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3
這天稍后,從護工口中打聽到,文婷患有嚴重的老年癡呆癥。 “那文阿姨的兒子經常來看望她嗎?叫什么您有印象嗎?”孟崢狀若無意地問。 這位護工似乎對與孟崢同行的聶傾很有好感,雖是回答孟崢的話,眼睛卻老朝聶傾身上瞥,“這種事本來我們是不該對外說的,不過,既然警察同志想知道,我可以稍微透露一點點……”護工停頓一下,接著壓低聲說:“文阿姨其實有兩個兒子,但她好像只記得其中一個,也就是安排她住在我們這兒的有錢的那個。” “是那個叫陳羽的?”聶傾問。 護工點了點頭,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她這個兒子長得還蠻帥的,我只見過一次,還是個側臉,但印象很深刻!至于另外一個,就比較普通了。” 孟崢對她微露失望的表情有些無語,咳了兩聲才問:“另外一個是叫秋路新吧?” “對,就是他。”護工輕輕嘆了一聲,“他也挺不容易的,明明他來的次數比他弟多得多,可文阿姨就是記不住他,每次都當他是陌生人,唉……” “您是說陳羽不常來嗎?”聶傾接著問。 “可不,我這么長時間就見過他一次,到現在也有大半年了。誒警官,你們怎么對文阿姨這么感興趣?啊——該不會投訴我們的就是她??”護工一下子緊張起來,“我對她一直都是盡心盡力照料的!你們一定要相信我!” “您別擔心,不是因為這個,只是隨便問問。”孟崢親善地笑了笑。為了不引起對方更大的疑惑,他和聶傾沒再多問,轉而去找其他人假裝了解情況了。 等從療養院出來,孟崢見聶傾幾乎要站不住,忙扶他坐進車里。 “沒事吧?”孟崢半個身子探進車里問。 聶傾額頭上汗涔涔的,臉色也有些發白,搖搖頭道:“沒事。” “先回去。”孟崢關上后座的車門,坐進駕駛座,又回頭問:“你接下來想去哪兒?我送你。” “送我去機場吧。”聶傾說。 “這就要走了?”孟崢有些驚訝,但轉念一想又道:“也是,你留在這兒干等也沒必要,事情我幫你查著,你回去好好琢磨一下接下來怎么做。” “嗯,這邊就多麻煩崢哥了。” “客氣什么,說到底也算我分內之事。”孟崢從后視鏡看他一眼,“你歇會兒吧,快到了叫你。” 聶傾點點頭,閉上了眼睛。 剛才站的時間有點久,大腿上的傷口疼得厲害,腰后的傷也持續不斷地迸發鈍痛,但這些并非不能忍受。 聶傾咬緊牙關,努力將注意力轉到案子上去。剛才文婷說的“陳羽”,會不會就是陳芳羽?陳芳羽跟付明杰背后的那個人有牽連,他和余生已作出過推測,但陳芳羽和秋路新又是怎么聯系起來的?親兄弟??可余生說過陳芳羽是孤兒…… 孤兒,又是孤兒。慕西澤也是孤兒,還有林暖,這兩個人都是從當年的明星孤兒院出來的。而明星孤兒院的舊址,就在富寧縣文化路220號那一帶,也就是之前發生一系列案件的地方。 聶傾忽然想起來,兩個月前參加蘇永登葬禮的時候,他跟余生曾去找過洪嘉嘉——曾經的明星孤兒院院長。當時余生問過洪嘉嘉是不是認識陳芳羽,她說不認識。這是真話嗎? 這些人之間,究竟是什么關系…… 一路沉思,聶傾倒真一時忘了疼痛,直到在機場下車時各種感覺才又復蘇過來。 “到了找個人接你,也告訴我一聲。”孟崢憑借“特權”將聶傾一直送到登機口。余光里感受到工作人員頻頻投來的好奇目光,聶傾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放心吧,我能把自己安排好。”聶傾跟孟崢道了別,接著便由兩名乘務員“護送”著登機了。 回到平城是下午四點五十。 聶傾一下飛機就撥通余生的電話,“在哪兒?我去找你。” “你回來了?”余生聽上去有些意外,但聲音還是和早上一樣有氣無力的。 “剛回來,在機場,你呢?”聶傾問。 “唔……”余生遲疑了一下才說:“我在解放軍第二醫院,六樓住院區,你到了再給我打個電話,我去走廊找你。” “醫院??你又受傷了!”聶傾腳步一急差點摔一跤。 “不是我……”余生在電話那頭輕輕地長嘆一聲,“等你來了再說。” “好,我馬上到。” 機場離解放軍二院不遠,加上聶傾一打上車就催促司機師傅開快點,半個小時就趕到了。 聶傾原打算上到六樓再給余生打電話,但等他上去之后就看到余生已經站在電梯間的窗邊等他了。 窗戶開著,天氣很冷,余生上身只穿了一件淺藍色襯衣,看上去就像個單薄的高中生。 “阿傾?”仿佛有所察覺,余生轉過來面朝他的方向。 “是我。”聶傾走上前去,隨手將自己的大衣脫了披到他身上,仔細端詳了兩秒問:“你臉色好差,出什么事了?” “走廊盡頭有間休息室,我們去坐著說吧。”余生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濃重的疲憊,好像隨時可能倒下。 聶傾下意識上前一步伸手攬住他,用力圈向自己。 “呃……”靜靜地抱了片刻,聶傾才發覺他又沒有克制住自己的情不自禁。但余生也并未像上次那樣嘗試推開他。 “我們去休息室。”余生待聶傾松開手后若無其事地化解尷尬,聶傾則順從地攬著他往前走。 他倆這搭配也算一瞎一瘸,走在一起看哪個都不像健康人,引來周圍紛紛猜測他們到底誰才是患者、誰又是家屬。 “現在可以說了嗎?”終于坐下,聶傾把拐杖放到一邊,椅子拉到可以跟余生貼身的位置,在他耳邊問。 余生緩緩點了點頭,嘴唇微微顫動兩下,輕聲道:“是小敘。他……右臂被人砍斷了。” 聶傾眉心霍地一跳,難以置信地盯緊余生:“砍斷?!” 余生低下頭,雙手交握支在額頭上,手肘抵著膝蓋,又是深長的一聲嘆息,重復道:“是,從肩膀,整個砍斷了。” “是誰干的?為了什么?”聶傾問完等了片刻沒收到回應,正要再問,卻發現余生閉著眼睛,連氣息都變輕了,竟像是——睡著了?? “阿生?”聶傾又試探性地輕輕叫了一聲,依然沒有反應,看來真的是在這說話的工夫就睡了過去。 聶傾想起早上打電話時余生說他一晚上沒睡,堅持到這會兒,還一直為連敘揪著心,無論身體還是精神肯定都十分疲憊了,會“秒睡”也不意外。 但是用這種姿勢、在這兒睡? 休息室里人來人往,嘈雜喧鬧,混合著各種食物飲料和消毒水的氣味,還有小孩在一旁橫沖直撞,實在不是個適合睡覺的地方。 聶傾估計余生剛才沒直接帶他去病房,是怕他乍一看到連敘的樣子過于震驚,但現在已經沒這個必要了,聶傾也沒有要特意回避余生手下人的意思。 又猶豫片刻,聶傾還是輕輕將余生給晃醒了,“阿生,回病房去睡吧,這里休息不好。” “……嗯?”余生一臉懵懂地抬起頭,顯然沒意識到自己剛才睡著了,怔了怔神,終于反應過來,“我怎么……抱歉,太困了……” “你先睡一覺吧,有什么事等睡醒再說。”聶傾說著站起來,一手拿住拐杖、一手挽起余生,問:“是幾號病房?我送你回去。” “六零六。”余生是真覺得撐不住了,難得沒有繼續逞強。事實上,從連敘他們出發前往越南那天起他就沒好好睡過覺,幾乎是四天三夜沒合過眼了,身體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再多熬哪怕一個小時都會有猝死的風險。 他現在還不能倒下。 抱著這樣的念頭,余生以一個半昏迷的狀態被聶傾拖回病房安置在沙發上,病房里還有一個叫麻子的小伙子,是被元汧汧安排過來輪班的,看見他們二人進來后先愣了一下,然后便迅速起身出去了,看樣子認得聶傾,也知道他和余生的關系。 “小敘……醒了……”余生的聲音黏黏糊糊,已經困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放心,我幫你看著,他一醒就叫你。”聶傾心領神會道。 余生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你不……” “我不走。” 聶傾輕輕握住他的手,眼神在這一刻充滿眷戀和疼惜,聲音放得很低,像是怕人聽見,卻又將每個字都說得無比清晰。 “以后,都會陪著你。” 余生已經睡得人事不知了,但在睡夢中眉頭還是緊緊地皺在一起。 聶傾彎下腰,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個輕吻,然后將衣服蓋在他身上,自己去坐在連敘的床邊。 此時連敘脖子以下都被被子覆蓋,聶傾伸手想把被子掀開看一眼,但猶豫了一瞬還是忍住了。 或許……他還不希望被人看到。 聶傾又坐了回去,目光落到連敘白紙一樣的面龐上,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兒。 認識這個小孩兒的時間還很短,大部分時間他都是跟在余生身邊,話少,嚴肅,對自己充滿敵意,要說彼此之間有什么好感實在是無稽之談。 但聶傾并不討厭他。從內心深處來講,他對連敘甚至是心懷感激的。在沒有他的這些時間里,還好有這樣一個人陪在余生身邊,讓他不至于是孤身一人、無依無靠。就算相互看不順眼,聶傾卻很清楚,連敘對余生的在乎絕不會比他少。 現在看他身受重傷躺在自己面前,聶傾除了擔心之外,還多了一份憂慮。 余生他們在做的事,居然這么危險么? 原本以為不讓他參與調查可以保障他的安全,但如今的局面,顯然跟聶傾最初的預期大相徑庭。不讓他參與,他就自己查,走得還盡是些兇險的“歪門邪道”。相較之下,倒不如一開始兩個人一起,好歹聶傾是警察,又是市公安局局長的兒子,一旦出事就是大事,想對他動手的人都得多掂量掂量。 而以余生這樣不黑不白的身份,單槍匹馬去闖,誰又能護得住他? 這次受傷的是連敘,那下一次呢?是不是就輪到他了? 聶傾越想越心慌,手心里出了一層汗,黏濕的感覺讓人很不舒服。再扭頭看看沙發上的余生,還睡得安穩,他又略感安慰,長長舒了口氣。 既然無論分開與否都無法確保安全,那就不要分開了。 至少在一起,只要能在一起,就是他此生最大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