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成全自己
紀簡沒吭聲,祁辰略想了想,橫豎自己最近閑著也是閑著,去見見這個程銘也無不妥,于是便同紀簡一起來到了大理寺。 光線陰暗的牢房里,程銘身上帶著厚重的枷鎖,披頭散發地蹲坐在角落,面容有些看不真切。 祁辰站在牢門口,目光淡淡地看著他:“聽說,你要見我?” 驟然聽到她的聲音,程銘驀然抬起頭來,盯著她瞧了好一會兒,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透過她在尋找什么人的影子。 祁辰微微擰眉:“看來你似乎也沒什么要同我說的,既然這樣,那我也就沒必要繼續在你這里浪費時間了。”說著便同紀簡遞了個眼色,轉身就要離開監牢。 剛走出去兩步,便聽得程銘在身后說道:“主子他一直喜歡你,是那種可以為之而付出一切的喜歡。” 祁辰身形一頓,繼而把目光看向了紀簡:“我想和他單獨聊聊。” 紀簡點點頭,然后招呼了幾個衙役離開了監牢。 紀簡離開后,祁辰重新審視著面前的人:“程銘,我其實不太明白,你現在同我說這些,是想說明什么?” “說明什么?”程銘的目光隱隱綽綽,似是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說明什么。或許我只是覺得,你應該知道這些。” 頓了頓,他將自己的背靠在冰冷的墻面上,幽幽道:“我從六歲開始就跟著主子,后來他離開京城,被喬家收養,我便沒有再繼續跟在他身邊,直到兩年前他重新回到京城,正式成為珩王。” “其實中間這些年我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在暗中聯系,但主子把他對你的心思藏得很深很深,以至于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沒能察覺。” “直到那次你因為寧國侯世子外室的案子失手殺了荀彧,被關押在大理寺。那一次,是我第一次看到主子失態動怒,他命我去尋一個身形與你相似的死囚,將你換出來。”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才察覺到,你在他心中是不一樣的。” “北方雪災,馬場損失慘重,疏勒意圖借此機會利用戰馬坐地起價,主子原本已經命人同耶律齊談好了合作,但最后卻因為你的一句話而臨時變卦;” “疏勒王宮,你執意要查暗盟一事,被卷入疏勒王位之爭,王宮大火,主子擔心你有危險,甘冒奇險陪你躲進了地下暗城,后來更是為了救你而落下咳疾;” “盛京之行,主子本不必親自前往,但他怕你一個人出事,硬是拖著病體隨你一同前往,后來更是把原本已經唾手可得的紅景天拱手相讓,以至自己的病情一再加重;” “你為了得到紅景天去救夙千離,甘愿服下劇毒破月,命懸一線之際,是主子找來了‘瘋子’,這才救了你一命。” “江南水患,你道自己是如何發現河壩修建時有人偷工減料的?” …… 從大理寺監牢出來的時候,祁辰的神情仍有些恍惚,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浮現出程銘方才說過的那些話,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夙千珩為自己做了這么多…… 感動嗎?當然感動,但感動并不能代表一切,她說過,在她的世界里,非黑,即白。夙千珩的恩情她從不敢忘,但他所欠下的人命,她同樣無法容忍! 就像她剛剛在監牢里同程銘說的那樣:“我不否認他為我做的這一切,但那未必就是我想要的。一如我被關進大理寺的那一次,我要的是一個清清楚楚的真相,而不是茍且偷生。” 然而,令她感到心緒紛亂的不是他曾經為自己做過的那些事,而是他在得知所有真相后消極應對的態度—— 從南子潯中毒昏迷開始,后來發生的這些事,都非他所愿,但同樣的,他也沒有去阻止這一切的發生,他只是用一種消極的方式在無聲對抗著,因為他清楚地知道,在某些時候,放任也是一種加速滅亡的方式,而只有謀反這樣的大罪,才能將朝中的毒瘤盡數連根拔起! 換句話說,從這場動亂的伊始,他便已將自己的結局寫好,向死而生,反求諸已。 怪不得,怪不得那日在大殿中他會說自己只是覺得有些累了。 他小心翼翼布下這樣一場大局,把所有人、甚至是他自己都算計在內,又怎能不累! 相識這么多年,直到今時今日她才算是真的明白他,一個清醒得過分,也殘忍得過分的人。 他不愿意繼續麻痹自己,做一顆任人擺布的棋子,也知這局棋早已下完了大半,一切都已無法挽回,所以他寧愿選擇玉石俱焚! 這是一種怎樣慘烈的高傲與決絕? 自己的人生卻從來不屬于自己,而他唯一能擺脫這種掌控的辦法竟然是親手毀了它! 想到這些,祁辰胸中一時有些悶悶的,她抬頭看了看天,正午時分的陽光明媚得有些刺眼,于是下意識地抬起手來擋了擋。 “怎么樣?他說了什么?”就在這時,紀簡迎上來問道。 祁辰怔怔地看著他瞧了一會兒,突然道:“紀簡,你說,倘若一個人明知前方是萬劫不復的絕路,也要義無反顧地跳下去,他的內心會是怎樣的蒼涼?” 紀簡被她問得一愣,隨即說道:“師父不是說過嗎,但凡這世間之事,唯從心二字。” 從心…… 祁辰細細品讀著這兩個字,心中突然涌上一抹釋然,是了,她囿于這種不圓滿,自以為是地同情著他,但什么才算是真正的圓滿呢? 祁辰不由暗自搖了搖頭,既然這是他自己的選擇,那么這樣的結局又何嘗不是一種對他自己的成全? 想通了這一點后,祁辰便也不再執拗于這件事,轉而對紀簡道:“程銘開口了,想知道什么自己去問就是。” 見她自己能夠想明白,紀簡便也放下心來,點頭道:“好,你早些回去吧,晚了我怕……” 話未說完,祁辰便對上了一張黑沉的冷臉—— “你怎么來了?”祁辰詫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