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6
二十分鐘后,余生、聶傾、蘇紀、還有慕西澤四人在312號病房里聚了個齊全。 聶傾和蘇紀都已吃完早點,而余生和慕西澤兩個傷號則各拿著一杯豆漿,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啜吸著。 因為他們兩人現在都不適合長時間坐著,因此方才在蘇紀的建議下,讓慕西澤背靠著枕頭半躺在陪護床上,余生則是由聶傾抱著靠在他懷里,滿臉都寫著你儂我儂的情意,被慕西澤毫不掩飾地拋去一個個嫌棄的眼神。 “我說兩位,能不能先別膩歪了,叫我們過來是為了談正事吧。”慕西澤看了眼正用一副“你奈我何”的嘚瑟樣兒瞅著他的余生,不動聲色地藏起嘴角一抹好笑。 “嗯,說正事。”聶傾有些無奈地將頸窩里某人的頭往直推了推,自己拿起昨晚帶回來的一摞文件在手上撣了撣,又放在腿上說:“我想你們應該都聽說了,從前天到昨天,又出現兩名被害者,分別是平城醫科大學藥學院的教授周俊、以及《y省醫藥》雜志社的責任編輯賀甜。這兩個人的死因都是被折疊刀刺中心臟導致的失血性休克死亡,兇器和之前殺害蘇院長、邱瑞敏、楊正東的是同一個,這一點已經由化驗室的同事做過dna比對檢驗確認了。并且,這把折疊刀也是前天下午刺傷余生的那一把。” “等等阿傾,”余生忽然打斷,有些奇怪地問:“你剛才說,這把刀是殺害那三個人的兇器,那白彰呢?” “這就是問題所在。”聶傾頓了下,“在這把折疊刀上,并沒有檢測出白彰的血跡殘留。” “沒有白彰的,那不就能說明殺害白彰和這些人的并不是同一名兇手嗎?‘兩名兇手’的設想是成立的!”余生拍了下手掌,顯得興致勃勃。 不過蘇紀和慕西澤的臉色看上去都不太好,聶傾大概猜到原因,便接著道:“之前幾起案子暫時放放,先說最近這兩起。按照發現尸體的順序來說,賀甜是于十月九號傍晚六點零七分被發現,案發地點位于五華區云山路1號棕樹營小區,八號樓3201室主臥衛生間的浴缸里。而周俊則是于十月十號下午四點五十五分被發現,案發地點同樣位于棕樹營小區八號樓,不過是在3201室的樓上——3702室的書房里。” “兩個人的被害現場這么近?”余生輕輕蹙了蹙眉頭,咬著豆漿的吸管問:“這兩套房子的戶主是誰?之間有聯系嗎?” “豈止是有聯系。”聶傾低頭看看他,“這兩套房子都在周俊名下。” “周俊?”余生不禁挑起眉梢,有些詫異道:“居然在同一棟樓里買兩套房,城里人真會玩。” 聶傾默默點頭,接著從剛才拿的那摞資料里抽了幾張出來遞給蘇紀,示意他攤開在慕西澤那張床上,說道:“我拿到了八號樓和七號樓在案發前后的電梯內與樓道內監控錄像,幾個需要注意的畫面已經被我打印出來。” 慕西澤聽到這時問了句:“為什么七號樓的監控錄像也要看?” “因為七號樓跟八號樓之間是連通的,可以通過頂樓的通道相互走動。不過,頂樓通道僅供住在三十五層及以上樓層的住戶自由使用,其他樓層的住戶若要使用,則必須在一樓前臺進行實名登記并繳費,而如果是非這兩棟樓內的住戶,就需要頂層住戶的介紹,由前臺確認介紹人身份才行。” “聶組長懷疑兇手是通過七號樓進到八號樓里去的?”慕西澤問。 “嗯。”聶傾點了下頭,“我的人一直在八號樓周圍監視,卻沒有發現什么可疑人員進出。而根據監控錄像中顯示的來看,我這個猜測對了一半。” “你看到兇手是誰了?”慕西澤微微坐直。 聶傾看他一眼,搖搖頭,“沒有,兇手穿著帶兜帽的衛衣,用帽子把臉遮得很嚴實,走在樓道里時還有意背對著監視器。并且,兇手在進出電梯時都打著傘,特意擋住了攝像頭,根本看不見他的臉。”說著,聶傾用手指向床上攤開的幾張圖,“從這上面就能看到,黑色的這塊就是雨傘布,錄像里看是路邊常見的那種淺綠色天堂傘。” 聽他這么一說,余生和慕西澤都低頭仔細看了起來,而聶傾則繼續在旁邊說道:“我先說下兇手進出案發現場、以及殺害周俊和賀甜的順序。” “首先,十月八號晚上十一點,周俊跟對門3202室的孫女士和她的兩個女兒一起看完電影,回到位于3201室的家。接著,十月九號凌晨零點四十分,一個疑似兇手的人從七號樓乘坐電梯,通過頂層通道來到八號樓里,又乘電梯坐到三十七層,用房卡打開3702室的門走了進去。