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國師_分節(jié)閱讀_173
第110章 往三川行去的一路上,徐福等人只覺得過分荒涼了些,路上竟是不見半點人煙,頓時讓人覺得處處都透著衰敗感。等進了三川郡,他們才看見了人影。但是目之所及,皆是面容凄苦衰弱,因為過度缺水,面頰都凹陷進去了,嘴唇也是干裂起皮,就好似放在太陽底下,接連曬了好幾天。 徐福和嬴政的臉色都好看不到哪里去。他們在路上幾日缺水缺得厲害,便覺難以忍受,那這些缺水將近一月的百姓,豈不是更加悲苦? 幸好秦國上下素來提倡百姓存糧,這幾年嬴政即位也免了不少的賦稅,倒不至于一個月過去,便連吃食也沒了。只要眼時還能果腹,這些百姓就不會過于悲痛或激憤。 徐福微微松了口氣。 三川郡治所位于雒陽,還不等行到雒陽,便已經(jīng)有郡守率領(lǐng)手下大小官,遠(yuǎn)遠(yuǎn)地迎上前來了。 但嬴政連車簾都沒掀,威嚴(yán)的聲音從馬車?yán)飩髁顺鋈ィ袄^續(xù)往前走。” 三川郡守叔華身體微微一顫,心中有些畏懼。他雖許久沒有見過秦王,但是對咸陽城中的消息卻是一點也沒漏過的。曾經(jīng)的呂相,曾經(jīng)的長信侯,都是位極人臣的人物,他們都落了個悲慘下場,誰還敢小瞧秦王半分?叔華心中如何能不懼? 三川郡的大小官員見狀,忙小心翼翼地跟在嬴政之后,誰也不敢發(fā)出聲來,只擁簇著他們的馬車進了雒陽城中。 雒陽城中前后接連來了兩撥人,第一撥是嬴政先派來查探情況的,沒想到那撥人剛到不久,嬴政便親至了。 雒陽城中百姓聽聞秦王親至,早早地便頂著日頭,匯集在街道兩旁了,見馬車進來,身后還跟著郡守等人,百姓們立時便知曉,那馬車之中便是秦王了。百姓們心情激蕩不已,忙跪下來,口中高呼“秦王”,還多有語帶哽咽之人。 多少人一輩子也未必能見到秦王一面,如今有緣得見,豈會不激動? 三川干旱不降雨,他們焦急驚慌,擔(dān)憂著是不是觸怒了神靈,才得不到庇佑,但如今秦王親至,對君王的崇拜和盲目信任,令百姓們歡天喜地了起來,仿佛迎來的便是可以拯救他們的神靈。 他們或許想不到太多,他們只想得到,有王上與他們同在,那還有何畏懼的? 懷著這等單純心思的百姓們,望著嬴政的車駕,流出了眼淚。 徐福小幅度地掀起了車簾,往外面瞧了瞧,那些模樣憔悴的百姓,還在朝著馬車的方向磕頭。徐福頓時覺得喉嚨里像是哽了些什么,實在噎得慌。 如今只能希望,早些找出解決的辦法了。 但是……徐福雖然歷史不精,但他也知道在古代,天災(zāi)是最難治理的。再一想到那卦象的指示,徐福便更覺得心里梗得難受。誰知道這個困境會持續(xù)多久…… 他能觀天象,但有時候天卻又是最難測的。徐福突然間對自己升起了幾分不信任的感覺,他來到三川,真的能為解決旱災(zāi)出一份力? 嬴政轉(zhuǎn)過頭來,目光落在徐福的臉上,見他雖然表情沒有變化,但眼底卻隱隱透著焦躁之色,他不由得伸出手蓋住了徐福的手背,“不止秦國,從前各國都極易出現(xiàn)旱災(zāi),到最后,都能解決的。” “旱災(zāi),會引發(fā)饑荒,流民,瘟疫,暴亂……會死很多人嗎?” “這是無可避免的。” 