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姑奶奶喲!禁廷三公主也是你敢隨便議論的?! 顧湛錯愕片刻,方反應過來陸茗庭說了什么。 他陡然欺身,掐住她尖俏的下巴,臉色陰晴不定,“陸茗庭,你放肆!” 陸茗庭退無可退,被這聲怒喝嚇得一抖,緊貼著身后的銅鏡,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 不是因為他誤會他,而是那句「放肆」, 顧湛權傾朝野,居功甚偉,一直是殺伐果斷、心狠手辣,不留情面的人, 或許是這些日子的朝夕相處,陸茗庭漸漸把對他的懼怕拋到了腦后,她時常同他溫軟說笑,偶爾同他耍小性子頂嘴,就連平時說話也敢直呼他的名諱。 他給了她太多縱容,讓她產生不切實際的幻想,以為他對她是不同的。 可現實狠狠給她了一巴掌。 他對她的好,可以隨意施舍,只要不開心,就可以把她一腳踢開,他是位高權重的主子,她是匍匐如螻蟻的奴婢,這就是尊卑有序,貴賤有別。 淚水滾落臉頰,陸茗庭抬袖胡亂擦了擦,漠然抬眼,顫聲道,“我以下犯上,僭越逾矩,將軍是想殺了我嗎?” 她的目光熱烈如火,清亮灼人,顧湛咬了咬后槽牙,終究是招架不住,轉身怒道,“收拾你的東西,立刻搬到隔壁去。” 陸茗庭心里滿是委屈,見他趕她走,如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整個人如墜冰窟。 她嘴唇哆嗦了兩下,抬起步子走到床邊,抖著手收拾了幾件衣物,轉身便走出了房門。 她前腳離去,顧湛猛地把桌案的筆墨紙硯掃落在地,沉聲道:“方才她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許透露出去!” 岑慶立刻單膝跪地,應道,“是!” 顧湛眸色明明滅滅,沉默良久,方理清胸中郁結的濁氣。 背后議論皇族公主,乃是大不敬之罪,何況陸茗庭和他走的這樣近,倘若三公主知道她的存在,必定想盡辦法將她打殺除去! 他現在手握權柄,暗中籌謀大事,當務之急便是收斂鋒芒,倘若真到了那時候,恐怕他也保不住她。 …… 翌日,兩浙都指揮使和一眾官員如約而至,為顧湛和杜斂設下慶功宴,明面上是恭賀他們不負使命,追回五十萬兩軍餉,實則是想在顧湛這個二品大員面前混個臉熟,托他在元慶帝面前美言兩句,有益于日后的提拔升遷。 晚上,官驛的花廳里鶯歌燕舞,美人如云,眾人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以兩浙都指揮使為首的諸位官員齊齊舉杯,為顧湛和杜斂二人敬酒,因兩人俱是有傷在身,只飲一杯作為表示,并不多喝。 酒過三巡,江寧知府見時機已到,忙拉出林易,笑著沖在場官員道,“這是犬子林易,正在家中備戰科考,今日諸位大人齊聚江寧官驛,實在是蓬蓽生輝,便由下官同犬子一道,為各位大人敬上一杯酒!” 帶著自家兒子在飯局上敬酒,為日后的科舉和升遷鋪路,已經是官場上見怪不怪的事情。 眾人也樂得賣給江寧知府一個人情,紛紛含笑飲下了林易敬來的酒,順便夸贊兩句“林公子真是一表人才”、“來年必定高中狀元”之類的場面話。 只是,這酒一路敬到顧湛這里,卻產生了點波折。 只見林易捧著酒杯,躬身立在顧湛身旁,嘴里已經說了三遍,“這杯酒敬顧將軍。” 端坐在主位上的男人一身月白色織金蟒袍,長眉斜飛入鬢,鳳眸深邃攝人,正不緊不慢地端著冰裂紋茶盞飲茶,完全把身旁的江寧知府父子二人當成了空氣。 林易望著他刀削斧刻的側臉,腦海里驀地閃現出陸茗庭那句“將軍他對我很好”,心中妒火頓時滔天,恨不得扔掉手中的酒,同他決一死戰,把美人從他手中奪回來。 