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國師_分節閱讀_228
嬴政頂著眾人看來的目光,點了點頭,將那竹簡在面前攤開,再抓起筆刀,骨節分明、強健有力的手指將筆刀圈在其中,冰冷的刀鋒和帶著暖意的手指形成強烈的視覺反差,徐福盯著看了會兒,隨后便不自在地挪開了目光。 “念吧。”嬴政面上是毫不掩飾的縱容。 書秋望著這一幕,不自覺地笑了笑。 “炙甘草湯……”徐福一邊回憶著自己在書簡中看到的內容,一邊默念出聲。 而嬴政揮動手中的筆刀,下筆有力,速度飛快,遒勁的字很快在他筆下成形,徐福時不時地往上瞥了一眼,不過就是這一眼,徐福立即便發現,上面與秦國篆字略有不同。這是……趙國文字?嬴政以前在趙國生存,會寫趙國文字也并不稀奇。幸好他會寫……不然自己讓嬴政來寫方子,豈不是就暴露他們這行人的身份了嗎? 很快徐福住了嘴,嬴政也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嬴政將手中的筆刀擱下,合上竹簡遞給周家婦人,周家婦人連看也不看,就已經激動得連連點頭了,“多謝!多謝!” “拿走吧,我與阿政將要離開,日后再會。”徐福從桌案前起身,甘棠迅速出去牽馬。 周家婦人也面露不舍,不過她也很清楚,像徐福這等不凡的人物,哪里是這個小鎮子能留得住的? 徐福原本都要同嬴政一起跨門而出了,他腦子里突然又閃過了一道靈光,“書秋,可否讓我看一看你手上的傷口?” 書秋雖有不解,但并不拒絕徐福的要求,她快速解除了包扎,露出了手掌上的傷來,她低聲道:“前幾日好奇楊府中落下的天火,便去碰了碰,誰知道不慎被燒灼到了……” 她的掌心被燎出了不少水泡,那些水泡密布著掌心上,有些破了,看上去有些紅腫。徐福瞇了瞇眼,抵著嬴政不快的目光,小心地抬起書秋的手背,徐福很快便發現了其中不對勁的地方。那些水泡破了的部分,竟然在書秋的掌心蜿蜒成線,而且這條線還隱隱與她的生命線相接,竟是生生將那條線拉長了,視覺上看上去,她的線被補全了。而命運線倒是并無變化,只不過被拉長后的生命線,再搭配著這樣的命運線,再無違和之處。 徐福心念一動,想到了先天手相和后天手相之說。 或許這邊是人為主導命運的奇妙之處? 命,果然是可以改的!端看是否能有此機遇! 徐福此時倒是可以大言不慚地道,他或許便是書秋的那個命中貴人,若非他,書秋或許便沒有今日了。自己給出的方子,或許是當真能行得通的……不過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 徐福目光復雜地看了最后一眼,“好了,你好生上藥養傷吧。” “誒?好。” 說完后,徐福便立即回頭,大方地牽住了嬴政的手,嬴政一怔,嘴角緊抿著的弧度有了細小的改變,他反手將徐福的手從手背包住,繞過了書秋。 一行人出了門往樓下走,徐福還能聽見樓下客人的議論聲。 “那桓齮實在難纏,趙國危矣啊!” “都是秦王殘暴,虧趙國還曾與秦國為多年姻親!” “是啊……” 徐福聽完這番對話,不由得目光怪異起來,他轉頭去看嬴政,卻見嬴政極為淡定。也是,若他能輕易被這些流言所影響,那他便不是嬴政了。 大堂中的人見有人下樓來,抬頭一看,等看見徐福之后,他們倒是齊刷刷地閉嘴不言放方才的話了,只是眼看著徐福走出客棧,他們才忍不住低聲問:“先生這是要離開了嗎?”“先生這么快便走了?” 一直沒有等到天火和地動的百姓們,心中還隱約有些不安。 他們不知道,什么天火、地動、冤魂,不過都是徐福和嬴政聯手制造出來的。 待徐福走出來后,就連不少路人都停下腳步來頻頻打量他們。這些人眼中多少都有些不舍,但他們也不敢出言阻攔徐福,他們都牢牢記著,萬萬不要冒犯徐福。 徐福和嬴政一同上了馬車,很快將他們的視線隔絕在了外面,周家婦人和書秋站在門口目送他們遠去,不久之后張翁也帶了不少百姓跟在馬車后送行,隊伍甚至有幾分浩蕩。 