隨后,凌晨一點整,周俊從3201室里出來,乘電梯上到三十七層,也進了3702室。” 聶傾說到這時停頓了下,思索幾秒又接著道:“接下來的四個小時中,3702室不再有人進出,那名兇手應該一直和周俊在一起,直到第二天早晨五點半,這個人才又通過頂層通道,從七號樓離開。而根據周俊的尸檢報告顯示,周俊的死亡時間就在這天凌晨四點半左右。” “周俊死在賀甜之前?”余生仰起頭問。 “沒錯,”聶傾指向另一張圖,“殺害賀甜的兇手,在十月九號下午四點就來到八號樓,坐電梯直接去了3201室。而接下來,賀甜于五點零三分來到七號樓,通過頂層通道來到八號樓的3702室,進去待了不到一分半就出來了,又下樓來到3201室,進去后沒再出來。二十分鐘后,兇手從3201室出來,手里拿著一包東西——懷疑是賀甜的衣物和其他隨身物品,乘電梯去了頂層通道,最后從七號樓離開。” “等一下、稍等一下……”余生眼睛緊緊盯著聶傾手下那幾張紙,問道:“為什么兇手在殺害周俊時出入都是通過七號樓,而在殺害賀甜的時候,他卻直接從八號樓進來、又從七號樓離開呢?” “問得好。”聶傾低頭贊賞地看了他一眼,又道:“時間緊迫,我就不跟你們兜圈子了,直接說我的想法吧。我個人認為,殺害周俊與殺害賀甜的兇手不是同一個人。雖然他們特意穿了一樣的衣服,并且在樓道和電梯里時都刻意用衣帽和雨傘遮住了自己的臉,但從身形上仍然能看出一些區別。這兩個人身高確實相當,又穿了比較寬大的衣服,但仍能看出殺害周俊的人要比殺害賀甜的人體型略寬一些。而且在視頻里面看,兩個人走路的習慣也不一樣。” “這個偽裝也太沒誠意了。”余生不屑地撇撇嘴。 聶傾不置可否地微微點頭,手指在打印畫面上的時間處輕輕敲了兩下,“存在兩名兇手基本上是定論了,而現在的關鍵問題,就在于你剛才提出來的那點——這兩個人在選擇出入口時的行為差別。” “一個人從七號樓進出,另一個從八號樓進、七號樓出,這一點很關鍵嗎?說不定只是個人偏好而已。”慕西澤顯得不以為然。 聶傾抬眼直直看著他,“個人偏好?這次案件的兇手,無論哪一個,都是細心謹慎到了極點。他們所做的每一個選擇,都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后挑出來的最優解,怎么可能單純用個人偏好來解釋?” “那聶組長覺得應該怎么解釋?”慕西澤問。 “我認為,兇手做出這樣的選擇,和他們的身份直接相關。”聶傾把目光從他臉上移開,低頭看了看余生,因為感覺到剛才肩上的重量略微加了幾分。 不過由于余生戴著墨鏡的緣故,鏡片遮了他小半張臉,聶傾看不太清楚他的神態,只好繼續說道:“在進行推測之前,首先需要明確一個前提——那就是兩名兇手都很清楚警方的人在八號樓附近監視這件事。這樣一來,我就可以認為殺害周俊的兇手一定是警方很熟悉的人,而殺害賀甜的兇手卻正好相反。第一名兇手擔心自己會被警方的人認出,所以才會在進出時都通過七號樓,從而避開監視。而第二名兇手并沒有這方面的顧慮,他可以直接從八號樓進去,只不過在殺完人之后,他多少會有些心虛,即便身上沒留下明顯的痕跡也會盡可能規避被發現的風險,這才選擇從七號樓離開。” “可是這樣不太能說通吧。聶組長剛才不是說,要走頂層通道必須是三十五樓以上的住戶嗎?其他人都需要登記才能進入。那這兩名兇手是怎么進去的?難道他們都是那兩棟樓里三十五樓以上的住戶?這樣一來兇手的范圍豈不是很小?而如果不是,他們為什么沒有在前臺進行實名登記?還是說他們登記了,卻并未使用真實姓名?以及,賀甜跟周俊又是什么關系?為什么她也可以自由出入周俊的兩套房子?”慕西澤一連串地問。 聶傾若有所思地看看他,心里有種奇怪的感覺,像是欣賞,又好像惋惜。 時刻保持縝密的思維和清晰的邏輯,對一名刑偵工作者來說是必不可少的素質。 從這一點上來說,慕西澤確實很優秀。而在他的嫌疑已經被洗清的當下,有這樣一個人在專案組里的確很靠得住——如果自己沒有看他不順眼的話。 聶傾想到這里,又覺得自己有些小心眼,不禁下意識晃晃腦袋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趕走,穩定心神后對慕西澤道:“剛才說的那些限制,都是針對非頂層住戶沒有門禁卡的情況。而如果三十五層以上的住戶將自己家的門卡交給外人的話,就沒有這方面的顧慮了。” “這么隨意?”