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駙馬,人人好逑44
李如鋒從床榻上將嚴九欽扶起來, 攬住他腰身, 不曾發覺他這般消瘦,從前也攬過他,那時的他們曾意氣風發, 少年情長。 將身上的狐裘解了下來, 裹住了懷中人, 攆轎到了門中, 李如鋒抱起著人,跨過門檻,踩上了步凳,與懷中人一同坐上了攆轎。 屋外下著甚微的小雪,落在了丞相的烏鬢的發絲上, 李如鋒將衣袖抬起,為攆上的人擋住這風雪。 …… 宮中,李如鋒正在調著玉碗里的湯汁, 調羹先是送入了自己嘴中,微微嘗試了一口,經過他吹涼后,水溫并不燙, 只是味道發苦。 李如鋒將藥碗交給宮人, “太苦了,再去重新熬一碗。”宮人退下后, 李如鋒將榻上之人的被褥再掖上了一些, 只見那張闔緊了眼目的臉。 塌邊四周都放上了炭火的暖爐, 屋室內暖氣猶如是夏日,榻上之人的手還是微微發涼,李如鋒握了好久,才稍稍回溫了一些。 從嚴府到宮中,是一直昏睡,之前喚了兩聲九欽,都無反應。身體微微發熱,手腳尚冰冷,御醫看過說是風寒體熱之癥,降溫還需一些時間。 李如鋒看緊了他那張安靜的臉,他平日一般時候都是低眉斂目,鮮少鋒芒出眾,也不過于爭鋒。他與嚴故畔老丞相一樣,“諸葛一生唯謹慎,魯肅大事不糊涂”。如今在朝中他與沈施從爭鋒,也并非他有意而為。 之前他只身而出,擋住了所有太`子`黨的眾矢,完全是犧牲自己而為他李如鋒。他謙虛低調的個性,怎會在朝堂上招惹出頭,被人指點為舊時中車府令。只有李如鋒和幾個明白他的人知道,他都是為了越王黨,為了他能奪嫡而為之。 不然誰都可以效仿沈施從主內,把所有指責、叱斥都交付主外的嚴九欽。這種事不好當,功勞成了可以說是越黨齊心;若是過失,千古罪人則是他一人背。 李如鋒聽旁宦內臣久傳之,今年獨中三元的狀元徐懷谷有嚴丞相早年卓越之風姿,相貌亦是過人,大有看好他將來承嚴相衣缽之意。 可是前幾日宴會上一觀,“司馬相如藺相如,名相如實不相如”,而卻是貌不相如,才亦遠不如。 嚴九欽尚還在昏睡之際,李如鋒與他久未相見,想他發緊,卻忍不住與他說近些日來想跟他說的話: “朝堂上都說,徐懷谷像你,甚至有你早年的正茂風華,我卻不覺得,”他在他面前不用自稱,“那小孩一點都比不上你,無論才智,還是品貌。聽說他師從施從,中了狀元后先是拜了沈大人為師,入了朝中沈派的門。他將來定是不容小覷。” “可我想,若是你潛心想收門徒、立派黨,門生定是比施從還要龐大和卓群。只是你自我登基后,就再也沒扶黨植朋過。先帝時期,朝中有人罵你‘肆jian植黨’,我上位后,亦有那些小人上書我,說我以紫為朱,錯信jian臣。可是,我一直知道你的赤誠之心。九欽一心只有我,縱然我最落魄時,縱使天下人都負我或背信而去,還有九欽你為我上下奔走,為我抗塵走俗,最終為我打下這個天下,虔心奉上。” “舊有管仲為小白射下天下,今有你為我謀下社稷,我是何等三世有幸,今世金淮河上得見你,再與你結交,……最終奉上天下與我。” “我極想與你說的話,其實都只有一句,先前一直未與你說之,怕辱了你,折殺了你嚴家忠室……我甚至如今都不敢與你說之,只在你昏睡之時,將穢語講出。” 李如鋒緩聲說出口,握住的柔夷仿佛是一縷香氣,以為握住了,其實隨時可吹散去。“我以為我為天下之王后,便能隨心所欲,但并非如此。你有家室,你是我朝第一謀士,名聲在外,我忍不住讓你的聲名有一點玷污。” 李如鋒將這幾年來深藏的心緒,萬千化作一地道出:“看朱成碧思紛紛,”(出自武則天) “心悅君兮君不知。”(出自《越人歌》) 宮室內,香爐檀香裊裊,暖光融融,隔紗觀花,恍若蓬萊夢境。 榻上的嚴九欽闔目著,聞到此話后,心中長久無言,最后只一聲,幽幽的嘆氣。 …… 李如鋒走進了會室殿,看見那人正在以目視己,大有盛寵的囂扈之意,“皇妹怎么來了,”李如鋒眼無波瀾,悠悠地坐于位上。 “聽說駙馬被帶進宮中,昭陽自知這是我和駙馬的夫妻之事,不容外人置喙和插手。”昭陽早年常來這書殿里玩,只是她曾以為座上下一個坐上之人會是李琮。 “十年如一日,昭陽公主脾氣還是如此。” 李如鋒只一聲笑,面色卻不如話上的緩和,直接開門見山不兜轉,“朕是外人?朕可是看著你跟丞相從未婚,到成親,以及成婚至今的人,丞相可謂朕的知己,你亦是朕之胞妹,朕可怎還算外人?” “駙馬在何,還請把駙馬還我,皇……皇上,”最后那句稱謂,像是難啟唇地道出來。 “什么叫做還,朕見丞相多日告病不上朝了,怕是家中無良醫,特意讓御醫為丞相診治,只是暫在宮中養病罷。”李如鋒看住隔著一張龍案的昭陽,說她與九欽比肩美人,他卻從未發覺,性情跋扈,從未為人讓過半步。她算什么美人,哪一點美? 昭陽第一次軟下來,放低身段地道來,“我不該這般氣駙馬的,讓我帶他離宮吧。” “丞相尚未病愈,朕為其身體性命著想,暫不能允你帶他走。”李如鋒輕飄飄地說道,看住那個公主陡然變了色的面上,心中只覺有絲快意。 “皇上你在說什么?”昭陽顯然不是沒有從這話聽出一絲詭異,她略有些氣憤,接下來卻聽見了李如鋒的口諭:“朕要你即日起,與嚴九欽嚴丞相和離。” 昭陽目若圓珠,“陛下可在玩笑,”深吸了氣息便道,“駙馬在何處,我要帶他回府,” “福泰,把和離之書呈給公主罷,”李如鋒扔下一張紙,只見空中一張輕飄飄的信紙,跌落在地上,上面白紙黑字,昭陽看不清楚寫的是什么。 宦官呈上信紙,昭陽未看過便在手中撕成粉碎,“皇兄不必這般氣辱我,我今晚而來只是想給駙馬請罪,再好生服侍他病愈……” “不必你伺候他了……丞相是何等瓊枝玉樹、隨珠荊玉,你配不上他。”李如鋒輕然地掃過昭陽那張青白之臉,直言而出。 “你也不用在此搖唇鼓喙,我要見駙馬本人,嚴九欽人在何處?”昭陽不相信嚴九欽會棄信于她,要與她和離。“他不會與我和離,你敢讓他出來與我對質?” 李如鋒只一聲輕笑,“‘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于庭階耳’,隨珠和璧,人欲獨擁之,”看住言語頗為可笑的公主,“你認為憑丞相的慈心軟腸,會當面聲稱于你嗎?” “李如鋒,你莫欺人過甚了,定是你威逼他的,我要見他本人!” 這一聲被福泰呵斥道,“大膽公主,直呼天子名諱該當何罪!” 李如鋒叫退了福泰,只是心平氣和,緩得下心來對付這個不知高厚的紈绔公主,他離開了座椅,負手地走到昭陽面前,“你想見丞相,丞相卻不想見你。若是他能當面與你說之,為何還要隨朕進宮避你?” “我知道你一直因為我站李琮,而對我有偏見……”昭陽想捋順思路說,從前她和嚴九欽鬧,可從未想過和離,這次卻是天子告知她和離,她有些慌了心神。 “未因此事,”李如鋒否認了,看住昭陽心緒頗亂的神色,再番激惹她道,“我從未因為此事而對你心生異見,” “那是何事?”昭陽眼望于他。 李如鋒偏偏地說道,“無事。只是丞相是朕知己好友,他有和離之心,朕順手推波,替他轉告你一聲罷。” “你騙人,我要見嚴九欽,我不相信。” “你想見他,簽了和離,他就會見你。”李如鋒早知道第一封和離書她會撕,轉身從龍案上拾來第二封,“上面丞相已簽過字了,” 昭陽看見紙上嚴九欽的筆跡,凜然三個字簽寫在上面,“我不見他我就不簽下,” “那可以,”李如鋒風輕云淡,“來人,送嚴夫人出宮。沒有朕的旨意,嚴夫人不得自由進宮。” “李如鋒,我知我曾在你尚是越王之時得罪于你,我可以為此受罰,但你不可這般‘借刀殺人’之!”被攔下去的昭陽威聲道, 李如鋒的手勢叫停了昭陽身邊的侍衛,“不曾因為我尚是越王之時你與我的過節,你倒是回去好生想想,你有何地方曾得罪于我。”這時候不再與她謂自稱,而是平等與她說出這番話。 “放開我,李如鋒,我后悔殺了李琮,不是我你能坐得上今日之位置嗎?”被攔住的昭陽怒不可遏地沖他道。 李如鋒只覺她過于溺寵了,什么狂妄的、招惹殺身之語都敢講,“怕是先帝和李琮將你縱壞了。可是因為你殺了李琮我才當得上皇帝的嗎?你怎么不去問問嚴少相,是誰讓得你殺死李琮的了?” 昭陽忽感心中一寒,面上不由煞白,顫聲著問道:“你、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