徐福不自覺地輕嘆了一口氣,這種時刻,他才覺得上輩子的生活實在難得。誰曾為水、糧憂心過?哪像古代,天災(zāi)人禍,動不動便死個上千上萬的人。 跟嬴政交談兩句,徐福心中的那點不快倒是很快就打消了。 旱災(zāi)如今已是避無可避了,但是饑荒、流民、瘟疫、暴亂,卻還是可以避免控制的不是嗎?悲觀的情緒迅速從徐福腦中驅(qū)走。徐福暗暗搖頭,一路行來,頂著烈日,見多了百姓們凄苦的模樣,他倒是險些連心境都被影響了。 這樣可不好! 徐福打量了一眼嬴政的面容,堅毅沉穩(wěn)。 怪不得人家是千古一帝,這份心性,無人能及。自己平日里那樣鎮(zhèn)定,這時都忍不住心中心思千萬,也就嬴政還全然不受影響。 兩人說話間,馬車已經(jīng)行到了郡守府外,叔華下馬上前,躬身道:“三川郡守叔華見過王上。” 此時柏舟才湊近到馬車旁,道:“王上,郡守府到了。” 徐福得到嬴政目光示意,伸手掀起車簾,先一步走了下去。 原本三川郡的大小官員們,都是低著頭,小心翼翼恭候著秦王出來,但是他們聽見下馬車的動靜,再一抬頭,見著的卻是個著普通白袍,連頭發(fā)也未冠上的俊美少年,那少年舉手投足,端的好氣度。但……但這也不像是秦王啊……秦王即位數(shù)年,如今哪里還會是個少年模樣? 可這若不是秦王……那、那他怎么敢坐在馬車之上呢? 這群人正懵逼著呢,突然間車簾又是一掀,緊接著才是嬴政走了下來。 這下倒是沒誰再懷疑了。 嬴政身材高大,穿著一身普通的衣袍,大小官員們連看也不敢多看一眼,就覺得自個兒有些腿軟了。這氣勢,倒不是誰都能有的。他們忙躬身,“王上。” “帶路。”嬴政看了一眼叔華。 叔華倒是也有些好奇先下來的人是個什么身份,不過顯然這個時候是不適合走神的,為了挽回自己這個郡守的形象,叔華馬上狗腿地走在了前面,將嬴政一行人引了進去。 嬴政所帶的侍從,個個面色冷凝,腰間佩劍,好似帶著一身殺氣,眾人見狀,只能暗自咋舌,不自覺地便繞著他們走了。 “王上一路行來,想來已是勞累不已,臣這便安排人去準(zhǔn)備水,王上先洗漱一番,用些食物……”一踏進廳中,叔華便立即躬著腰道。 嬴政瞥了他一眼,語帶嘲諷,“郡守好生體貼,這是為寡人一并做好決定了?” 叔華本來也只是想討好嬴政一番,好展露出自己細(xì)心的一面來,哪里想到這一茬?聞言頓時大驚失色,忙跪在嬴政的跟前,為自己辯白道:“臣并無此意,還請王上恕罪!臣只是……只是……” 或許是嬴政的氣勢太強,當(dāng)他垂著目光看向叔華時,堂堂郡守竟是連句話都說不順了。 徐福掃了他一眼,心道,難怪三川郡不降雨都有一月了,那郡守才命人來報。看來不是個多么聰明的人物,也不知是如何坐上這郡守之位的。 嬴政大步走到上座跽坐下來,眾人見狀,忙在下首也坐了下來。 王上都坐下了,他們哪敢站著? 一時間廳中,除了郡守府原本的下人外,便只有嬴政帶來的侍從們還站著,以及獨獨一個徐福,站在了嬴政的身側(cè)。 眾人頓時更是好奇不已。 難道這人還是王上身邊伺候的內(nèi)侍? 可這……這哪有內(nèi)侍長得這般模樣啊…… 如此好的相貌,做什么不好?怎么會去做內(nèi)侍呢? 徐福不知這些人如何腦洞大開,他只是擺出了漫不經(jīng)心的姿態(tài),然后打量著這些人的外貌、衣著、神色。 “郡守將三川郡的受災(zāi)情況,講與寡人聽一聽。” 