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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白月光穿成替身后在線閱讀 - 其二 夜襲

其二 夜襲

    這年的冬天冷得出奇。

    御前總管薛閑往寧和宮太后處取了凝神的香回轉(zhuǎn),還沒踏進東暖閣就感受到了那股凝重的氣氛,方走進去便瞧見跪在天子腳下,瑟瑟發(fā)抖的自家徒弟。

    心中打了個突,連忙上前一腳踢得他一個倒仰:“怎么跟你說的!陛下面前盡心伺候著,莫要出了差錯!你倒好,我才走了多久怎么就氣著陛下了呢?”他一邊喝罵著,一邊去瞟天子的臉色。

    掌握天下至高權(quán)柄的皇帝目不斜視,素日里神色漠然的臉上罕有地染上了一抹慌張,怔怔地望著御案,連呼吸都屏住,似乎怕驚擾了誰。

    薛閑這般大聲,都未能引他一顧。要知道這位主可是最討厭吵嚷的。

    眼見皇帝并不管,薛閑也松了口氣,揮揮手示意徒弟下去。末了湊近皇帝身邊,凝神去看。

    御案上是一卷尚未全然攤開的畫卷,在那殘留的輪廓間,薛閑尚能窺見清麗的女子倩影,可面容叫茶水染布,早已看不清五官。

    皇帝卻似全然察覺不到這一點,捏著帕子小心翼翼地壓上畫卷,似乎以此能喚回些什么。薛閑心中不忍,提醒道:“陛下,這畫毀了······”

    “······毀了?”

    “是呀,筆墨都泅開了,救是救不回了。”薛閑提心吊膽,雖然民間盛傳皇帝賢明仁義,他卻是見過皇帝殺伐果決時的樣子的,“陛下若是喜歡,讓丹青閣再畫一幅如何。”

    皇帝仍垂眸望著那幅畫,就像眺望著遙不可及的月光。片刻之后,他直起身來,道:“不必了,畫得出她,換得回過去嗎?”語氣已然恢復(fù)了冷靜,“拿去丟了罷,是我強求。”

    安神的檀香逸散在空中,皇帝踱步去了窗邊,窗外大雪紛飛,是豐年之兆。

    皇帝的話語中卻殊無喜意:“這樣冷的冬天,我是第二次見到。”

    薛閑回憶著那幅畫的題字,深深覺得貴妃娘娘的那包銀子,又白塞了。

    “當(dāng)時歌舞地,極目但寒蓁。”

    *

    寒蓁醒來的時候,頰邊有淚。

    她平復(fù)了一下急促的呼吸,慢慢坐直了身子。

    空無一人的靜室中,只有海水拍舷的聲音提醒著她,她尚在人世。

    寒蓁翻身下床,地面上鋪著波斯進貢的絨毯,軟而厚,便是不穿鞋也完全感受不到甲板的寒涼。

    往日里即使深夜,房中少說也得留一兩個侍女伺候,不知為何,今夜卻不同往常。

    但寒蓁不是被服侍慣了的人,身邊時常聚著人才真正叫她頭疼,這樣她反倒樂得清閑。

    自打她在安樂舶中醒過來之后,元珩便如幽魂一般,夜夜入她夢中,叫她睡得也不安穩(wěn)。

    寒蓁自顧自地斟了杯茶,坐在床沿小口啜飲。

    這幅身子尚未好全,額角還是一星一星地痛著,整宿整宿地睡不好覺,更加重了這份痛。

    她從未經(jīng)歷那樣冷的冬天,更沒見過那樣冷的眼神。太子妃分明從未做錯什么,卻仍被處以死刑。寒蓁恨,恨他的無情,更恨權(quán)利,所以太子妃前腳被賜了白綾,她后腳就在元珩面前觸壁自盡。

    然而如今呢?如今的情況倒像是在嘲諷她。

    太辰帝的統(tǒng)治結(jié)束在五年前,仍是廿三年的冬天,即位的皇子仍是六子元珩,然而與她前世有所不同的是,他再不是那個亂臣賊子了,而是作為平反太子之亂的功臣,在眾臣擁戴之下,在國民期盼之中坐上的龍椅。