偏偏眼前的男人位高權重,動動手指就能把他們林氏一族毀掉,而他一介書生,還要仰仗他鋪平官途,只能委曲求全,處處隱忍。 眾人見顧湛面無表情,兀自飲茶,紛紛交頭接耳起來,江寧知府臉上有些掛不住,拉著林易又躬了躬身,幾乎要跪到地上去,“這次下官能保住頭上烏紗,多虧將軍神機妙算,偵破此案,請將軍略施薄面,飲下下官和犬子敬的這杯酒罷!” 這番話簡直卑微到塵埃里,就連杜斂也忍不住拿手肘碰了碰身側的男人。 顧湛浮沉官場多年,自然明白「凡事留三分薄面,日后好相見」的道理,只是心中對林易和陸茗庭的事情頗為介懷,方才看到林易的臉,整個人怒意大起,恨不得立刻拔劍砍過去,殺|人滅口,以絕后患。 他用盡畢生的克制和忍耐,才按下這個瘋狂的念頭,此時不冷不熱地晾著這對父子,已經算是天大的恩賞。 還要他喝下林易敬的酒?做什么春秋大夢! 一室寂靜,落針可聞,眾人噤若寒蟬,只能聽見瓷蓋子和茶碗碰撞的清脆響聲。 直到江寧知府身上的官服都被冷汗浸透,顧湛才按下茶盞,不咸不淡地開口,“林知府的心意,本將軍領了,只是有傷在身,這酒就不喝了。” 男人聲線清冷,臉上也沒什么表情,在場眾人見顧湛表了態,紛紛表示今晚酒喝的太多,不如出席散散心,片刻的功夫,筵席已經空了一半。 人都走了,還敬什么酒? 江寧知府見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只得地拉著林易回到了席位上。 …… 今夜,白嘉會跟隨父親一同來到官驛,白家仲去前廳赴宴,白嘉會則提著一個紅漆木食盒來到望月亭中。 昨晚陸茗庭和顧湛大吵一架,陸茗庭收拾了細軟,搬到了隔壁的房間,一整天過去了,關在屋子里生悶氣,連房門都沒出過。 白嘉會從杜斂那里得知了兩人的事情,決定約陸茗庭在望月亭中說話談心。 白嘉會打開食盒,取出一例山藥茯苓乳鴿湯、一例溏心雞頭米、一例糖姜蜜蟹、一例茄汁鳳尾蝦、一例清炒白果西芹,外加一瓶梅子酒。 她擺好碗筷,笑道,“陸姑娘,這些都是我家廚子做的江寧特色菜,想必你吃官驛里做的菜都吃膩了,嘗嘗我家廚子的手藝如何!” “多謝白學正。” 陸茗庭笑了笑,問道,“聽聞昨日大夫來過,不知道杜大人的傷勢如何了?” 白嘉會一提這事就來氣,“大夫說傷筋斷骨一百天,杜斂倒好,整天讓我在旁邊照顧奉藥,他的胳膊又不是我砍的!不過,看著他每天喝苦藥的衰樣,我真是開心的很!” 白嘉會見陸茗庭臉色憔悴,聯想起她和顧湛冷戰的事情,忙握住她的手,“陸姑娘,你和顧將軍之間定是有什么誤會。這些日子我瞧的清清楚楚,顧將軍對旁人疏離冷漠,對陸姑娘你卻照顧有加。將軍對你是花了心思的。” 陸茗庭聽了這話,苦笑了下,“他對我特別,因為我是貼身服侍他的婢子,換了別的奴婢來,他也會這么對別人的。” “哎呀,不是的!” 白嘉會忙打斷她,“顧將軍一看就是「吃軟不吃硬」的人,陸姑娘同他服個軟,解釋清楚就好了!” 陸茗庭抿了抿櫻唇,眸光里有幾分倔強。“我明明沒錯,為什么要服軟?” 白嘉會欲言又止,“陸姑娘,你有沒有想過,將軍因為林公子沖你發火,可能只是吃醋了呢?” 陸茗庭正往琉璃杯里斟梅子酒,聽見這話,心頭一震,握著酒瓶的手也顫了兩顫。 淡青色的梅子酒在桌上灑了一片,回過神來,她忙拿錦帕擦拭桌子,垂眸道,“白姑娘說笑了,他怎么會……不可能的。” 白嘉會見她神色懨懨,忙道,“陸姑娘你別往心里去,我只是無邊無際的猜想,也當不得真。” 陸茗庭本就心情郁結,飲了杯梅子酒,忽然覺得自己呼吸急促,渾身發軟,幾乎坐都坐不住。 “不過也不能這么冷戰下去,” 白嘉會還在叨叨,“掐指一算,今日初六,明天就是初七了!咱們明天就要啟程回京城,陸姑娘難道想和顧將軍冷戰一路么?不如趁著今晚和顧將軍解釋清楚。” 