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瑯又噎住了。

    她總覺得，自己是在問傻話，不對(duì)，是面前的人太會(huì)說胡話了。

    弄得她臉上又在燒。

    她渾身生熱，沈連卿倒像是懼冷，身上蓋著黑狐皮，青絲黑發(fā)披散在后，一雙眸子清澈，直直的盯著她，但不說話。

    周圍一片寂靜，伴著濃烈的藥香，林瑯簡(jiǎn)直要坐不住了。

    這時(shí)候，沈連卿冷不丁來了一句：“我中了毒。”

    林瑯一愣之后立刻站起來，聲音帶著顫抖，“我去找木伯！”

    “過來。”他喊住林瑯，語氣沉沉，“你過來。”

    林瑯目光游移，但不禁還是走上前去。

    沈連卿示意林瑯坐到他身邊，林瑯乖乖照做，但還是忍不住道：“你莫不是騙我？不然我還是去找木伯吧。”

    沈連卿一手從黑狐被中探出，玉白修長(zhǎng)，伸到林瑯身旁，“手給我。”

    這、這是什么意思？

    林瑯有點(diǎn)呆，但在沈連卿的注視下，還是將手拿了過去，然后就被沈連卿攥到手心里了。

    若不是他手心冰涼，林瑯幾乎以為他又在耍花樣。

    “不用擔(dān)心，陳年老毒，一時(shí)半刻我死不了的。”沈連卿沒心沒肺的笑著說。

    林瑯立刻大聲喝道：“別胡說話！”

    她的手在不由自主的顫抖，話語也是嚴(yán)厲，可這一切她都明白，自己在害怕。

    她的確心存與沈連卿斷情，可她并不想他死掉。

    那種痛徹心扉的大慟，她不想再體會(huì)。

    自己顫抖的手被握緊，即使觸感冰涼，依舊帶給她一絲安穩(wěn)，現(xiàn)在她知道為什么沈連卿要牽她的手了。

    林瑯一時(shí)不想與他計(jì)較，只想弄清楚原委，她小聲開口：“你說你中了毒，是不是你奶娘？”

    聽到這個(gè)，沈連卿倒有幾分意外，“你知道我奶娘的事？”

    “剛剛來的路上，季明告訴我的，他說你受了很多苦，讓我不要和你生氣。”

    “你別聽那傻小子胡說。”沈連卿露出一個(gè)微笑來，春風(fēng)化雨的溫暖心人，好看的緊。

    林瑯看的心臟一跳，突如其來的覺得有點(diǎn)心疼。

    除了在山洞中那一個(gè)雨夜的異樣，她幾乎沒見過沈連卿這樣虛弱，現(xiàn)如今他甚至都起不來身，還有安慰自己。

    橫越在心中的種種隔閡一時(shí)被林瑯挪開了，現(xiàn)在，先不想那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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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如今感覺還好嗎？”

    沈連卿自然感覺到林瑯語氣變?nèi)幔加铋g也開闊不少，身上的陣痛也輕松了，“吃過藥，也上了針，再修養(yǎng)幾日便好了。”

    “其實(shí)，你不必見我的，你現(xiàn)在該好好養(yǎng)著的吧。”兩人的手握了這么久，依舊不見暖，連她自己的手都有點(diǎn)泛涼了，可見他身上也是如此，然而奇異的是，剛剛他的氣息是熱的，外冷內(nèi)熱，該是怎樣的病痛折磨。

    他到底中了什么毒。

    沈連卿的話打斷了林瑯的思緒，“我以為你遇上了麻煩，你剛被封，又不了解局勢(shì)，這陣子我都在療養(yǎng)，怕沒能照拂到。”

    林瑯緩了緩，才明白沈連卿的話中之意，心道怪不得。

    她自己也知道，因?yàn)樽约哼@層身份該有多少人趨之若鶩，她又無人保護(hù)，只一層寡淡的身份擱在那，還不是任人魚rou，所以她才選擇閉門不出，或者只去奉天監(jiān)，然而除了一些必要的宴會(huì)，林瑯從未受過刁難，或者有心之人的構(gòu)陷，連一點(diǎn)點(diǎn)冷眼都沒收到過，這一切，都是因?yàn)橛猩蜻B卿在暗中保護(hù)。

    ……她又欠他了。

    林瑯低下頭來，手上一緊，一只冰冷的手指在她的手背上摩梭，他問：“因?yàn)槲易宰髦鲝埐桓吲d了？”

