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陸茗庭緊緊抱著身前的人不敢松手,因為她知道,一旦松了手,就會被身后這群豺狼虎豹吃的連骨頭都不剩。 鴇mama昨晚已經(jīng)連夜回了揚州,這諾大的京城,吃人的府邸,她的生死任人擺布,無依也無靠。 管他什么兇名在外,管他什么金面閻羅,此時她被人逼到絕路,除了求助于他,再也沒有其他的選擇。 淚珠淌落粉面,在尖俏的下頜連連滾落。她用力的咬住唇,怯生生地垂頭掉淚,不敢去看男人的神情。 生死一瞬,救或不救,都在他的一念之間。 顧湛身后眾位下屬見陸茗庭突然撲上來,一個個目瞪口呆,倒吸冷氣,根本不敢去看顧湛的臉色如何。 京中誰人不知,輔國將軍顧湛俊美無儔、不近女色。就說兩個月前,大慶和景國交戰(zhàn)正酣,敵國將領(lǐng)有意商談議和,為表誠心,精挑細(xì)選了兩個絕色貴女,派了位使節(jié)親自把人送到顧湛營中。 所謂兩軍交戰(zhàn),不斬來使。顧湛此人深不可測,七情六欲皆藏于心,在主帳中含笑收下二女,轉(zhuǎn)頭就命人將其悉數(shù)斬首,兩顆首級在城門上足足掛了半個月。 敵軍本來就畏懼顧湛的威名,再加上日日注視城門上二女的首級,不禁士氣驟跌,軍心大亂。 趁此時機(jī),顧湛運籌帷幄,淵謀遠(yuǎn)略,不日便從景國手中收復(fù)十二座城池,燕山勒功而返。 眼前這位美人兒生的明艷生輝,方才一哭一求,唐突冒犯又親昵,若是別的公子哥,早就收入房□□赴鴛鴦夢了,可偏偏碰上了這位陰陰測測的主兒!這命怕是活不長了! 腿上突然貼上來一團(tuán)又軟又香的美人兒,顧湛當(dāng)即鎖了眉頭,面色陰沉至極。 “小賤蹄子,今兒個誰也護(hù)不住你!” “押好了這個吃里扒外的丫鬟,膽敢把人放出柴房,等我逮住那賤蹄子,送你們一起給二少爺陪葬!” 王婆子一行人吵吵鬧鬧,喘著粗氣跑到跟前,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為首著一身玄色蟒袍的人竟然是顧湛。 王婆子嚇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雙腿一軟,順勢跪下磕了個響頭,“不知將軍回府,老奴……老奴沖撞將軍了!還望將軍恕罪!” 身后的丫鬟婆子紛紛跟著下跪,呼啦啦跪了烏壓壓的一片人。 親衛(wèi)岑慶見狀,雙目一凜,一手按上腰間寶劍,上前驅(qū)趕道,“此處是將軍居住的院落,王mama不在夫人的次院好生伺候,帶著下人吵吵嚷嚷到這里做什么!” 王mama欲言又止,有口難言,兩只眼瞪著跌坐在顧湛身旁的陸茗庭,恨得咬牙切齒。 這揚州來的狐貍精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是生非,她帶著人一路追過來,眼看著到嘴的鴨子卻飛了,叫她怎么甘心? 王mama浸yin后宅多年,眼珠一轉(zhuǎn)便有了借口,諂媚笑道,“將軍有所不知,這女子乃是次院里的丫鬟,因犯了錯才逃竄到此地,老奴奉了夫人的命令前來捉拿!還望將軍高抬貴手,老奴拿了人立刻就走,絕不打擾將軍清靜!” 親衛(wèi)岑慶聞言,沖顧湛附耳道,“爺,次院的二少爺昨晚薨了,崔氏一早便差人去了棺材鋪。” 