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國師_分節閱讀_353
徐福腦中甚至隱約還能記起,昔日曾見《史記》記載,“太子日造門下,供太牢具,異物間進,車騎美女恣荊軻所欲,以順適其意。” 大意就是太子丹每天前去問候荊軻。供給他豐盛的宴席,備辦奇珍異寶,還不時進獻車馬和美女任荊軻隨心所欲,以便滿足他的心意。 徐福越想越覺得荊軻不要臉。 明明是你享用了好處,方才覺得過意不去,遂來刺殺秦王,何必裝作義憤填膺的模樣?真以為,死了嬴政,天下便是太平的天下,百姓便可衣食無憂,生活富足了嗎? 國君若如趙、魏兩王,百姓哪里能過好日子?而嬴政手下卻是有能之士極多,有他們襄助,自然能為百姓帶來更好的盛世。 幾國王室倉皇不已,不過是害怕失去尊貴的地位和權勢罷了。何必尋些冠冕堂皇的借口,非要將嬴政說成必須處死的一大惡人。 “你……”荊軻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不過是燕國王室貪生怕死,這才尋了你這么一個人,前來刺殺。若是你成了,他們便自然能安穩地繼續過王室生活,而你的命自然是留在秦國了。若你不成,反正死的還是你,他們一時又死不了。偏你還一心覺得自己所為乃是義舉。不過愚蠢作為罷了!”徐福說得赤裸裸。不管公子成有沒有這樣齷蹉的心思,反正在他看來,便是如此! 荊軻張嘴正要反駁,卻再次被徐福截斷了。 “何為英雄?至少,這不是英雄!”徐福冰寒銳利的目光逼視著他。 荊軻一時間什么話都忘記了,掏空了肚皮,他也應不上徐福的話來,最后只能勉強擠出二字,“……歪理。” “打不贏,便說我們殘暴。如今你說不過我,便說我的是歪理。”徐福涼涼道,“這般可笑邏輯,我倒是頭一次見著。” “你……” 徐福又笑道,笑容比荊軻還要肆意上幾分,“不如我讓王上也賜你高門府邸,再贈以珠寶黃金,再賜你車馬美女。你也替王上去殺那公子成如何?” 徐福這話說得實在太過辛辣尖銳了些,荊軻色變,怒發沖冠,一躍而起。 桓齮色變,當即阻攔在荊軻之前,嬴政也快手將徐福拉了過去,“寡人少見你有如此嘴利的時候。”還少見你笑的時候。如此一笑,竟是對著荊軻……寡人心痛。 “誰讓他膽敢刺殺你呢?”徐福臉上笑容已然不見,嘴上只如此淡淡道。但嬴政心中反倒覺得歡喜了起來。 荊軻急急地喘了幾口氣,怒道:“不過佞寵也,我不與你辯!” 嬴政的臉色瞬間便陰沉了下來。徐福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將他往后推了推,傲然道:“我乃秦國駟車庶長,而你在之前,卻是喜愛與一干酒徒在街頭飲酒撒瘋,倒不知你何來的底氣嘲諷我?不與我辯,不過是辯不過我的托詞罷了。” 其實史記中寫他,荊軻雖游于酒人乎,然其為人沈深好書。不過這個時候總要拿話來刺他的。 嬴政道:“殺了便是,何須再與他費口舌。” 徐福抬手攔了一把,“聽聞荊軻劍術極高,且留著他吧,改日龍陽君或許有興與他切磋。” 荊軻初聞之,倍覺羞辱,但是突然間反應過來,“龍陽君還活著?” “自然活著。” “魏國之臣,卻降了秦?”荊軻皺眉。 “魏王多可惡,龍陽君為何不能降秦?” 荊軻也算是明白了,今日他是說不過徐福的,于是干脆閉了嘴。閉嘴后,他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突然道:“……李信何在?”哦,又回到了最初的問題上。 他對李信的執念倒是大,約莫是在李信手中栽得狠了,心中不服氣吧。 “他乃秦將,你乃刺客,他自然不會見你。” “他做出這等事來,確實不敢見我。”荊軻冷笑一聲,遂不再言語。 徐福的臉色卻變得有些怪異,這等事?哪等事?改日還得好生問一問李信才是。見荊軻一身傲骨仍在,不像是脆皮到能被他氣死的模樣。徐福頓時安心了,轉頭對桓齮道:“此處不便說話,桓齮將軍,請吧。”