    海晏河清,邊疆安定,簡直是盛世之景。

    似乎本該如此,似乎他就是生來要做皇帝的。寒蓁這人沒心沒肺,從前她侍候的姑娘便時常笑她心大能跑馬,一顆心留不住憎惡。既然元珩這個皇帝做得讓天下人都服氣,那似乎也沒什么不好。

    何況此處的莫夭夭并沒有受皇權(quán)更替的傾軋,反而因著嫁了在元珩面前最得臉的寧王,日子過得相當(dāng)滋潤。

    寒蓁沒了恨他的理由。

    她把一雙瑩潤玉足縮回床上,鼓搗幾番,從金絲軟枕的夾層之中摸出了那張已被她讀了不下十遍的紙。

    這是封絕筆書,寫下它的人正是她這具身體的主人:陸含真。

    這位陸姑娘出身江南道,是揚州知州的庶三女,因著母親不受寵,自己性子也怯懦,在府中未曾過過什么好日子。所幸與母親一手帕交的兒子打小相識,前兩年定下鴛盟,只待及笄便可過門。

    然而不知為何被貴人相中,硬要帶她入京,她那父親也是個極善鉆營之道的,聽得貴人說些“飛上枝頭變鳳凰”的話,便心甘情愿地送出女兒,倒像是做了筆劃算的買賣。

    可憐好好一對鴛鴦,就此天涯兩隔。

    陸含真脾氣雖軟,內(nèi)里卻剛硬非常,上船后不吃不喝幾天,生生把自己算不得康健的身子熬得油盡燈枯。

    寒蓁就是這個時候到來的。

    紙上字字泣血,控訴利字當(dāng)頭的父親與狠心的貴人,寒蓁瞧著心里也是一陣酸軟,竟不知是自己的感情多些,還是受了這具身體影響的緣故。

    多謝你,把我送回他們身邊。愿你來時投個將你視若至寶的人家。寒蓁把信紙按在胸口,如此為陸含真祈禱著。

    可即便如此她也對莫連海帶陸含真的入京的原因一無所知,信中沒有明說,或許是陸含真也并不知曉,能回到日思夜想的茂國公府固然是件令人欣喜之事,但前路一片迷茫,又叫她心中有些惴惴。

    她這些日子被拘在床上不得下來,便只好閉著眼睛休養(yǎng)生息。白日里睡得多了,方才一夢又如雷霆霹靂,直震得她不知今夕何夕。現(xiàn)下走了困,心知躺下也是睡不著的了,索性伸了手勾過床頭小幾上的針線籃子,就著燃了半夜的紅燭打起樣來。

    寒蓁仍在茂國公府時便靠這一手好女紅時常被老太太夸獎,侍奉的姑娘慣常用的帕子絡(luò)子等物皆出自她手。進了東宮后,一應(yīng)物件都由宮中尚衣局所制,倒把這手藝拋開許久。如今長日無聊,倒不如再撿回來。

    象牙白的帕子上已用金線描出了灼灼桃花的形態(tài),正照應(yīng)了莫府二姑娘的閨名。這二小姐名喚夭夭,是茂國公元配妻子所生二女一子中最小的那個,從小千嬌百寵的,又與寒蓁一道長大,兩人形同姐妹。

    上輩子她做了個沒什么意趣的太子妃,最后死于白綾之下,這世卻嫁了個如意郎君,這又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了。

    只是不知兩人再見面,姑娘是否能認(rèn)出她?

    寒蓁手里捏著繡花針,一時竟不知道該往哪扎好。

    此等怪力亂神之事,說出去誰會信?

    腦中正胡思亂想著,外頭甲板上忽而傳來一陣細(xì)微的腳步聲,在空寂的夜里顯得格外突出,寒蓁本當(dāng)是起夜的侍女,不甚在意。凝神聽了一會,卻發(fā)現(xiàn)是朝著她房中來,不由擱下手中活計,出聲喚道:“玄蘭么?還是木筆?”