親兒子死了,不急著辦喪事兒,反而大張旗鼓地抓一個丫鬟,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再看這女子,一身大紅喜服,江南口音,手腕還有深深於痕,真是紕漏百出,此地?zé)o銀三百兩。 顧湛臉上無波無瀾,鳳眸略一抬,沉聲道,“哦?那你倒是說說,這丫鬟犯了什么錯?” 他的目光如利刃,只一眼,王mama便覺得渾身發(fā)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記得撒花、評論喲~ ☆、促鴛鴦 崔氏特地交代過,不能叫顧湛知道娶揚州瘦馬為貴妾的事兒,更不能叫他知道拿活人陪葬二少爺?shù)氖隆?/br> 身后丫鬟婆子們皆是冷汗涔涔,大氣也不敢出,王婆子正絞盡腦汁地想借口,身旁押著珍果的婆子一時不察,珍果竟然甩掉了口中塞著的白布,高聲叫道,“將軍明鑒!這位陸姑娘壓根不是府上的丫鬟!夫人要拿陸姑娘生祭二少爺之死!望將軍明鑒!” 只見珍果蓬頭垢面,左邊臉頰高高腫了起來,嘴角還掛著一絲血跡,就連身上豆綠色的褙子也扯破了個大口子。 陸茗庭知道珍果是因為放走自己才遭受毒打,一時間內(nèi)疚和后悔齊齊涌上心頭,忍不住淌下淚珠漣漣。 王婆子見事情敗露,一個箭步?jīng)_到珍果面前,高高揚起的巴掌還沒落下,便被親衛(wèi)岑慶一腳踹出了一丈遠(yuǎn),“大膽刁奴,輔國將軍陣前,竟也敢放肆!” 依著大慶律法,主家隨意打殺奴婢,是要按律論罪的。如果奴婢真的犯了大錯,也要先行呈報官府,獲得準(zhǔn)許后才能謁殺奴婢。 京中世家大族皆十分愛惜羽毛,但凡是鐘鳴鼎食之家,侍書簪纓之族,府中下人奴婢的吃穿用度比小門小戶的主子還要奢侈周到。若是誰家苛待奴仆,隨意打殺,甚至?xí)煌艂冃毖巯嗫础?/br> 用活人生祭死人,這種草菅人命的傷天害理行徑,是要送往大理寺論罪的。 在場數(shù)人聽了珍果的話,頓時嘩然。 所謂功高震主者身危,名滿天下者不賞。顧湛此次凱旋而歸,居功甚偉,朝中眼紅妒忌者不在少數(shù),不知道有多少居心叵測的人在暗處盯著,就等著堂堂輔國將軍犯錯,好在金鑾殿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參他一個“恃功驕縱”之名。 娶賤籍女子為高門貴妾,不僅違背祖宗禮法,更有違大慶律法。 這個緊要檔口,崔氏倒是作的一手好死。 顧湛心頭掠過昨日垂花門臘梅樹下一閃而過的倩影,眉頭一鎖,顯然不悅到了極點。 原來那不是姚氏二房女眷前來做客,而是揚州瘦馬千里而來為病秧子沖喜。 親衛(wèi)岑慶抽出腰間寶劍,擱在王婆子的脖頸間,心中亦是怒火中燒,恨不得紅刀子進(jìn)白刀子出,當(dāng)場了解了王婆子的性命。 那崔氏膽大包天,瞞著將軍做下這等禍?zhǔn)拢谷贿€派人在主院驢鳴犬吠,耀武揚威,難道那黑心肝的繼母以為將軍還是當(dāng)年那個任人欺侮的少年郎么!? 顧湛沉默片刻,瞇了瞇鳳眸,陡然開口,“無辜闖入主院者,當(dāng)依軍法處置。將人拉下去,各賞一百軍棍,以儆效尤。” 顧湛麾下兵勇將猛,無一等閑之輩,整整一百軍棍打下去,活生生的人都能變成rou泥。 王婆子一臉驚恐,身子搖搖欲墜,猛地跌坐在地上,“你怎么敢!我是夫人的心腹仆婦……” 話未說完,岑慶一個手刀劈在王婆子腦后,大手一揮,召侍衛(wèi)上前,將地上跪著的仆婦悉數(shù)拖了下去。 顧湛又冷聲道,“去請二伯和三伯移步府上,我有大事要同他們商談。” 他臉上陰陰沉沉,不辨喜怒,沒有看腳邊的美人兒一眼,便提步朝議事堂行去。 