    怎么會(huì)。

    她不是那么不識(shí)好歹的人。

    可她一時(shí)開不了口，沉默了半響，等情緒平復(fù)，才悶聲道：“自從我知道身世以來，總覺得什么都不是我的了。”

    “我的母親、哥哥都不是我的血緣親人，而我的親生父母早已逝去，無一親眷，留給我的，只是一個(gè)名位，可我卻覺得什么都失去了。”

    林瑯抬起頭，望著沈連卿心道：就連你，我也失去了。

    她眼中的悲傷困惑太多，一瞬間令沈連卿觸景生情，多少年前，他也曾這樣迷惑過，什么都失去了，只剩下一條命，卻也不知道為何而活。

    只能在潮水中自己摸索前進(jìn)，遇到暗礁與海浪，沉默抵抗，直到如今，修煉成一顆萬年不動(dòng)的冰心。

    他本以為此生便如此了。

    沒能想到，一次意外能遇到此生見過最干凈的人。

    沈連卿的目光從林瑯的發(fā)到臉廓，目光溫柔恬靜。

    他的小姑娘有一顆赤誠(chéng)之心，愿意只身穿越暗夜密林，進(jìn)入危險(xiǎn)重重的軍營(yíng)來救他。

    這世上，再?zèng)]有任何一人，能用此心待他。

    “你來的時(shí)候，季明還和你說過什么嗎？”

    林瑯微微一怔，點(diǎn)頭道：“你是跟文德公主上京，后來，公主暴斃，你就獨(dú)自在京城住了好多年，親人也沒來過。”

    “先帝在時(shí)，父親是不會(huì)進(jìn)京的，先帝也不會(huì)放我回南都。”

    “為什么？”

    沈連卿長(zhǎng)長(zhǎng)的睫毛一扇，聲音低柔，好像怕大一點(diǎn)就驚到林瑯?biāo)频茫摆w帥是因先帝而死，我父親與趙帥情同手足，當(dāng)年雖不知真相，但也查到了一些細(xì)枝末節(jié)，我父親是個(gè)莽人，但也不笨，察覺到了之后心中對(duì)先帝有怨，便帶著我母親回了南都。”

    沈連卿眸光一側(cè)，“你知道為何我母親要帶我上京么？”

    林瑯頓了頓，“不是說，先帝思念胞妹么。”

    “那是騙人的，其實(shí)，是先帝下了圣旨，那時(shí)燕軍來犯，國(guó)無大將，先帝幾次下詔書令我父親上戰(zhàn)，可我父親身體一來有傷，二來被先帝傷透了心，他和趙帥不同，趙帥最重天下安危，我父親最重的是兄弟情義，便幾次三番的拒絕，最后先帝派出了云大將軍坐鎮(zhèn)，還有太子殿下，就是如今的皇上高殷。”

    通過沈連卿淡聲描述，林瑯也能了解到一些過往，她突然覺得有些奇異感，笑了一下，“現(xiàn)在才想到，我們的父親是認(rèn)識(shí)的，如果沒有那些事發(fā)生——”

    林瑯突然頓住了，她想說，沒有那些陰謀與戕害，她和沈連卿是不是會(huì)相遇的早一些。

    可她不能這么說，于是話鋒一轉(zhuǎn)，“那后來你和公主奉旨上京了？”

    沈連卿似乎猜到了林瑯?biāo)耄旖且粻浚p眸熠熠生輝，如同星燦。

    不過他選擇了回答林瑯的問話，“先帝先將我的父親遣道其他州府辦事，而后派了使者隊(duì)伍，恩威并施，趁著我父親不在，強(qiáng)壓著我與母親去京。”

    “最開始，我是不知情的，甚至還很高興的跟著母親去了皇宮，哦，當(dāng)時(shí)還遇到了高殷，”沈連卿神情輕松起來，冰涼的手拉了一下林瑯，眉毛一挑：“你知道么，當(dāng)時(shí)高殷傻的要命。”

    “噓，”林瑯示意他小聲，提醒他：“那是當(dāng)今圣上，怎能直言名諱。”

    “放心，只你我在，而且若是你太厭我了，也可以去他那里告我一狀。”

    他促狹的口吻令林瑯故作兇狠的狠狠瞪了他一眼，連她自己的沒發(fā)覺，兩人此時(shí)的氣氛前所未有的平靜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