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顧湛將手中火把扔向烈火之中,高聲道,“姚大人,請出御史臺筆墨。” “元慶二十二年,輔國將軍和大理寺少卿奉命于江寧府地界追查軍餉失竊一案,同盜賊于霧隱山交手,盜賊人多勢眾,武藝高強,致使輔國將軍和大理寺少卿身負重傷。是夜,隱霧山山火驟起,將賊人山寨燒毀,化為灰燼,幸不辱使命,追回五十萬兩軍餉,然而盜賊悉數喪身火海,尸身俱滅,無處求證。” 姚文遠揮毫運筆,將這番話寫下,眼中熱淚砸到宣紙上,將墨跡暈開來氤氳的花。 白嘉會聽聞此言,臉色一變,正準備上前阻攔,杜斂已經抽出佩劍,一劍割在自己右手手臂上。 白嘉會又驚又怒,一臉的難以置信,“杜斂,你瘋了!” 杜斂苦笑,“若非如此,又怎能掩護賈公明一行人安然無恙的逃離隱霧山?與其叫顧湛砍我一刀,還不如我自己動手。他那柄寶劍削鐵如泥,一劍下去,只怕我的胳膊都要連根斬斷……” 白嘉會眼眶一紅,忙拉過他的手臂查看傷勢,“呸呸呸!你快閉嘴吧!” 陸茗庭忙從衣袖中掏出一瓶金瘡藥,遞到白嘉會手中,“這是今日為將軍止血剩下的,白姑娘,快給杜大人的傷口上些藥吧!” 顧湛清冷俊面上神色淡淡,一把將陸茗庭拉到身前,抬手拂去她瓷白面容上的灰燼,菱唇微勾,“放心,區區小傷,他死不了。” “顧湛!說什么呢你!昨晚是誰一夜不睡找你們?沒良心!” “杜斂,你別亂動行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記得撒花、評論哦~ 這里桃子要懺悔qaq本來以為能寫到【實質性進展】,但預測失誤了,桃子重新估算了下,大概明后兩天就會寫到! 桃子已經迫不及待了:d 不對,是顧將軍已經迫不及待了:d ———— ☆、第 29 章 一行人從隱霧山連夜趕回江寧府, 抵達官驛的時候, 東方晨光熹微,天色剛蒙蒙亮。 官驛門口, 江寧府知府和通判白家仲得到消息,早早等候在此。 江寧知府本想命差卒把五十萬兩軍餉押入庫房, 沒想到還未開口,顧湛已經吩咐手下十三名親衛, 將軍餉徑直送到江寧府參軍的手中。 江寧知府臉色一變, 明顯有些不悅。通判白家仲卻面帶喜色,沖顧湛和杜斂二人深深一拜,“兩位大人忙碌一日一夜, 想必極其乏累, 既然官響丟失之案已經告破,請大人們在官驛里好生歇息休整!” 江寧知府也笑道,“兩浙都指揮使和一眾官員對二位大人慕名已久,明晚將齊聚江寧府,為將軍和杜大人設下慶功宴,還望二位大人務必賞光!” 眾人心力交瘁,疲乏至極,同二人寒暄了幾句,便回房中沐浴歇息了。 杜斂負傷在身, 白嘉會去外頭醫館叫了大夫為他包扎上藥。 姚文遠身為御史,需要記錄下軍餉一案的案件始末,并將其謄抄成三份卷宗, 拿出一份快馬加鞭發回京城。 至于案件始末該怎么寫,杜斂早已經和他叮囑過一百遍。 姚文遠懦弱怕事,性格膽小如鼠,早就被隱霧山上發生的事情嚇破了膽,只要不把他的烏紗帽牽扯進去,自然是讓他寫什么就寫什么。 官驛中。 顧湛靜立在軒窗之前,他剛剛沐浴過,換了身嶄新的中衣,外面是一件月白色繡銀線的蟒袍。 男人生的鬢若刀裁,一頭如漆墨發攢成發辮,以銀冠束起,眉眼英朗銳利,愈發襯的金質玉相,器宇軒昂。 他修長的指節間捏著一張信紙,上面用蠅頭小楷寫著京城中達官顯貴近日的動向,顯然是留在京城的心腹傳來的密報。 信紙底下還壓著一封淡粉色的信,信封是用桃花箋折成的,上頭似是涂了香膏花脂之物,彌漫著陣陣引人遐想的香味。 顧湛對那封粉色的信視若無睹,甚至沒有拆開看一眼,讀完手中的密信,便將兩封信一起伸到了跳躍的燈火上。 岑慶推門而入,好巧不巧,一眼便瞧見了粉色信封上明黃的私印——這粉色信封一看便是女子寫來的情信,除了禁廷三公主,還有哪個女子會用明黃的私印? 