慕西澤的表情有些嚴肅,“如果能讓外人輕易上去,他們用這個所謂的門禁又有多大意義?” “門禁的意義,就在于保障頂層住戶的權益。而如果他們自己愿意讓別人來分享這個權益,那物業那邊也沒有阻攔的理由。”聶傾用筆帽輕輕敲著膝蓋,“至于說賀甜和周俊的關系,我猜是情人。兩個人應該從在第一人民醫院工作時就暗中勾搭在一起了。而根據我目前的猜測,3702室就是平時他們二人私會的地方。這樣也能解釋為什么周俊的鄰居說從沒見過周俊往家里領別的女人,因為他確實沒有領賀甜去過3201室,并且由于私會的場所就在自家樓上,他完全可以做到偷偷摸摸上去而不被人察覺,這樣別人還會覺得他是個老實正派的人。” “僅僅是為了偷情,何至于此。”慕西澤嘆息一聲。 “至不至于,他們都已經這么做了。可現在需要搞清楚的問題是,賀甜會有周俊家的房卡并不奇怪,可兇手為什么也有?從十月九號凌晨的監控錄像上來看,周俊大晚上突然從3201室到3702室去,很有可能就是去見等在那里的兇手。如果真是這樣,兇手手中的房卡恐怕是周俊親自交給他的。但是為什么?為什么從蘇院長到邱瑞敏到楊正東再到周俊,都對兇手表現出一種超乎尋常的信任?尤其是周俊,哪怕是在跟自己過去污點相關的幾人都已經遇害的情況下,他依然敢在大晚上孤身一人去見兇手,他就不害怕嗎?他憑什么認為自己此去一定是安全的?” “聶組長,你所說的‘過去污點’是指什么?”慕西澤插話問。 聶傾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對他說過七年前發生在第一人民醫院的事,不由看了眼蘇紀,蘇紀微微對他搖了搖頭,意思是自己也沒提過。 “聶組長,我個人認為,既然事態已經發展到這么嚴峻的地步,你就不該再對我有所隱瞞。如果你是真心實意想讓我參與進來協助你們一起破案的話,就該對我公開目前你們已知的全部信息,否則我沒辦法用出百分之百的心力去幫你。”慕西澤定定看著聶傾,“抱歉,我說話比較直接。如有冒犯之處,還請聶組長見諒。” “沒關系,我理解。”聶傾這次倒是一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點了下頭道:“我現在就把相關情況都告訴你。” “這個,就交給我吧。”蘇紀這時忽然輕聲地插進一句,同時向聶傾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看余生。 聶傾低下頭,這才意識到余生好半天都沒出過聲,一看才發現他似乎又昏睡過去了。 聶傾小心地將墨鏡從他臉上取了下來,果然見他閉著眼睛。 蘇紀起身走過來用手背輕輕貼在他額頭上,片刻后低聲對聶傾道:“他有點發燒,還是先讓他好好休息吧,傷得那么重,你也真忍心這么快就讓他跟著你一起費心勞神。”說完又瞥了眼慕西澤,“不是所有人都有西澤那種恢復速度。” 慕西澤:“……” 聶傾:“……是我不好,早上起來看他精神還不錯,我以為……” “下回在你‘以為’之前先問問醫生吧。”蘇紀淡淡地朝聶傾瞪了一眼,又幫著他一起把余生扶回枕頭上。 “我們換個地方談?”扶好后蘇紀抬頭問聶傾。 聶傾默默點了點頭,等了幾秒忽然道:“書記,在繼續談案子之前,我有些私人的事想問你……這會兒方便嗎?” 蘇紀聞言微微一愣,隨即應道:“方便。去哪兒?” “外面走廊吧。”聶傾說完便將視線移向慕西澤,慕西澤見狀會意地道:“你們先出去說,我留下陪小余哥。” “嗯,有事叫我們。” 聶傾和蘇紀分別對慕西澤叮囑完就一前一后地走出病房。 而等他們兩人離開后,慕西澤也扶著護欄慢慢下了床,先在床頭柜里摸索一番,接著走到余生床邊,用消毒濕巾將兩只手都擦過之后,這才十分小心地掀開他的眼皮,替他將隱形眼鏡取了出來,放進剛找到的隱形眼鏡盒里。 “這是還沒戴習慣吧?睡覺都不記著摘。”慕西澤自言自語地笑了笑,“不過,剛才當著他的面,估計你就算記得也不敢摘。” “可是……” 慕西澤藏了半句話沒有說出口。 你還能瞞多久? ※※※※※※※※※※※※※※※※※※※※ 【今日文內時間】:20161011 上午十點二十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