年的話! “朕的圣旨若朝令夕改,豈不是成了兒戲!” 顧湛泛上痛惜之色,“皇上以孝悌治國,倘若臣帶孝娶親,恐天下士子會生出微詞。屆時,臣真的萬死難辭其咎。” 當日元慶帝步步緊逼,現在他悉數奉還。 以前他處處如履薄冰,以免元慶帝忌憚,而現在,宋閣老已死,他一人獨大,朝中根基之深,軍中嫡系之廣,元慶帝壓根拿他沒辦法, 元慶帝揮袖轉身,聲音里滿是頹敗無力,“來人!擬旨!” …… 撥開云霧見天日,一場大幕轟然落下。 元慶帝御口定下宋閣老的罪名,并下令將四位宋黨頭目推出午門斬首,從此宋黨一敗涂地,注定在青史上遺臭萬年。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忠良沉冤昭雪,功臣加官進爵,從此乾坤坦途,滌蕩一清。 顧湛走出御書房,沿著白玉石階行下。 他眉目矜貴英挺,周身威勢凜凜,身后是重巒疊嶂的宮殿樓閣,自成一派光影婆娑。 他微瞇鳳眸,極目遠眺,云彩鑲著一層金邊,紅墻金瓦閃爍嶙嶙波光。 他立于權力之巔,從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真真正正地成為了大慶朝的柱石之臣。 …… 一連三日過去,陸茗庭杳無音信,親衛們帶回來的消息千篇一律,都是「查無此人」,簡直叫人不知所措。 顧湛生平第一次覺得無計可施,他肝膽俱焚,心如刀絞。若不是杜斂硬攔著,只怕他早已掘地三尺,將整個京師夷為平地了。 議事廳里。 “霹靂哐啷”一聲巨響,案幾被人一腳踹翻,成摞的文書順勢被掀翻下,嘩啦啦地鋪了一地。 顧湛眸底隱著滔天駭怒,神色冷鷙,“發兵去揚州!發兵去江寧!把整個大慶翻個底朝天,也要把人給我找回來!” 副將和參軍神色一凜,忙拱手勸道,“將軍萬萬不可!將軍先斬后奏,誅殺宋黨,已經是九死一生,如今私自調兵,恐怕有謀逆之嫌!” “今時不同往日,我顧湛還怕什么!?” 他鳳眸中波濤詭譎,一把抓起筆,龍飛鳳舞地寫了數則調兵令,往眾人懷中遠遠一扔,冷聲道,“傳令下去,即刻發兵!” 眾將領命,退出議事廳,顧湛身形一晃,跌坐在楠木圈椅上, 他掌中攥著一方玉印,五指力氣不知不覺地加大,玉印竟是陡然迸裂,化成了稀碎的礫粉,淋漓的鮮血順著手直往下流。 他說過,他要大權在握,也要擁她在懷。 他把一顆真心奉上,到頭來,她卻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干脆,利落,當真是好狠的心。 這一仗他勝了,從此權勢滔天,風光無兩。 這一仗他也輸了,從此痛失所愛,心字成灰。 顧湛菱唇微揚,挑起一抹自嘲的笑,不知笑了多久,他以手覆面,竟沾了一手的冷淚。 作者有話要說: 記得撒花、評論哦~ 讓大豬蹄子短暫風光一下…… 下一章【半年后】兩人相見~ ———— ☆、第 42 章 半年后。 …… 京師重地, 太平日久。 半年前那個月黑風高的夜晚, 宋閣老被斬殺之后,輔國將軍并沒有鳴金收兵, 而是派出麾下所有的親兵,在京師地界搜查了整整半個月, 似乎是在尋找什么人。 黑壓壓的軍隊每天鎖著城門,出入都要仔細盤問, 鬧得風雨滿城, 人心惶惶。約莫著過了一個月過去,才解除了禁令。 輔國大將軍因除去賊首有功,被元慶帝擢升為一品大員, 從此權傾朝野, 地位無人可以撼動。 同日,輔國將軍的母親薨逝,自請「為母守孝三年」,請求元慶帝解除兔子和三公主的婚約。元慶帝念他孝悌忠勇,欣然同意了他的請求。 自從宋黨賊首被斬殺之后,百官各司其職,百姓安居樂業,大慶朝一片海晏河清。 天下的讀書人紛紛把輔國將軍作為忠良孝悌的楷模,揮筆做出許多稱頌其功德的詩文, 一時間,輔國將軍的英名廣播四海。 元慶帝為了展示皇恩浩蕩,每日金鑾殿早朝, 親賜一把專用的烏木鎏金獸頭八仙圈椅,允許輔國將軍坐著上朝。 日月如駛,一轉眼半年過去,天子腳下的皇城根,一如既往的繁華興盛。 這半年來大慶朝沒什么大事發生,若說有,便是禁廷多了一位位「長公主」。 十五年前,宛妃誕下一名死去的女嬰,被元慶帝打入冷宮,含恨而死。 十五年后的今天,這樁皇室密辛水落石出。原來,當年宛妃是被宮人陷害,她產下的女嬰并沒有死,而是流落到了宮外。 今年春天,這位流落在外的金枝玉葉被尋了回來,被元慶帝親封為「長公主」,賜居「茗嘉殿」。 大慶朝平白無故突然多了位「長公主」,如同往百姓們平淡乏味的生活里丟了塊巨石,揚起水花四濺,理所當然地成為了百姓們茶余飯后的最佳談資。 聽說這位長公主生的傾國傾城,秀外慧中,深得元慶帝寵愛。 百姓們每天cao心茶米油鹽之事,皇權貴族離他們實在太遙遠,議論了幾天便拋到了腦后,并沒有人深究這位長公主的過往。 …… 禁廷,御書房。 秋季汛期來臨,連綿多日的大雨,導致黃河泛濫成災,百姓流離失所,紛紛涌入京城地界。 這日,元慶帝在御書房召見趙、徐二位閣臣,同他們商議治理黃河水患的應對之策。 宋閣老被斬之后,元慶帝擢升趙、徐二位閣臣統領內閣,一掃內閣的奢靡污濁之氣。 趙、徐二人是大慶的兩朝元老,因政績顯著,一直被宋閣老視為眼中釘,如今宋賊已除,二人被元慶帝委以重任,皆是兢兢業業,焚膏繼晷,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趙閣老沉吟道,“黃河泛濫,是歷朝歷代都會發生的事,臣建議沿用古人治水方法,將河水分流,疏通河道,或者將堤壩「加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