聽見嬴政的聲音,徐福就知道剛才郡守拍馬屁的方式,是拍在馬腿上了。嬴政心系災(zāi)情,一到雒陽,自然是先過問災(zāi)情,他身為郡守,若是當(dāng)真擔(dān)心嬴政降罪,那也應(yīng)該先講清楚災(zāi)情,隨后再請罪,而不是裝作體貼細(xì)心,一上來便為嬴政安排衣食住行。這實在不是他一個郡守應(yīng)該去做的事。 叔華臉色白了白,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勉強地笑了笑,一邊令人取來卷宗,一邊與嬴政匯報情況。 關(guān)中歷來缺水,在三川還不屬于秦國的時候,也曾經(jīng)有過幾次大旱,幾乎到了入三川境內(nèi),遍尋不到人煙的地步。 在這個時代,什么地方發(fā)生旱災(zāi),君主便派出人來組織百姓遷移,是比較常見的救災(zāi)方式。可是多少人世代居于此地,要令他們遷移,對于他們來說,是太殘忍不過的事。從一個原本有地有宅的地方,遷到另外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他們對于那個地方便是外來人士,沒了屋宅和田地,遷移過去之后,也會生出許多麻煩事來。 如今三川郡內(nèi),井水尚未完全干涸,周邊還有些河流或小溪,還全然未到寸草不生的地步。 但一個月內(nèi)叔華遭受的壓力極大,尤其是現(xiàn)在頂著嬴政冰冷的目光,他便更覺得如坐針氈,于是忍不住向嬴政提出,“王上,不如,將郡內(nèi)百姓都遷走,待到旱災(zāi)過去,再將百姓都遷回來?” 嬴政看向他的目光,都快跟看蠢貨一樣了。 徐福也覺得這郡守實在好笑得很。 遷移之事哪有那樣容易?很多百姓不愿意走的,你要如何處理?遷來遷去,說得容易,但他們是一群人,而不是一個人。若是一個人,拿捏方便,就像是你要從這一邊移動一個棋子到另一邊,十分容易,但若是一堆棋子呢?引起暴亂又要如何處理? 不待嬴政開口譏諷那郡守的愚蠢,有一男子突然起身跪到嬴政跟前來,道:“王上,郡守此舉多有不妥。” 叔華聞言,臉色剎那就變了,偏生秦王在跟前,他連阻攔那男子的話都不敢說,這般被下屬打臉,好不尷尬。 “那你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如何?” “發(fā)動人尋找水流,三川郡內(nèi),每戶人家都要省著用水,尤其是郡守府中……” 徐福暗道,這不正是開源節(jié)流么? 叔華再也忍不住了,當(dāng)即怒道:“你這是何意?我郡守府上下幾十號人,難道都不許用水了嗎?” 男子絲毫不懼地直面叔華,冷聲道:“用水,便是像郡守那樣,明知郡內(nèi)缺水,還要與姬妾尋歡作樂,日日用水沐浴嗎?” “你……你心思歹毒,竟在王上跟前污蔑于我!”叔華臉色變幻,就跟打翻了染缸似的,瞧上去可不是尷尬極了么? “是不是污蔑,王上英明,自然會有決斷,郡守何必在我跟前爭辯。”男子倒是穩(wěn)得住,竟是半點都不與叔華急臉,好似壓根不將上級的惱羞成怒放在眼中一般。觀這二人處事行為,高下立判。 嬴政冷眼看著這一出鬧劇,待叔華被堵得無話可說了,他這才出聲道:“你是何人?” “王上,下臣乃雒陽縣令劉子訓(xùn)。” “好,寡人命你去尋水源,你可愿意?” “下臣愿意。”