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國師_分節閱讀_51
侍醫為胡亥診治過后,當即抖著手開了藥。 侍醫啞聲道:“胡亥公子風寒入體,要驅逐出去恐有些困難,胡亥公子又太過年幼,若是熬不過去,恐怕……”說著那侍醫便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面上。 這趙太后才剛剛薨逝,這邊王上的幼子又患了病癥,也不知能否救回一命…… 如此不幸之事加在一起,王上豈不怒極?他能不能保住項上人頭,恐怕就系在胡亥公子的身上了。 徐福聞言,臉色微微一變,他叫那宮人到跟前來,隨后又仔細打量了一番襁褓中的胡亥,胡亥依舊哭得嘶聲竭力,脖子都紅彤彤一片……小孩兒哭成這個模樣,的確引人憐惜。小孩子五官還未張開,徐福難從胡亥臉上辨出禍福來,也不知是他本事不足,還是胡亥這一次定然有驚無險。 見徐福對胡亥如此上心,嬴政便厲聲道:“如何止住公子啼哭?還不快快先去準備!” 侍醫忙從地上爬起來,先吩咐人去熬制藥物,隨后又準備教宮人如何安撫胡亥,不然等病好了,嗓子也要哭壞了。 誰知侍醫剛一轉頭,就發現胡亥已經到了徐福的懷中。 “輕輕拍打幼童后背,低聲輕哄……”侍醫越說臉色越發尷尬,他已在秦王身側見過無數回這少年,他一直將少年視為秦王身邊得寵紅人,如今囑咐對方如何抱小孩兒,侍醫總擔心對方以為自己故意折辱他,所以口中的話說著說著便有些卡殼了。 胡亥雖幼,體重卻并不輕。 徐福雙臂酸軟,抱得微微有些吃力。 嬴政見狀,直接伸手將胡亥截了過去。 侍醫頓時閉了嘴,更不敢囑咐秦王如何抱孩子了。 嬴政此時才有了個做父親的模樣,偏偏他除了扶蘇剛出生時,便再也未曾抱過孩子,此時將胡亥接到懷中,本來也只是不希望胡亥給徐福又添勞累罷了,誰知那樣軟綿綿的孩子托在懷里,倒是讓他變得束手束腳起來了。 堂堂秦王,誰也不懼,卻唯獨抱不好一個孩子。 徐福比嬴政有經驗多了,以前的師弟師妹不是白抱的。 他站起身來,目光緊緊盯著嬴政懷中的胡亥,然后伸手從下面托住了嬴政的手背,他抓著嬴政的手往上移了移,“這里才是。” 侍醫松了一口氣,終于不用親眼見證秦王如何摔死自己幼子的慘案發生了。 嬴政沒思量那么多。 他只感覺到了冰涼柔滑的手心貼在了他的手背上。 嬴政心思不自覺地飄忽了起來。 從前他都認為,欲。望不過出自人的本能,他會有欲。望,卻不會有動情這玩意兒,他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體會到這種滋味。在他看來,只有野獸才會控制不住自身的欲。望與情感。偏偏他的認知從第一次做夢開始,就在被打破了,直到如今,已經統統被打了個米分碎。 嬴政不受控制地被徐福牽引著走,他總算改正了一下自己抱住胡亥的姿勢。 也許是受嬴政一身氣息的壓抑,胡亥抿住了小嘴,瞪著眼看嬴政,倒是不敢哭出來了。 藥被端上來,放涼一些之后,便被嬴政端起來,粗暴地遞到了胡亥的嘴邊,胡亥年紀那么小,哪里會喝什么藥? 侍醫顫顫巍巍的,不敢說話。 看來,他還是要看著秦王幼子如何慘死于秦王手中…… 他會被滅口嗎? 看著胡亥公子活生生被嗆死。 侍醫覺得心好累。 徐福憋不住了,他沒喂過小孩兒,但他見過別人喂小孩兒的樣子,起碼得有個勺子?這個地方沒奶瓶,當然也不苛求了。徐福又伸手托住了碗底,阻止嬴政一股腦兒地給倒胡亥臉上。 “有調羹嗎?”徐福回頭問宮女。 宮女一臉茫然。 