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聽到這一段話，老者喪失了思考能力，腦海中嗡嗡作響。他看見接應(yīng)人帶著他往前沖，他在心中告訴自己：我應(yīng)該說話，告訴他們這是一個陷阱。

    可是好久一段時間老者只能看見周圍人放慢的動作，牢房外的大門緩緩打開，不應(yīng)該的人出現(xiàn)在這里。

    “這……這是陷阱！”老者一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拼盡全力才說出這么一句話來。

    僅僅只是這一句話，好像抽干了他全部的力氣。此時老者才如瀕死的魚活了過來，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他將褶皺的眼皮盡力抬起，渾濁的雙眼緊緊盯著提劍立在臺階上的年輕男子。

    “謝，謝晟！”

    短短一個名字，老者五臟六腑卻都撕扯在一起，分不清是恨意還是其他什么。

    謝晟一身黑衣戎裝，身邊簇擁了許多人。

    這些人盔甲與謝晟相似，細微之處有些不同，但能夠看出來，都是玄龍衛(wèi)的甲胄。牢房之外的院墻上此時也趴上許多士兵，手持弓箭，箭弦都已經(jīng)拉滿，箭簇對準來牢房前的人。

    謝晟身邊，還有一人，看起來是儒生摸樣，雪白布衣。

    這人的膽子也是很大，從謝晟身邊往前走了幾步，走出玄龍衛(wèi)保護范圍，轉(zhuǎn)著圈仔細相看來救老者這些人手中的兵刃。

    他很快得出一個結(jié)論，扭頭同謝晟道：“果然是青山一族。”

    青山一族這兩代背負了仇恨，這些恨意總要通過一些細節(jié)來體現(xiàn)。他們時刻提醒自己是誰，因此兵刃上留有青山一族的圖騰，十分容易辨認。除此之外，青山一族年輕一輩的胸口還有一個“仇”字，無論男女老幼皆有，可以用來辨認身份。

    接應(yīng)人看到這一幕時，難掩愕然，臉上兇惡與快意還未褪去。他攥緊手中的刀，不可置信道：“怎么，怎么可能？”

    話音未落，也許接應(yīng)人已經(jīng)想到了結(jié)果，還是在人群中尋找了一圈。商琦行立刻注意到他的目光，“誒，這位兄臺！”

    商琦行走到士兵身后，拉出一個人來。火光映在商琦行側(cè)臉，讓所有人都能看清他的笑容。

    “你在找他嗎？”

    接應(yīng)人目眥盡裂，攥著刀的手被崩起青筋。

    商琦行拉出這人亦身披盔甲，從制式看還是一位將領(lǐng)。此時將領(lǐng)上身被捆綁，雙手負在身后。口齒也封住，沒有辦法說話。

    接應(yīng)人怒目瞪著商琦行，商琦行注視前者，瞇起眼，“這么看我作甚，你的人不謹慎，自己露出了馬腳。”

    “呵呵！”接應(yīng)人冷笑連連，“自古以來成王敗寇，你們是勝利者，你們說什么都對。什么公道，正義，根本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哈哈哈哈——”說完，他大聲笑了起來，莫名慷慨。

    諸子書閣出身商琦行，言語上還未輸過誰，且他還有理有據(jù)，自然不肯聽接應(yīng)人這么說。

    “別那么多廢話。”謝晟卻伸手攔了一下商琦行。

    商琦行頓時不樂意了，“你話少，你不愿意解釋，那是你的事情，反正我要說。”

    他氣鼓鼓看著謝晟。

    謝晟皺眉，商琦行一看立刻補充，“你難道想讓你那個小妻子聽到關(guān)于你不好的話嗎？”

    謝晟：“……”