火舌舔起信紙,不過片刻功夫,便將兩封信灼成了灰燼。 岑慶收起心中所想,臉色如常地拱手道,“將軍,馬車已經備好了。” 話音剛落,凈室的屋門輕輕打開,陸茗庭邁著蓮步輕輕走出來。 她剛剛沐浴過,鬢發微微有些濕潤,瓷白的桃腮被水氣蒸的泛著緋紅,恍若天邊煙霞。 顧湛抬眼望去,只見她穿了件玫瑰粉的對襟長襖,下頭是淡茜色的十二幅湘裙,裙擺上繡著栩栩如生的杏林春燕圖,三千青絲綰了個墮馬髻,斜斜簪著支碧璽銀鈴發簪,蓮步走動間,銀鈴輕響,長睫微顫,說不出的風流裊娜,嫵媚撩人。 目光寸寸上移,劃過盈盈一握的細腰,豐盈的前襟,修長白嫩的脖頸,水紅色的櫻唇…… 顧湛頗具侵|略意味的目光在她身上流連了一會,方轉身從衣架上抽下大氅,“隨我去一個地方。” …… 江寧府東南二十里,峰巒疊翠,云霧繚繞,此地有一座青山,山中有一隱士。 這里松柏萬頃,歲歲長青,幽草叢生,芳花自落。恍若蓬萊仙島,瑤臺方丈,不似凡人居所。 顧湛出門只帶了岑慶一名親衛,三人緩步上了山,行到懸崖峭壁旁的一棵迎客松前。 山澗中彌漫著薄霧裊裊,細雨蒙蒙,青石板路上有些濕滑。 顧湛手執一把一把八十四骨的紫竹傘,傘身微微傾斜向陸茗庭那一邊,山雨如銀線,不知不覺便打濕了他袒露在傘外的肩膀。 男人穿著身月白色銀線蟒袍,一張清冷俊面被朦朧霧氣暈染的柔和了三分。大掌中穩穩握著女子柔弱無骨的小手,在漫天雨霧之中把她護得周全無恙。 岑慶執傘跟在二人身后,望著自家將軍濕了的右肩,又望了眼兩人交握的雙手,不禁欲言又止。 這巨松破石而生,高達數丈,挺立于危巖峭壁之中,青翠的枝丫舒展,如同一條蒼龍蟄伏在峰崖絕壑之上。 松樹下擺著一張琴,焚著一爐香,撫琴的垂髫童子一身青色道袍,見有人來到身邊,連頭也不抬,“我師父剛動身去隔壁山上采藥了,你們請回吧。” 顧湛神色淡淡,“你可是石溪居士座下的童子?我名諱顧湛,勞煩通報一聲。” 童子聽了,忙起身行禮,“原來是顧將軍。當年辰州一別后,師傅常常提起將軍。將軍莫怪,實在是上門求診的人太多了,師傅只好讓我找個借口搪塞那些凡夫俗子。” 說罷,那童子一路將三人引至石溪居士的藥廬中。 石溪居士是個須發皆白的七旬老者,見來人是顧湛,臉上笑出了褶子,“小顧將軍,自打辰州一別,不知不覺已經五年過去了,我常聽人稱頌輔國將軍赫赫威名,也打心眼里為你感到欣慰,只是不知將軍為何會來到江寧地界啊?” 顧湛簡明說了奉旨查案一事,便開門見山,和石溪居士說明了來意,“居士,此次上山叨擾,是想同你討一味鸞鳳毒的解藥。” 陸茗庭聽聞此言,登時便愣住了。 今日出門,顧湛并沒有說要去什么地方,也并沒有說要做什么事,陸茗庭以為,她只是作為奴婢隨他一同前往,萬萬沒想到,顧湛不遠跑到這深山之中,屈尊降貴拜訪求醫,竟然只是想為她求一味解藥。 鋪天蓋地的暖意涌上心頭,陸茗庭眼眶一紅,險些落下淚來。 石溪居士聽到“鸞鳳毒”三個字,立刻收了臉上笑意,一手捏上顧湛手腕的脈搏,見他經脈通流如常,只是氣血虛弱,才心下了然,將清亮的目光投向他身旁泫然欲泣的陸茗庭。 “想必身中鸞鳳毒的,是這位姑娘吧。” 顧湛微微頷首,石溪居士目光瞟過他微濕的右肩,又瞟了眼岑慶手中的兩把紫竹傘,笑著招呼道,“陸姑娘,我這藥廬中雖然貧寒,但有一味「白毫銀針茶」最是清香宜人,不如請童子帶你進屋嘗一杯茶水,稍作等候?” 陸茗庭喉頭微哽,強忍著淚意沖顧湛和石溪居士福了福身,才跟著垂髫童子往草廬中走去。 等陸茗庭離去,石溪居士才捋了捋白須,神色肅然道,“鸞鳳毒產自景國,本是一味宮廷秘藥,醫書記載,藏于景國王室的玉珍露可解此毒,但早在一百年前,玉珍露就已經失傳于世了。顧將軍,尋常解藥一概無法醫治鸞鳳毒。