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
復讀班的教學進程跟高三差不多,一樣是復習做題、復習做題的死亡循環。 學生們過著一眼望到頭的生活,整天埋在成堆的練習冊中。忙碌模糊了他們對時間的概念,有的只是今天重復昨天的復制粘貼。 這樣才好,這樣的日子才是充實有奔頭的。 下午第一節課后,陳玥轉頭找她說話:“大同同你跟誰一個宿舍啊?” 女生間的親密來的莫名其妙,僅僅兩三個課間的閑聊就足夠陳玥對她的稱呼從蔣妤同變成大同同。 陳玥美其名曰朗朗上口,好叫。 “我走讀,家里人在校門口租了房。” “噢,那你要注意安全。我跟你說哦,從校門出去是南北走向的街道,咱們在北頭,最南邊兒往東還有個二中,那些人都很混的,大同同你得留點心。”陳玥提起二中的口氣頗為不屑,言語中把他們當成社會敗類口頭批判。 蔣妤同不懂東西南北,仍是道謝稱是,不怎么熱切。 倒是周圍男生一聽到二中都七嘴八舌討論開了。幾月幾日誰打架了,一年前誰又進了看守所,某某女生遭遇了校園欺凌。 幾個人如數家珍般地抖落出這些事,讓蔣妤同覺得此時此刻物化班男女比例失衡的特點也不是那么明顯了。 電光火石間,蔣妤同抓住一個關鍵點:“你們怎么那么了解這里,甚至一兩年前的事也知道?” “咳,那什么,我們幾個原來都是安華的,復讀也沒去別的地兒。諾,就姚秀澤,他原來班主任還是李懷恩,這不充錢又續了一年師生情嘛。” 陸昂沒心眼兒地干巴巴笑了聲,濃眉大眼襯得他更顯無辜。說的話卻直戳姚秀澤痛腳。 姚秀澤跳出來擰了陸昂一把:“靠!你一邊兒去,誰稀罕他。我六月底來教務處報名,進門迎面撞上李懷恩,真是日了。你們知道他怎么說我嗎?” 姚秀澤裝出一臉憤恨,兩腳叉開坐在凳子上,脖子一梗頭一縮,對著空氣指指點點開始了無實物表演。 “姚秀澤啊姚秀澤,我辛辛苦苦教你三年,好不容易把你送走了,你咋還回來了呢?!”邊說邊伸手擰空氣,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他本就偏瘦,再作一副擠眉弄眼樣更顯滑稽,眾人哈哈大笑鬧作一團。 歡樂的時光總是易逝,誰也搞不懂為什么課間十分鐘像是開了二倍速,而四十五分鐘的課堂宛如受刑一樣難熬。 六點整,放學鈴響。 走廊里、樓梯口都是呼朋喚友的叫喊聲,啪啦啪啦的腳步聲。一個賽一個的急,鼓點似的密。 大波人涌進小食堂,躲饑荒來著。 蔣妤同簡單收了兩本書,拎包準備回家。 “你不上晚自習嗎?”陸昂攔住她,有點傻眼。 “什么晚自習?” “六點半到九點半要上晚自習的啊jiejie!不上得請假,去請假九成九都得挨頓訓。李懷恩沒跟你說?” “哦,那我逃課。”蔣妤同神色認真,仿佛逃課才是皈依正道。 “jiejie誒,全班七十個人就你一個不上,李懷恩逮到你不在要罵娘的。” 蔣妤同起身往外走,完全不把陸昂的話當回事:“逮到就說我不舒服,謝了啊,明天見。”說完她揮揮手,走得干凈利落。 陸昂看著她背影,一陣無語。 “成績好就是不一樣,晚自習逃得光明正大。” “不學干嘛復讀,搞不好考的還沒今年好。” “就是,白搭浪費一年時間。” 幾個女生湊在一起背后損蔣妤同,她們就是看不慣蔣妤同那自由散漫樣。大家都是復讀生,憑什么她過的那么輕松。 陳玥聽著來氣:“朱秀麗、王晶你們幾個有完沒完,自己成績不好見不得人家好?紅眼病也不是這個得法。” “說著玩罷了,你生的哪門子氣。” “又沒說你。” 朱秀麗幾個人讓陳玥當面損了一頓,臉上有點掛不住,絮叨幾句下樓吃飯去了。 “艸,她們還有理了?!”陳玥一臉難以置信,不敢想象人的惡意能這么大。 “你跟她們計較什么,她們除了酸別人啥也不會,咱不浪費時間跟垃圾扯皮。做題做題,學習使人忘卻憂愁。” 陸昂出來安撫陳玥,他也看不起那幾個女生,自己垃圾偏還見不得別人優秀,整日里檸檬成精說三道四。 奈何他一個男生也不好說到她們臉上去,陳玥這一頓嘲也算解了他的氣。 人生長不過百年,為任何一個敗類花費時間精力都是可恥的。我們只需及時止損,默默遠離即可。 —————— 第二日,清晨,還在迷迷糊糊睡覺,聽見有蟬鳴鳥叫聲。唧唧吱,唧唧吱……聲細而不絕。 蔣妤同從枕下摸出手機,撐起眼皮一瞧,五點五十六。 安華五點四十五上早自習,現在已經遲了。那算了,等吃飯時間再去。 蔣妤同定了六點五十的鬧鐘,翻個身繼續睡。她本就沒打算上早自習,覺都睡不夠,學個屁。 七點二十,蔣妤同吃完飯姍姍來遲。 大半個班的人還留在教室,吃飯的吃飯,刷題的刷題,各自沉默地奮斗著。 天氣炎熱,空調老化,熱氣翻卷上來,烤的人心焦。教室被沉悶壓抑的氣氛所籠罩。 蔣妤同坐下好一會陸昂都沒發現,還在死磕一道函數大題,密密麻麻寫了半頁紙。 她偏頭一看,分類討論。 陸昂經過一系列變形取對,現在就差一個a<2的情況,結果馬上就能出來。 她這個同桌,數學也是一等一的。 “蔣妤同,李懷恩找你,去他辦公室!”前面有人喊。 “就來,謝謝你通知。” 陸昂被聲音激得一哆嗦,抬頭一看才發現蔣妤同來了。“昨天李懷恩問起你,我說你發燒回家了,等會別說漏嘴哈。”說完繼續搞題。 “行,謝謝你。”蔣妤同聳聳肩,有點感慨昨晚不太走運。 她從書包里掏出一疊紙,拿著出了門。 辦公室內,李懷恩窩著一肚子火就等著蔣妤同來好變身噴火龍燒她。 他原以為來了個一心學習的學生,誰成想這么散漫沒規矩。生病請假總得當面來請吧,同學帶話算怎么一回事! “報告。” “進!” 李懷恩陰著臉:“蔣妤同,昨天晚自習和今天早自習缺席是怎么回事?” “對不起李老師,我昨天下午發燒,實在撐不住就回家了。退燒藥藥性太大,我起不來。” 蔣妤同低著頭,臉色煞白,眼睛一眨就是大顆大顆的眼淚,成串的掉下來。 李懷恩有點傻眼。他從教多年罵哭過不少學生,還沒見過這種問兩句就委屈得不行的。 現在的學生都好面子,哪有上來就哭的。 蔣妤同這么一鬧。李懷恩有火也不知怎么發,倒是把自己梗得難受。 “行了,別哭了,把眼淚擦擦,有什么困難要及時跟老師講,請假當面請,找不到我就給我打電話。” 蔣妤同哽咽兩聲:“我知道了,謝謝李老師。還有一件事想請老師幫忙。” “什么事?” “老師我身體不好,不能度過勞累。能不能請假不上晚自習,這是我的病歷復印件。”蔣妤同把手里的一疊紙放在李懷恩桌上。 “讓你家長給我打電話,我跟家長溝通一下。” “好的,謝謝老師。” “恩,你出去吧。” 蔣妤同去了洗手間。她仔仔細細洗掉臉上的粉,擦凈手,對鏡子里的自己笑了笑。 掉幾滴眼淚就能解決的事,何必廢腦筋想其他辦法。她道歉也一向是真心實意的,只是從不悔改而已。 一上午很快過去,蔣妤同問同學要了電話號碼,趁午休時間給舅舅打電話。蔣妤同簡單描述了訴求,那邊滿口答應。 一樣是名牌大學畢業的蔣舅不認為時間可以堆出成績,孩子本身的訴求才是第一位的。甚至于蔣妤同的病歷都是他找人給開的。說病倒不至于,都是些體虛貧血不能過勞一類的托詞。 蔣妤同下午依然摸魚,看了半本小說打發時間,書里寫蓋世太保酗酒,借此振奮情緒。她抿抿唇,覺得時間差不多了。 晚六點的余光穿過透明的空氣,在暗淡的教室里飛過,一路點染碎金。 蔣妤同拎包走人。 回到家,她查了未來幾天的天氣預報,最理想的是這個月最后一天,降雨概率在百分之八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