劉子訓(xùn)激動道,面上全是對嬴政的仰慕之色。 徐福見狀,忍不住又瞥了一眼旁邊的叔華。劉子訓(xùn)這般才叫聰明人的拍馬屁方法啊。說不定過不了幾日,這二人的位置便會對調(diào)個個兒了。 劉子訓(xùn)站起身來,正要準(zhǔn)備去尋人手,徐福這時才突然出聲道:“劉縣令可否帶上我?” 嬴政面色一沉,“你跟他去做什么?” “劉縣令可擅地理水利?”徐福看向劉子訓(xùn)。 劉子訓(xùn)面帶尷尬之色,“不擅,但我能從百姓口中詢問,再發(fā)動人手,四處搜尋。” “漫無目的,耗費體力,實在不是個好選擇,劉縣令不擅,我卻是擅長的。”徐福淡淡道。 嬴政聞言,眉頭擰得更緊,他抬頭看了一眼徐福,他怎么不知,徐福何時擅長什么地理水利了? “那……這……”劉子訓(xùn)看了看徐福,又看了看嬴政,他不知徐福身份,不敢輕易拒絕以免得罪了貴人,但如今王上又未開口,他如何能貿(mào)然答應(yīng)? 嬴政深深地看了徐福一眼,沉聲道:“去吧,帶上侍從。” 徐福點頭,往前走了兩步,然后突然回了個頭,目光與嬴政的目光相對接,徐福翹了翹嘴角,露出了個寡淡的笑容來,但是用來安撫嬴政已經(jīng)足以了。 嬴政心中還浮動著怒氣呢,但是偏生他就吃徐福這一套。嬴政收回目光,將不自覺跟著翹起來的唇角往下壓了壓,冷著臉,繼續(xù)指派那群大小官員。 劉子訓(xùn)也是個會看眼色的人,見嬴政待徐福態(tài)度縱容,心中立刻警覺了幾分,請徐福走在自己前頭。徐福卻根本不在乎走前面還是走后面,他不熟悉雒陽城中,自然還是劉子訓(xùn)走在前帶路更好。 “劉縣令請。” 劉子訓(xùn)耳中乍然灌進徐福那清冷的嗓音,他不自覺地打了個激靈,也不敢與徐福繼續(xù)客套下去,忙轉(zhuǎn)過頭去走在前面帶路。 徐福慢慢跟上去,隨后桑中、蒹葭二人緊跟其后。 廳中眾人瞧見這一幕,心中對徐福的地位有了個大致的認(rèn)知。 ……應(yīng)當(dāng)是王上跟前地位很高的人吧。不能得罪!決不能得罪! 劉子訓(xùn)一出了郡守府,便恢復(fù)了他作為雒陽縣令應(yīng)有的職業(yè)素質(zhì),他很快命人去組織人手,帶領(lǐng)雒陽城中自愿幫忙的青壯,以及幾名差役,到了徐福的跟前。劉子訓(xùn)不知徐福是個什么官職,偏偏他是王上身邊的人,既跟隨他而來,那他總要將對方先奉作上級,請示一番,那才能避免不慎得罪對方。 雒陽城中的人哪里見過徐福這等相貌的人,一見了他,立馬個個都變得束手束腳起來。 徐福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這些人便更緊張了,恨不得將手腳都縮起來才好。 劉子訓(xùn)不自覺地搓了搓手,笑著問道:“他們幾人來做個幫手,大人以為如何?” “稱我為先生即可。”徐福道,“你先分些人出去,請教城中老人,瞧一瞧雒陽城外,哪里可有水源溪流。你與我,再帶上幾人去尋另外的水源。” 劉子訓(xùn)連連點頭,先分了幾人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