倒是侍醫趕緊從箱子里取了個形似木勺的玩意兒出來,徐福捏到手中,清洗一番,這個時候沒有消毒之說,徐福皺了皺眉,見勺子沖洗干凈了,又用熱水燙一燙,這才從嬴政手里托著的碗中舀起一點藥,喂到了胡亥的嘴邊,小孩子大都沒有甜苦之分,胡亥咂了咂嘴,將藥汁全部喝進去了。 不多時,碗就見了底。 侍醫松了一口氣,用恍若看救世主般的目光望向了徐福。 徐福將木勺還給侍醫,低頭又去打量胡亥的臉色。 喝下去的藥,不知見效快不快,但徐福發現,藥汁喝多了,小孩兒腸子太直,一下子就見效了——胡亥在嬴政懷中尿了! 嬴政的半只手臂瞬間就變得濕濕嗒嗒了,殿內的地面上還濕了一些,胡亥不舒服地在嬴政懷中蹭了蹭,一臉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樣。 而嬴政臉色冷凝,徐福甚至懷疑他可能會氣極到下一刻將胡亥扔下去。 不過最終嬴政還是沒有將胡亥扔出去。 宮人跪在地面上,連忙伸手去接胡亥,一邊惶恐道:“奴婢立刻為胡亥公子換洗。” 嬴政撒手將胡亥交出去,胡亥壓抑許久的哭聲終于釋放了出來,宮人戰戰兢兢地抱著胡亥到火盆邊脫去衣物,另有宮人又連忙打熱水過來,胡亥的哭聲將他們催得馬不停蹄。 侍醫還跪在地面上,不敢起身,哪怕方才的尿液也濺到了衣袍上,侍醫也只能自我安慰,不是誰都能被秦王幼子一泡尿澆到身上的。 或許是挨嬴政挨得近了,徐福便覺得自己身上也沾上了味道,兩人齊齊皺眉,選擇了沐浴。 甘泉宮那頭凄切冷清。 咸陽宮這頭雞飛狗跳。 而在遙遠的,前往蜀地的路途上,呂不韋病倒了,昔日意氣風發的呂相,如今卻仿佛蒼老了十來歲,他虛弱無力地依靠在呂夫人的身上,夜夜入夢,他都會憶起他從一代商賈,成為一代相邦的過程。 秦國相邦,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啊! 都過去了,都過去了……他要丟命了……也許胡姬為他生下的那兒子,也將陪他一同殞命……呂家,焉有未來? 呂不韋情緒激烈,咳得越發厲害,甚至見了血。 曾經在咸陽城中如何不可一世,誰又能想得到今日落魄呢?擔憂與暗恨折磨著呂不韋的內心,他竟是流下兩行淚來。 * 著素服的青年踏回府中,摒退下人,獨自進了書房。 他拉開柜中暗屜,從里面取出一卷竹簡來。 在奉常寺中壓抑已久的笑容終于在他臉上綻開。 徐福已數日未至奉常寺,無一人知他發生了何時,就連劉奉常也絲毫不過問徐福下落,蘇邑更是臉色難看,顯然擔憂至極。徐福究竟如何了,那不是很清楚的事了嗎? 徐福無本事卻做了太卜令,教人不服! 王柳蠢笨,輸于徐福手中,可他不會,他聰慧多智,又有幾分真本事。青年臉上笑容更甚,仿佛那太卜令之位就在眼前,伸手便可得。 他緩緩展開竹簡,便讓他瞧一瞧,徐福在其中寫了何等謬論吧! 他先時臉上的笑容還十分燦爛,只是看到后面,他臉上的笑容陡然就消失了。 “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既如此,他為何還會擇這一日?他早就料到……” 他放下手中竹簡,滿面驚駭之色,心中甚至生出隱隱的恐懼來,再想到之前奉常寺中傳言紛紛,都道那看守人已經在牢獄中交代了個干凈,幕后之人已被發現,只等蠟祭之后處置。 如今蠟祭已過,卻又出了趙太后之事,待到趙太后下了葬…… 他不敢再深思下去,匆匆合上竹簡,塞進暗屜之中,關門退出了書房,府中下人只見他行色匆匆地離了府,皆是驚疑不定。 第48章 “十二月二十一日,箕星當值。” “箕星當值年歲昌吉,祭祀修墳皆吉利,又有田蠶牛馬遍山,金銀玉谷滿倉之意。