四五個下屬緊隨其后,一一從陸茗庭身旁經(jīng)過。 他救了她。 陸茗庭猛地松了口氣,才發(fā)現(xiàn)身上的衣衫不知何時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 目送一行人進(jìn)了議事堂,她慌忙拉過珍果,查看她臉上和身上的傷勢,哽咽問道,“她們可是毒打你了?你傷的重不重?都是我對不住你!” 珍果握住她的手,眼圈紅紅,嘴唇顫抖,“我無事的,陸姑娘,將軍保下了咱們,咱們總算有條生路了!” …… 顧府,祠堂。 顧氏先祖歷代從文,祖上出過九位狀元,兩位內(nèi)閣宰輔。到了顧湛這兒,棄文從武,立下赫赫功勛,雖出人意料,倒也不算辱沒了祖宗門楣。 顧氏這一支共有三房,長房的顧父和顧母已經(jīng)不在世,只剩下顧湛和繼母崔氏二人。 宗祠中雕梁畫棟,北面的一整面墻壁壘成高臺,從上到下依次放置著顧氏歷代祖先的木質(zhì)牌位。其余三面墻壁皆懸掛先祖畫像,泛黃紙卷上,一位位先祖嚴(yán)肅端正,神情如同圣人。 牌位底下設(shè)著一排黑金漆木長祭臺,上有蓮燈無數(shù),香爐數(shù)盞。千萬盞燭火跳動,在繚繞的香霧中明明滅滅,時隱時亮。 顧湛手持三炷線香,面對祖宗牌位深深一拜,繼而轉(zhuǎn)身,施施然落座于上首的黃花梨木圈椅上。 顧二伯、顧三伯依次端坐在下首,兩盞凍頂烏龍茶喝下去,早已心生不耐,可礙于顧湛的一身威勢,也不敢開口相催。 另一側(cè)的崔氏連茶水也不敢喝,攥著手中的帕子,心頭漫上些許不安——她派出去捉揚州瘦馬的丫鬟婆子半日未回,左等右等,卻等來了一個兵將模樣的人,說是將軍請夫人來宗祠走一遭。 她這個繼子到底有什么大事要商談,值得這般興師動眾? 顧湛面上沒什么表情,骨節(jié)修長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兩下,道,“今日請二伯和三伯撥冗前來,乃是為了樁大事。” “其一,是二弟于昨晚猝然薨逝,雖說年關(guān)將至,喪事葬禮的事宜還是要置辦周到的,到時還要勞煩二伯、三伯到府上幫襯一二。” 今晨一早,崔氏已經(jīng)差人去二房和三房府上知會了親兒子的死訊,顧二伯和顧三伯聽顧湛客氣地開口托付此事,皆是連連拍著胸脯打包票,“將軍言重了,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到時候我們定幫襯著把喪事兒辦的周周正正的!” 崔氏聞言,喪子之痛又襲上心頭,眼眶一濕,拿帕子掩遮著口鼻抽泣了起來,“多謝將軍體恤,多謝二伯三伯幫襯!” 顧湛面無表情,沉聲又道,“這其二,是關(guān)乎母親大人的。” 崔氏正哭的情真意切,聽聞此言,立刻嚇得打了個寒顫。 “母親大人私自買入揚州瘦馬,欲納為貴妾,給二弟沖喜。不料二弟在洞房花燭夜猝然離世,母親便改了主意,打算一杯鳩酒毒死那揚州瘦馬,用活人為二弟陪葬。” 顧二伯和顧三伯聽到這里,皆是目瞪口呆,大驚失色——用活人生祭死人,娶賤籍女子為高門貴妾。這兩條罪名隨便單拎出來一條,就足以叫大理寺定罪懲處了! 崔氏自以為能瞞天過海,萬無一失,不料卻被顧湛知道的一清二楚,心中頓時大駭,潑天恐懼襲來,雙腿一軟,竟是險些從椅子上滑落倒地。 顧湛掀開茶盞,輕輕撥著中舒展開的茶葉,不咸不淡道,“此事茲事體大,侄兒不敢善做主張,今日特地叫二伯、三伯知曉,也好幫著侄兒拿個主意。” 