徐福可不希望讓外人看了秦國的笑話。 全程都是徐福在說話,嬴政一直未曾插嘴,哪怕此時聽見徐福仍稱桓齮為將軍,他也什么話都未說。 桓齮低下頭,攏了攏袖子,跟著徐福出去了。 屋子里很快便只剩下了守衛和荊軻,荊軻頓覺胸口堵得慌,一撩衣袍,又坐了回去。 守衛嘴角一抽,……地臟,且涼啊,何必非要裝得跟坐牢一樣呢? · 桓齮有些不安,他走在徐福的身后,徐福甚至覺得自己能聽見他喘息的聲音,那是緊張才會發出的聲音。瞧桓齮這般模樣,徐福便覺不解。他究竟為何才會叛逃? 將人引進殿中后,嬴政慢慢走到了桌案前坐下,居高臨下地審視著桓齮。桓齮被人帶進宮后,便一直是這個打扮,穿著平民著的衣袍,衣角多有磨損臟處。可見他的逃亡生活并不如意。 “說吧,為何殺人?” 桓齮咬了咬牙,面上閃過屈辱之色,“自去歲戰敗,致丟了糧草,秦兵死傷無數后,我便領命在家中休息。” 徐福耐心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被殺之人家中與我家中乃是姻親……” 徐福正想著,難道是那家人瞧著桓齮沒本事了,便不將女兒嫁給他了,誰曉得聽下去才知,哪里是那家人不肯嫁女兒,而是桓齮獨女嫁到大夫家中。桓齮兵敗,那家人怕遭牽連,便將人趕出來了,轉頭還有人送了幾名姬妾上來。桓齮的女兒回去后沒多久便死了。桓齮疑心她受了虐待,便上門尋個道理。桓齮欲將此事鬧到嬴政的跟前來,但那大夫家中卻是極不要臉,與桓齮當場起了沖突,桓齮本是個武夫,沖動之下便宰了人,人一宰,又不甘心為其陪葬,便匆匆逃離了咸陽。 那大夫家中為何如此驚慌,忙不迭撇清關系? 都是因秦律極嚴,像桓齮這樣敗得慘的,全家因此遭難都是有可能的。嬴政雖一時免了他的死罪,但誰知道嬴政會不會之后與他算賬呢?當然誰都不想沾上桓齮了。 相比之下,徐福更覺得驚奇的是……桓齮竟然年紀大到已經有女兒了! 嬴政聽罷,冷聲道:“你不能再為將了。” 桓齮跪地苦笑不語。 那大夫家中被屠的不止那大夫一人,還有其子,以及兒子的姬妾。那家人確實做事不地道,有此劫都是一個因果報應。但是桓齮殺人,不僅是復了仇,他還挑戰了秦王的顏面。在咸陽城中,你一個戰敗之將,便能隨意殺人,殺人后又逃竄到別國去。嬴政總不能因他有冤,便放過了他。若都是如此,那還了得? 嬴政迅速便定下了他的結局。 秋季過后,便會施以死刑。這已經算是輕饒他了。從他殺了人,逃出咸陽那一刻開始,嚴酷的刑法便加在他的身上了。 徐福覺得有些可惜,但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桓齮這件事兒的確做錯了,而他也再沒了翻盤的機會。只是……只是荊軻一事……徐福想一想都覺得好笑。歷史上,桓齮,也就是樊於期,可是自殺了,愿以自己的頭顱為敲門磚,讓荊軻見到秦王。不過那時,秦王屠盡了他的家人。而這世,嬴政并未直接斬殺他的家人,而是派出李信去捉。于是桓齮反倒不肯將頭給荊軻了…… 這算是有功嗎? 好像也說不上。 看來桓齮也必須得為自己做過的事付出代價了。徐福面上再度閃過了可惜之色。曾經到軍營中,他為桓齮解毒時,還是挺瞧得上此人的。現在落到這一步,再憶起往日緣分,饒是徐福,都不由覺得世事變遷,實在太快!令人措手不及。 想到這里,徐福突然覺得腦袋有點疼,他眉頭緊緊鎖了起來,眼前甚至陣陣發暈。 嬴政臉色微變,抬手扶住了他,“怎了?”那跪在下面的桓齮,已然不被他放在心上了。 但暈眩也是一瞬間的功夫,待徐福清醒過來,他便立即搖了搖頭,“……無事了。” 徐福隱隱覺得,他的反常,似乎與師兄尉繚口中的常年失憶有關。 第224章 桓齮被抓住,李信自然回到了朝中。 趙高站在嬴政的下首,面無表情地宣布了桓齮的罪責和處罰,隨后再說到了燕國刺殺之事,荊軻、秦舞陽等人將被車裂處死。同時又令王翦、辛勝率軍攻燕。 