    “這么晚了,陸姑娘還未入眠啊。”雕花木門洞開,站在燭火下的是這幾日常常見到的莫連海,他眉目含笑,冠上白玉金珠一樣不少,甚是倜儻風(fēng)流,身上卻只穿著件單薄的寢衣。

    寒蓁微微一怔,心中暗道一聲糟糕,她警惕地望向莫連海,不自在地往床幔深處縮了縮:“二爺漏夜來訪所為何事?”

    “本公子記得你也及笄了,怎么還不知道大晚上男人進女人房中為著何事呢?”莫連海笑嘻嘻的,神色并不如何可怖,吐出來的污言穢語卻讓寒蓁驚懼不已,“好了,不必如此害怕,乖乖的,本公子愿意疼你,是你的榮幸。何況也不要你真的做些什么,總得留你具清白身子。你用手好好侍奉本公子一番便可。”

    房中紅燭高照,徹夜不休,莫連海邊往床邊走,就邊吹熄身側(cè)的落地燭臺,屋中黑暗一陣濃過一陣。寒蓁心口怦怦直跳,雕花牙床在屋中最深處,縱使她跳下床逃跑,也不過是離莫連海更近一步,遑論逃出門去。

    再者說,安樂舶是莫連海的天下,縱使她逃出這扇門又如何,上天入地,也越不出這雷池一步。

    絕境。

    她將手上繡棚丟開,四下摸索,以期能摸到什么可用的東西。同時,微微張開緊緊閉合的兩排牙,舌尖抵入。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種事,她能做第一次就能做第二次。

    可是明明再活一世,明明再過不久就能回到魂牽夢縈的茂國公府了,真的、真的就要這么······

    “你這張臉呢,不但上頭的貴人喜歡,我也喜歡。說來,你還要感謝自己長了這么張臉,否則就憑你那個不受寵的老娘,你能用上這些綾羅綢緞,吃上這些山珍海味么?誒對了,還有你手上那金釵。你、你要干什么——”

    銳利冰冷的金釵抵在側(cè)臉上,寒蓁冷冷地盯著面前驟然慌亂起來的男人:“二爺若是再上前一步,這張臉可就毀了。聽您的意思,似乎這張臉對您很是有用啊。”

    莫連海的臉驟然沉了下來:“你在威脅我?”

    “是又如何?”寒蓁仰起臉,手上微微用力,釵尖陷下兩分,細(xì)微的疼痛傳來,“若含真沒有錯估形式,現(xiàn)在有求于人的怕是二爺吧。聽說······二爺在府中的地位,可是半分也及不上您的嫡出大哥啊。”

    “看不出來,你倒是個烈性女子。”莫連海連連冷笑起來,尖刻的聲音仿似夜梟,刮得人耳朵微微發(fā)疼,“好啊,我暫且不動你。不過陸姑娘你可得爭氣點,最好是真的能被那位瞧上,否則落到我手里頭——哼!”

    說著,他拂袖而去。沒過多久,遠遠的地方傳來他暴怒的吼聲。

    她賭對了······

    寒蓁松了口氣,放下金釵去拿絹帕,慢條斯理地擦去下唇上被她咬出的血跡。擦完嘴唇,又擦掌心,陸含真指甲留得挺長,用力過大,摳得掌心血rou模糊。

    玄蘭木筆連同幾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小丫頭連滾帶爬地進來:“姑娘、姑娘要喝水么?奴婢來倒吧。”

    寒蓁抬了抬手,示意不必。她自顧自把方才喝剩的半盞茶拿起,手上卻無半分力氣,眼睜睜瞧著那汝窯的茶盞墜在地上,沾濕了好大一片地毯。

    她怔忪望著自己不斷抖動的手片刻,最后吩咐道:“你們也去休息吧。”

    說著,撿起那被壓得不成樣子的繡棚,輕輕放在床頭,闔上眼簾。

    這樣的一夜,確實讓她累了。或許只有在夢中,才得片刻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