顧二伯和顧三伯對視一眼,皆是噤若寒蟬——拿什么主意?難不成把崔氏扭送大理寺,在那牢房里關(guān)上兩年? 崔氏嚇得渾身抖如篩糠,也顧不得維持表面母子情了,伸手哆哆嗦嗦地指著上首的男人,恨聲道,“顧湛!我是你的繼母,你父親已經(jīng)不在人世,你難道要動用家法把我休掉?!” “也不是不能。” 顧湛似笑非笑,“不過當(dāng)今圣上最重‘孝悌’,咱們母慈子孝,我怎么忍心看母親晚年孤苦伶仃。” 男人鳳眸微瞇,目光如炬,舉手投足氣勢凌厲,周身氣場不怒自威。 顧二伯和顧三伯聞言,皆是被顧湛陰陰測測的模樣嚇得魂不附體,勉強(qiáng)咽了口唾沫,并不敢隨意置喙。 男人菱唇微微含笑,鳳眸卻幽若深潭,“我瞧著京郊的一處莊子山清水秀,最適合頤養(yǎng)天年。母親不如搬去那里常住吧,也好日日念佛吃齋,減輕些罪孽。今晚我便派一隊親衛(wèi)親自護(hù)送母親前往。” 崔氏聞言愣住,這才明白顧湛壓根不想要自己的命,只不過是想把自己流放到京郊的莊子里而已! 她敢怒不敢言,“可你二弟還未過頭七……” “二弟的喪事,我和兩位叔伯會置辦周全的,母親就不必牽掛了。” 顧湛陡然打斷崔氏的話,闔上茶碗,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對了,母親身邊伺候的王mama帶著下人擅闖主院,已經(jīng)被我以軍法處置了。此等刁奴在側(cè)服侍母親,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兒子稍后會再派些奴仆,陪同母親前往京郊莊子。” 崔氏聽了這番話,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氣得面色煞白,半晌說不出話來。 十年前,顧母顧父先后賓天,崔氏身為繼室,把攬顧府,一手遮天。顧氏二房和三房各掃門前雪,以為長房從此敗落,對少年郎不管不問,任憑崔氏百般苛待。 不料十年之后,顧湛官拜二品輔國將軍,行走御前,功成名就。 二房的長子沾了顧湛的光,得以在軍中掛職,三房的長女因著顧湛的臉面,才得以高嫁給兵部侍郎。二房三房承受顧湛恩惠太多,自然是處處唯他馬首是瞻。 顧湛此人絕非善類,忍字頭上一把刀,他隱忍多年,拿命拼來一身軍功,等他拉攏完人心,拔刀出鞘的時候,崔氏才猛然發(fā)現(xiàn),當(dāng)年的孱弱少年郎已經(jīng)長成了吃人的猛虎。 崔氏不甘心從此屈居于京郊的偏僻莊子,奈何她的親子已經(jīng)命歸黃泉,昔日苛待的繼子權(quán)傾朝野。這一盤十年大棋,她已經(jīng)是強(qiáng)弩之末,無力回天。 顧二伯眼觀鼻鼻觀心,忙笑著打哈哈,“京郊莊子好,京郊莊子好,勝在清靜閑適……” 顧三伯也接話茬道,“不錯,我瞧著賢侄這個提議妙絕!這事兒就這么辦吧!” 顧湛不置可否,掀了衣袍起身道,“既然事已議畢,侄兒還有軍務(wù)在身,便不送二位叔伯了。” 說罷,他提步行出祠堂,身后親衛(wèi)隨行于后。年輕男子舉手投足間氣勢凌厲,叫人不敢直視分毫。 院子里的滿地白雪折射出日光,刺眼又明亮,顧湛迎著光,一雙鳳眸微微閉上。 本是名門世家賭書潑茶香的貴公子,懵懂年紀(jì),為避繼母,被迫承受戰(zhàn)場上的刀劍無眼,朝堂的人心詭譎…… 他不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