徐福覺得還挺好笑的,他們一面在背后說起秦國可惡,卻不知他們崇敬的自己,也能稱得上一聲“秦國狗腿子”呢。 “鎮子上下必將永生銘記今日徐先生大恩!求先生告知姓名,我等好傳以后人!” 馬車停了停,徐福掀起車簾,想到自己從前在魏國境內時,便是隨口告知他人,自己姓徐。這次自然也是一樣,他的目光從這些人身上一一掃過,他們都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等待著徐福說出名字。 徐福卻是搖了搖頭,“性命乃虛幻之物。”說完他便放下了車簾。 原本只是擔心說出姓名,萬一被人認出反倒惹來麻煩的行為,在這些人的眼中卻成為了真正超脫世俗的佐證,也只有神仙,才能不計名利,才會連名字都視作浮云! 眾人心情澎湃不已,看著徐福走遠的馬車,久久不能平靜。 啊,他們都是齊齊忘記了,徐福剛到鎮子上來的時候,還擺攤狠賺了他們一筆錢呢。 不計名利?逗鬼呢! 馬車搖搖晃晃駛出了小鎮,約莫行了一日,轉眼便是天黑,他們立即尋了個地方安營扎寨。 之前那名為“安娘”的妓子也與他們隨行著,畢竟他們不能將人尋來做個證后,便立即棄之不顧了。 待下了馬車后,侍從們搭建休息的地方,以及尋找木柴和食物,有人伺候的日子,與他們前段時間狼狽不已的日子相比,實在是天上地下! 安娘心細,又因為曾是農家出身,因而對野外的植物、果子頗有心得,找水,尋香料都頗有一手,等侍從獵來野豬后,安娘便立即在甘棠的幫助下將那野豬扒皮拆骨,再動作利落地烤了起來。 在外有rou吃,胡亥緊緊盯著烤rou架子,已經滿嘴口水往下掉了。 扶蘇看不過眼,大約是覺得他這模樣實在蠢了一些,作為看護胡亥的人,扶蘇忍不住伸手撈住了他的口水,“這有什么好瞧的?” 胡亥舔了舔唇,“好次啊,比在王宮好……” 這倒說的是真話。 安娘忍不住笑了笑,但卻殘忍地將手中烤出的rou,小心地遞給了徐福,“徐先生嘗一嘗。”安娘心中也是極為感激徐福的,尤其是在親眼目睹那楊老板如何死之后。此時她心中還有些忐忑,極為擔憂徐福并不愛吃此物。 徐福從善如流地接過,若不是有胡亥的蠢相在前,因而徐福竭力克制著自己,不然的話,他恐怕也露出垂涎之色了。 安娘處理此物似乎極有一手,在這個美食乏善可陳的時代,簡直可以輕易脫穎而出。 眾人歡喜地用著食物時,嬴政的面色卻不大好看。 徐福對周圍的一切都未必能時時上心,但對嬴政的面色變化,他倒是能極快察覺的。 “怎么了?”徐福暫時擱置了面前的食物。 嬴政抬手覆住他的手背,話卻是對著甘棠說的:“有人跟著我們,去瞧一瞧,又是哪方的人?” 甘棠帶了兩三個人,裝作要四處去找木柴,很快他們的身影就淹沒在了林子里。 徐福本來還有些擔憂,不過隨即想到,對方都已經被嬴政發現蹤跡了,偷襲定然是不成了,此處還有這么多人,實在沒甚好擔心的。 不多時,就見甘棠回來了,而他身后還跟著一人,那人穿得整齊,不過身上卻沾了不少的泥土,看上去像是剛才被甘棠壓著打了,等他漸漸走近了,那張臉被火光映亮,徐福也認出了對方。 “你跟蹤我們?”徐福面色一冷,目光剎那間銳利起來。 但對方不慌不忙地迎上他的目光,哪怕一身狼狽,卻連背脊都不彎一下,反倒還厚著臉皮道:“我并非跟蹤諸位,而是向諸位送個禮。” “送什么禮?”嬴政眸光冰冷地看著他。 面前的人執拗,堅韌,又能屈能伸,一副見人說人話,見鬼能說鬼話的模樣,嬴政對他的感官實在不怎么好。而且這人明顯瞧出他們的不同尋常,卻還敢跟蹤上來,可見此人膽魄。這樣的人,足夠精,可以成為上位者手中的利刃,也可以成為眼中釘。 男子轉過身,指著甘棠手中拎住的人,“她。” 徐福打量了一眼,那是個年輕姑娘,容貌嬌俏,眼神驚慌,不斷地在甘棠手中掙扎著。 “你這是何意?”徐福將眉頭皺得更緊。 “瞧先生的模樣,應當不知這人是誰了。”姚姓男子微微一笑,道:“先生知道為何楊老板當初能逃到鎮上來嗎?