駟車庶長、秦王先后遭刺殺,秦軍自是怒氣積于胸,此時攻打燕國,便是士氣最好的時候。 處理過這些事后,才是其它。 很快,小朝散去,徐福依舊頂著一張冷冰冰的臉,誰也不交談,只直直走到了尉繚的跟前。徐福少有來上朝的時候,也少有直接找到尉繚的時候,尉繚見他如此,便知有事,遂與徐福快步跨出了大殿,旁人也都不敢湊上去。這幾年下來,他們也算是瞧清楚這對師兄弟的脾氣了。誰也不肯親近,除了王上,沒誰能得一個好臉色。聽說從前李斯等人與徐福的關系還尚可,但到如今他們都少見往來了。眾人心中只嘆,怕是又一對蒙家兄弟。 徐福和尉繚同時無視了身后的目光,快步朝外走去,乍一看,二人背影、氣質還頗有相似之處。 “師兄。” 尉繚被這一聲喊得舒坦極了,臉上的表情頓時柔和了不少,“可是有事?” “我從前失憶前,可有何征兆?” 尉繚一怔,“并無征兆。”說完,他緊接著問道:“可是最近覺得有不妥之處?”尉繚倒是并不緊張,大約從前已經習慣了。 “師兄再說說我從前失憶的時候。”徐福繞開了他的問題。 尉繚也不追問,立即道:“從前你失憶的時候都來得突然,就像古籍里記載的失了魂一樣。不過往往都是在你睡了一覺后醒來,便沒記憶了。那些學過的東西你都要從頭來學,不過你悟性極高,很快便能全部學會。后來,老師便做了絹布縫在你的衣側,每日做了什么都可記下,然后放進衣側的兜里。如此便可在失憶后,迅速了解到失憶前的自己。” “衣側?”徐福一怔。這一點,從前尉繚可沒與他說過,他重生在這具身體的時候,也沒發現身上的衣袍有何不對之處。 徐福皺眉細細思索…… 那衣袍,似乎……似乎從他入到奉常寺后,便丟開了,丟在了哪里,徐福自己都不記得了。他有些煩躁地皺了皺眉,總覺得裹在腦子里的謎團越滾越大了。 不過依照尉繚所言,他如今應當不是要失憶的征兆,如此,徐福便松了一口氣。 “無事了,我去找找過去的衣袍,還在不在。” 尉繚點頭,“你也莫要太過有憂心,如今已經幾年過去,你都未有半點變化,可見是不會再犯了。” 徐福應了聲,方才轉身離開。 尉繚走了沒幾步,便有蒙恬快步上前來,攬著他到一旁說話去了,舉止之豪放粗魯,令尉繚臉色青黑。后面的人,直嘆,蒙恬,勇士也。 徐福并未將此事說給嬴政聽,失憶的事,雖然嬴政從未與他提起,但他也知道,此事不僅在他心中是一根刺,在嬴政心中更是一根刺。人對于未知總是充滿恐懼的,誰也不知曉什么時候就失憶了,越是這樣,心底便越覺安不下心。還不如待他找到那衣袍,或是從古籍中翻出些解決的法子來…… 雖然徐福覺得希望極是渺茫,畢竟他生長在鬼谷十幾年,都未能解決這樣的問題,可見這事并不是那樣好解決的。 徐福還未多走上幾步,便被人叫住了。 李信闊步走到了他的跟前。 今日小朝之上,李信又得了封賞。 嬴政不愿讓私人感情影響到賞罰制度。李信拿下了桓齮,雖然阻止荊軻刺殺一事不能對外人道起,但有功畢竟是有功,自然也就得了封賞,不管大小看,這都會給人以李信受王上看重的信號。 徐福淡淡地瞥了一眼李信的面容。 與第一次相見時相比,他的面容已經有了變化。 他的面相變得更為銳利了,正如那出鞘的利劍,毫無保留地向四周展示他的銳氣。如今的李信,做事依舊隨性,又太過鋒芒畢露,絲毫不畏其它。曾經王翦、桓齮都曾如此批判過他,但到現在李信都無半點更改之意。徐福倒是覺得自己有些看不透他了。 太過鋒芒畢露,就好比花朵提早綻放了,于是花期大大縮短,就此早早凋零。 像李信這般行事,怕是難以長久。 李信知道徐福在瞧他的面相,他一言不發地站在徐福的跟前,極為配合。 其余大臣瞥見這一幕,不由得暗自嘀咕,往那徐庶長身邊湊的,果然也都是怪人! 徐福收回目光,問道:“有何事?” “先生可見過荊軻了?” “見過了。” “他是不是要見我?” “不錯。”徐福頓了頓,正視起李信,“你究竟做了何事?才引得荊軻無論如何也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