這回老朽真的是無能為力,愛莫能助咯。” 說罷,他又問,“敢問一句,陸姑娘這毒什么時候種下的?多久發作一次?” 顧湛聽聞此毒無藥可解,頓時眉頭深鎖,沉聲道,“十來歲時種下的毒根,每月初七發作一次,發作當天情難自抑,痛不欲生。除此之外,并無別的癥狀。” 石溪居士點點頭,想起方才二人郎情妾意的情狀,忍不住道,“老朽接下來要說的話,或許有些唐突,還請將軍莫怪。” “從陸姑娘的癥狀來看,此毒已經深入五經六脈,難以根除。既然鸞鳳毒每月發作一次,頻率并不頻繁,也并沒有其他癥狀……將軍為什么不幫陸姑娘紓解毒發之苦呢?” 不等顧湛回答,石溪居士又道,“據我所知,將軍還未有家室,若能將陸姑娘收入身邊,一來有了知心人,二來又能幫陸姑娘解毒,豈不是一箭雙雕之舉?” 顧湛沉吟片刻,方輕啟菱唇,俊臉上隱隱有悵然之色,“終究是不一樣的。” “有鸞鳳毒在身,她永遠不可能成為正常人。每月初七毒發,像一個無形的烙印,時刻提醒她出身揚州瘦馬,本是榻上玩|物。” 顧湛宦海浮沉多年,識人心事極準,陸茗庭飽讀詩書,為人處世進退有度,看起來嫻雅沉靜,端莊大方,實則心中最為自卑自慚。 顧湛眸光幽幽,聲線低沉沙啞,“不錯,我確實可以幫她紓解一時,可是她心中的屈辱和郁結,我無法紓解半分。我怎忍心……怎忍心看著她日日遭受心刑,卑微度過余下半生?” 她一朝解不開這個心結,就無法放下心防。 縱使石溪居士年過七旬,見慣生老病死、人生百態,也被顧湛這一番話震懾住了。 佛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1 石溪居士見顧湛神色晦暗難明,一雙深邃的鳳眸也泛著紅,便知道他已經動了真心。 一陣蕭蕭山風過境,飛鳥振翅掠過竹林,空留一陣竹葉颯颯搖動的聲音。 顧湛苦笑了下,雙手交疊,沖石溪居士端端正正行了一禮,“無論如何,都要多謝居士解惑。” 石溪居士生生受了他一禮,看到他濕了一半的肩頭,突然抬手,一巴掌打在他的右肩上。 顧湛一時沒有防備,吃痛悶哼了一聲。 “你的傷比那女兒家嚴重多了!還一心想著別人的后半生!先把自己照顧好吧!” 石溪居士吹胡子瞪眼道,“行了,我雖然治不了鸞鳳毒,還是有本事治一治你右肩的傷的!” 注釋1引自《大涅盤經·第十二》 作者有話要說: 記得撒花、評論哦~ 桃子明天有事,就把明天的章節放在今天提前更新啦~ 后面還有一更,記得看哦~ ———— ☆、第 30 章 草廬之中, 垂髫童子跪坐在小方桌前, 有模有樣地沏了一杯香茶,遞到陸茗庭面前, “姑娘請用茶!” 陸茗庭見他年紀不過□□歲,行事卻像個小大人, 雙手接過茶盞,沖他笑著道了謝。 美人櫻唇輕牽, 眸光流轉, 顧盼生輝,周身清雅出塵,恍若瑤池仙子下凡塵。 垂髫童子從小跟隨師父隱居山中, 從沒見過陸茗庭這樣天仙一般的人物, 這一眼,竟是看呆了。 他小臉紅紅,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試探問道,“姑娘,你是顧將軍的妻室嗎?” 陸茗庭忙搖了搖頭,「妻室」兩個字戳中了心頭某處的刺痛,她只好垂眸斂目,佯裝撥弄著茶碗中的白毫銀針。 垂髫童子嘆了口氣, “可惜了,顧將軍英明神武,就應該和絕世佳人相配。我看你們登對的很!” 陸茗庭聽了有些哭笑不得, 又聽垂髫童子興奮地說,“姑娘,你若是對顧將軍有情有義,不如請我師父牽根紅線!我師父是顧將軍的救命恩人,他說的話,將軍一定愿意聽……” 沒想到這小童子竟有幫人做媒的癖好,陸茗庭一口茶水哽在喉頭,捂著櫻唇輕咳了兩聲,方從他的話里察覺到不對,“救命恩人?”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