暗合了蠟祭之所求。” “二一日忌成婚、忌動土。巳時為吉時,午時后,恐生禍,小心便可,于蠟祭并無礙。” 趙毅腦海中回蕩著方才從竹簡上看見的寥寥數語。 午時后,恐生禍。 徐福既然知曉可能會有禍患,為什么他還選擇這一日?他瘋了?趙毅百思不得其解!秦王閱了竹簡之后,竟然也同意了,秦王難道也瘋了嗎?趙毅狠狠咬牙,腳步越發快了起來。 趙毅與徐福接受到的教育截然不同,趙毅哪里知道什么叫做,月滿則虧。 吉日并無絕對,徐福只是從中擇取最合適的一日來罷了。蠟祭必須選在年終十二月,這是沒得挑的,不然徐福或許還能選更為吉利的一日出來,但那又如何?錯過十二月,便失去蠟祭的意義了。選吉日,自然是要選更契合蠟祭意義的。 趙毅步履匆匆,行至一宅院之外,宅院門口的下人攔住了他,“做什么的?” “我乃奉常寺趙毅,找你家主人。” 不多時,從里頭走出來一年輕男子,面若傅米分,生得好不俊俏,那年輕男子嘻嘻一笑,問趙毅:“趙太卜今日如何來了我這里?” 趙毅微微喘著氣,他一把抓住年輕男子的肩膀,道:“進去說話,我這次麻煩可大了……” 趙毅之前猜測徐福算錯了吉日,可能會惹怒秦王,導致他丟了小命,或者而再無出王宮的可能,但如今,他發現那竹簡上早已寫明的吉日不足之處,那秦王必然也是見到過了,就算蠟祭當日趙太后薨逝,秦王也不一定會遷怒到徐福的身上去了,那徐福還會倒霉嗎?那可就不一定了。 再想到奉常寺內關于那看守人的風言風語,趙毅不由得緊張起來,忙前來找人,欲另作打算,給自己留條后路。 若是徐福要報復于他,屆時也不至于毫無準備。 …… 月色朦朧,殿外漆黑一片,空中飄著大雪。 偏殿之中突然間燭火接連亮起,宮人們倉皇奔走。 不多時,才剛剛入睡的徐福便被殿中走動的聲音驚醒了,他睜開雙眼,剛要條件反射地爬起來,便被嬴政結結實實地按了回去,“別動,寡人去瞧一瞧。” 徐福心中卻是微微緊了緊。 之前那種陡然心悸的感覺又出現了。 他不由得想到了胡亥,想到了侍醫口中所言,若是熬不過去,胡亥便有可能殞命。可他明明沒能從胡亥的身上窺出半點跡象來啊!早夭的幼童,身上應該有所預兆才是啊! 嬴政已然起身披上外袍。 宮人們見了他才頓時有了主心骨,慌忙向嬴政匯報起胡亥的情況來。侍醫早早便到了宮中,一直隨侍在胡亥身旁,嬴政快步踏進偏殿之中時,侍醫正跪在榻旁,試圖為胡亥降下高熱來。 徐福在床榻上靠著等了一會兒,還是有些按捺不住。 趙姬且不說,他本就厭惡趙姬,嫪毐更不用說,侮辱過他。但胡亥卻是無辜幼童,而他又不是鐵石心腸,如何能聽著外面慌亂之聲,知曉胡亥可能丟了性命,還能安穩躺在床榻上休息? 徐福掀開被子起身,宮女忙為他披上袍子,跟在徐福身后,撐著傘,手里提著小爐子,一路小跑著跟了上去。 偏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徐福跨過門檻走進去,嬴政回頭見他也進來了,不由得皺了皺眉,看向了徐福身后的宮女,那宮女低下頭不敢與嬴政對視,背脊微微發抖。 徐福快步走過去,見胡亥小小的身子像是煮紅了蝦米,蜷成一團,極為可憐。 “還在發熱?”徐福看向那侍醫,直接忘記還要向嬴政行禮這回事。 嬴政也完全沒放在心上,他從宮女手中接過披風,嘩啦抖開,直接將徐福整個人都罩在了其中。 徐福面無表情地將披風往下拉了拉,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頸和線條冷冽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