就是因為她。她瞧上去年紀雖小,但實際上……” 嬴政出聲截斷了他的話,“這是那個城中官員的女兒?” 男子面上閃過驚訝之色,“你怎么會知道?” 徐福也有些驚訝,他很快想到之前侍從講的故事,故事里楊老板是因為染指了當時城中官員的千金,然后才招來追殺,一路逃到了小鎮中。聽這姚姓男子的意思,當初是那個官員要殺楊老板,而他的女兒卻百般維護楊老板,并且幫著他逃了出來,跟著他一起到了鎮上?想到這里,徐福就忍不住震驚了。 楊老板還能這樣大的魅力,官員的女兒,都能對他死心塌地?還跟著他一起私奔?如今還能冷靜看著他娶妻,玩弄別的姑娘?這個女子若不是斯德哥摩爾癥,那就是她實在也不是個什么好東西! 那女子在甘棠手中劇烈掙扎起來,似乎對嬴政的話,有著極為強烈的反應。 男子重整了臉上的情緒,道:“若是不將她送到你們跟前來,以后她是會給你們帶來麻煩的。” 徐福明白他的意思。如果這個女子當真一心向著楊老板,那么斬草不除根,會成大麻煩。 一旁的侍從也回味過來了男子的意思,頓時便跪了下來,道:“那官員的女兒從幾年前便失蹤了,是我不以為意,才導致出了這樣的過錯。” 嬴政再掃了一眼那女子,道:“若要補過,那你便親自去審問這女子吧。” 徐福沖男子微微點頭,“過來吧。”他專門將這女子送過來,絕不可能只是來提醒他們,他應該有著精準的目的。或許是讓自己再給他算一卦,又或許他是想要更直接地攀上嬴政。 這是個極有野心的男人,他的眼里寫著對權勢的渴望。 男子見目的達到,便立即露出了笑容來。 “我送先生一禮,先生如今,是否愿意為我算一卦?”男子臉上笑容燦爛。 “名字?”徐福在火堆旁坐下,開口先問了這樣一句。 男子卻搖頭道:“先生算命,何須名字?求先生為我相面吧。” 徐福連看也不看的便道:“命運多舛。” 男子臉上的表情僵了僵,但卻并不生氣,或者說,周圍圍了這么多人,就算他想生氣那倒是也不敢。 “怎么?不服氣?”徐福回過頭涼涼地看著他,“若你并非命運多舛,如果會從一國大臣淪落到如今的地步?連鎮上的人都能瞧不起你……” 男子臉色變了,“先生如何知我從前乃是一國大臣?” “拜官之相,在你臉上寫著。”耍心機,徐福比不過他,但是這看相,目前還真沒人比得過自己。 “那敢問先生,我這命運多舛之象,便無法再改了嗎?” “你想如何改?改回到從前的位置上?”徐福懶懶地問。 男子搖頭笑道:“自然不是,過去的便是過去,我要來有何用?我要的是死地后生,我要開辟新生,我要尋新主,另謀事!” 他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不已,徐福原本是可以不將他看在眼中的,但此時,徐福卻不由得往嬴政的方向看了看,秦國是需要人才的,若這男子真有用處,將他帶回到秦國,用在刀刃上,那便是不錯漏他的絲毫價值。 而且此人身上還有一處優點,那便是他與舊主鬧翻得極為厲害,他一旦投靠秦國,便必然不會再思起從前。 “你想要我為你改命?” “是。” “此事太大……但也并非不可。”徐福來了個大喘氣兒,“若你想要,喏,燒火洗衣做飯,我瞧著順眼了,自然便為你改命。” 男子臉上飛速閃過種種訝異之色。 侍從們聞言,倒是對男子有些羨慕嫉妒恨。徐奉常的本事多么厲害,那是擺在那里的,能得徐奉常改命,莫說燒火洗衣做飯了,就是更為艱苦的要求,那也是使得的! 男子將侍從們的目光收入眼底,一咬牙,道:“那便遵從先生意。” 第142章 “那么,現在第一件事,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徐福看著他慢條斯理地說。 男子一愣。 “若你與我做個仆人,告知主人自己的名字,難道不是應該的嗎?”徐福說出來的話實在令人無從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