陸茗庭意識迷離,根本聽不清白嘉會在說什么,“初七”兩個字進到耳朵里,才后背一涼,猛地回過神來——她的異樣并不是因為喝了梅子酒,而是鸞鳳毒毒發了。 陸茗庭穩了穩心神,自己這副模樣,再和白嘉會交談下去,只怕會在她面前失態。眼下只能順水推舟答應她,去顧湛的房間和他解釋清楚。 反正他見過自己毒發的模樣,一次和兩次也沒什么區別。 陸茗庭含笑應下,和白嘉會匆匆告辭,白嘉會看她步履急促,還以為她想通了,心情雀躍地出了望月亭,提著紅漆木食盒返回白府。 …… 外頭夜色漆黑,一輪圓月灑下清輝。 鸞鳳毒來勢洶洶,加上陸茗庭又飲了兩杯梅子酒,真真是雪上加霜。她邁一步都要喘上兩口氣,身子也開始乏力癱軟,徐徐氤氳出甜膩的體香。 陸茗庭提著衣裙邁過一道海棠門,胸口上下起伏,額上滿是香汗,她立在原地,扶著粉墻歇息片刻,才繼續往竹林那邊走去。 不料,竹林一側,有兩個人影正在攀談。 王參將醉醺醺走出花廳,同隨從抱怨,“顧湛那廝辦差出盡了風頭,在皇上面前得寵又得臉面!可苦了我們地方官,白白丟了一大筆油水!那可是五十萬兩白銀,怎么也能撈個幾萬兩出來!” 那隨從忙“噓”了一聲,“參將大人,這里隔墻有耳,您有什么牢sao要發,咱們去靜悄悄的竹林里說,包管誰也聽不見!” 王參將醉眼迷離,扶著隨從的手就往竹林里走,不料這一抬眼,竟是瞧見一位美人。 那美人生的嬌嬈多姿,瓷白的小臉上嵌著兩彎微蹙遠山眉,一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眉眼盈盈如一汪秋水,一身楚楚可憐的嬌態,勾的人心火難耐。 再看她那傲人的身段——細腰一抹,前襟豐盈,蓮步一邁,要喘上三喘,端的是媚態橫生。惹人疼愛。 酒為色之媒,也壯慫人膽。 王參將見了這等傾國傾城貌,登時心肝俱顫,忘了身處何地,還以為陸茗庭是月下仙子降人間,瑤臺神女臨凡塵。 隨從見王參將色心大起,也轉頭看了兩眼,見陸茗庭推門進了一間房,臉色一變,“那女子進的好像是顧將軍的臥房。” 王參將本就對顧湛心存不滿,一聽這絕世美人是顧湛的身邊人,更是火上心頭。 可轉念一想,方才的筵席上,顧湛一臉冷淡,不近女色,春玉樓的頭牌姑娘都衣衫半解坐到他懷里了,他愣是一把將人推開。 男人哪有不好色的? 莫非,顧湛那廝不能人道? 思及此,王參將笑的猥瑣至極,“顧湛真是有福做官,沒福氣享受美人啊,這種柳弱花嬌的美人若是得不到雨露滋潤,一定夜夜寂寞的很!既是如此,便讓我來一親芳澤,慰藉她一番!” 隨從有些忐忑,“參將大人,若是顧將軍知道了,會不會怪罪……” “誒!聽聞京城里的達官貴人們都以「換妾」為榮,若是顧將軍嫌棄這美人身子「臟了」,我便再挑一個美人贈給他!” 隨從還欲勸阻,王參將一臉不耐煩令他在原地等候,徑直朝房間走去。 …… 花廳里,眾人宴飲微醺,皆是帶了幾分松散隨意。 顧湛起身離席,準備出去透口氣,岑慶匆匆走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顧湛臉色勃然大變,立刻拔出閃著寒光的寶劍,大踏步走出了花廳。 作者有話要說: 大肥章,桃子寫到這里,實在太累了,不是卡文。 【友情提醒】下一章顧將軍會抱得美人歸。 明晚九點,記得及時看更新,不見不散。 ———— ☆、第 32 章 顧湛大步走出花廳, 身上的織金蟒袍曳出巨大弧度, 臉上陰陰沉沉,不辨喜怒。 他握著寶劍的手背青筋隆起, 兩耳嗡鳴不止,反復回蕩著岑慶的話, 腦海里一片亂麻。 他和她生氣冷戰也就罷了,竟然忘了明日便是初七!她鸞鳳毒發, 若是被人污了清白……他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