    他放下阻攔商琦行的手，算是默認了。

    商琦行心中得意，心說還是阮南依的面子好用，這不他這么一說，謝晟就答應(yīng)了。

    雖然商琦行心中是這般想法，臉上一點表現(xiàn)都沒有，用一副正經(jīng)的神色同青山的接應(yīng)人說話。

    “不是這樣，正義、公道，是這個世間一定存在的東西。”說到此處，商琦行已經(jīng)完全收斂了平日的嬉笑，流露出些許的悲憫，“若是要找你們今日落入這樣境地的原因，是否是因為族中先輩生食云國百姓的人rou呢？”

    接應(yīng)人臉色倏爾有些難看。

    商琦行短暫沉默后道：“現(xiàn)在你們也不會做出殺人食rou的事情了。”

    老者打量商琦行，扯動干裂的嘴角諷刺地笑道：“說那么遠作什么？我們殺人吃rou，可也祖輩都成了你們的奴隸。應(yīng)該這么問，你們那個死去的狗皇帝，答應(yīng)的事情為什么沒做到！”

    老者這句話沉郁異常，幾乎每個聽到的人具是心頭一震。

    周圍士兵尚且如此，何況本就背負著仇恨的青山族人，血氣霎時涌上他們的眼前，每個人都仇視著朝廷兵馬。

    商琦行略微低頭，表達他的同情之意。

    老者桀桀地笑了，認為商琦行沒辦法反駁他，商琦行卻道：“你們復(fù)仇是在向云帝復(fù)仇嗎？殺了官員、百姓，刺殺云逐月，獨獨沒有云帝……”

    老者打斷商琦行的話，“你真是好啊，真是善良啊，我們都是什么人？狗皇帝身邊有什么？！玄龍衛(wèi)、白羽衛(wèi)！黑羽衛(wèi)！我們有什么！”

    老者聲嘶力竭道。

    所有人心頭悚然一驚。

    商琦行不憤慨，不惱怒，只是更加哀傷了，“除了云逐月，其他人和云帝有什么關(guān)系？你們認為一代帝王會因為不相干的人哭泣嗎？不會。為他們哭的是他們的朋友、親人、愛人，這也是我現(xiàn)在和謝晟站在這的原因。”

    他的哀傷，不僅為死在青山一族手中的人哀傷，還有對青山一族的哀傷。

    謝晟知曉商琦行說完了，輕輕拍了拍商琦行的肩膀，算是一種無聲的安撫。

    隨后，謝晟清冷淡漠的眸子轉(zhuǎn)向老者等人，最后道：“投降者放下兵器。負隅頑抗，”

    “殺。”

    大牢前青山一族十數(shù)人，無一人放下兵刃。

    商琦行沒辦法看，只得躲避在謝晟身邊。他的身體似乎有些不適，需要一手壓在胸口的位置。商琦行只看了一眼，猝然轉(zhuǎn)回視線，語氣艱澀道：“你知道……他們?yōu)槭裁催@么仇恨嗎？明明有些事情發(fā)生時他們還什么都不知道。因為從小他們是在仇恨中長大，從小被灌輸仇恨，仇恨幾乎是他們活著的全部。”

    半晌后，商琦行茫然地，近乎無聲說：“看著他們，有一些難過。”

    “謝晟，謝晟——”

    弓箭手待命，注定了這十數(shù)人的結(jié)局。老者卻在此時，高聲呼喊。從老者的表情判斷，很難看出他的神智是否正常。此時他高聲呼喊，透露出無比的詭異。

    而在老者呼喊的前一刻，謝晟剛準備給弓箭手下令，指骨分明的手已經(jīng)抬起來。

    老者呵呵地笑，再度向兩邊拉扯他干裂的嘴唇。嘩——嘴唇因為干裂裂開，翻出紅色的血rou，流下血來。這般摸樣的老者在所有人眼中，無比詭異又可怕。

    老者用這樣的表情面對謝晟，干枯如樹皮的脖子都抻長了一些，渾濁凸出的眼珠盯著謝晟，一字一句地道：“謝晟啊謝晟，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世，知不知道——你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