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
清晨,云顯山。 山巔之上,云蒸霧藹,山梯隱在云霧中。阮南依今日起的早,沿著山梯拾級而上。這時的云顯山很靜,似乎山上的生靈都在沉睡,天空偶爾又一道黑影劃過,那是飛鳥的身影。 平日阮南依在家中,運動較少,參加京中宴飲,也不過是坐著或者站著。云顯寺上石梯,對于阮南依這樣體力的人而言,真的是一場磨難。 祈福那日,阮南依與云逐月,其實有一段路是乘的小轎。那時還好,只是走了一小段路。此時則不同。阮南依走了許久,可是仰望上方,還有蜿蜒的石梯。再遠一點,這些石梯隱沒在乳白的霧氣當中。 又往上走了幾階,阮南依在想。 她當時為什么拒絕輕煙和暖玉的提議,沒用府中的小轎子,而是選擇自己走?哦。阮南依想起來了。她的那時剛醒,做完不太爽快的情緒延續到了今早。 她醒來的時候,滿腦子只有一個問題:謝晟沒有給她說。 如此往復,連收拾妥當,出門時也在想這個。因此當輕煙和暖玉給她說時,阮南依憑著這口氣,說不用,她要自己走上去。 現在的阮南依,抬頭看山梯,眼神中多了一絲凄涼。 又走了一會兒,阮南依實在累了。她四下掃視,沒有看到石桌石椅之類,連大塊的石頭都沒有。她在稍微久結了一下,提著裙擺,坐到了石梯上。 “呼。”阮南依輕輕出了一口氣,揉著自己有些虛軟的腿。 這么坐著休息,真的是一件能給她帶來舒適的事情。她往下看,看到向下延申的石梯。阮南依揉腿的手稍微慢了一點,心中忽然生出一個感覺。 一個人。 她是一個人。 阮南依從未如此清楚地認識過這個問題。 四面八方都是霧,草木也籠罩在白色的霧氣當中。山鳥的聲音太過遼遠,以至于讓人懷疑那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前面沒有人,后面也沒有人。 如果在此時,她縱身從山崖上跳下去,不會有人看見,亦不會有人知曉。 這里很空曠,也很寂寥。 刷——刷—— 云霧中,隱約傳出這樣的聲音,促使阮南依回神。她順著聲音的來源抬頭,入目還是茫茫的白霧。 而那個聲音還在繼續,不過須臾后,白色的霧氣中漸漸有了一團陰影。對著向下的移動,那團陰影越發清晰起來。能看出來,那是一道瘦削挺拔的身影。 似乎也察覺到了有人注視,那道身影的主人停下來,側身向下看。他的視線和阮南依撞在一起。 看到坐在山梯上的那個姑娘,他應當是有些訝然的,因此沒有第一時間說話。 與阮南依而言,謝晟從來又是冷漠、冷淡、強大的樣子,最多的表情是沒表情。這一點驚訝,對謝晟來說已經是非常生動的表情了。因此阮南依沒忍住,眉眼彎彎,翹起唇角,輕輕笑了起來。非要說的話,她此時,還又一點讓謝晟露出其他表情的得意。 “驚喜嗎?”阮南依問。 “嗯。”謝晟答。 在最初那點訝然后,謝晟的神色便又沉靜了下來。他于石梯之上,俯視這個坐在石梯上的少女。少女則是笑容清淺,一手托著側臉,這么看著他。 謝晟沒有再打掃山梯,而是將半人高的掃帚放到一旁,下了十幾級臺階,來到阮南依身邊。 阮南依不單自己上來,她還提了一個食盒,此時食盒放在她手邊。 “是不是渴了?”阮南依問。 “還好。”謝晟說,他在阮南依身邊坐下。 阮南依掀開食盒的蓋子,露出兩個帶著蓋子的小盅。她拿出一個,遞給謝晟:“甜豆漿,趁熱喝。” 說著,還遞給謝晟一個勺子。 “上山的時候,我還在想,會不會見到你的時候,豆漿都涼了。”阮南依道,“還好你下來了。” 謝晟端著小盅,喝了一口豆漿,慢慢咽下,才道:“你可以在山下等我。” 對哦。 謝晟說完,阮南依這么想。 那么究竟是什么力量,迫使阮南依爬山?阮南依思考了一下,慢慢卻覺得臉皮有些燙。 想看見眼前這個人。 這個原因肯定不會說,于是阮南依道:“早上空氣好,運動一下,爬爬山也沒什么不好。” 謝晟看了她一眼,似乎準備說什么,不過最終什么都沒說,只是安靜地喝阮南依帶來的豆漿。 除了豆漿,還有阮府廚子做的包子,這些小包子用籠屜盛放。阮南依剛打開食盒下一層的時候,包子們在在籠屜中,散發出騰騰的熱氣。 十幾個包子,阮南依喝謝晟分著吃了。另外還有糖包和豆沙包,只有幾個。豆沙包是雙數,而糖包卻是單數,最后那一個糖包,阮南依和謝晟一人一半。 吃完早飯,手心和胃里都是熱乎的。 此時已經有上山的人了,從兩人身邊路過。時間再晚些,上山的人就更多了。 謝晟站起來,重新拿起掃帚,阮南依則跟在謝晟身邊,謝晟下一級石階,阮南依下一級石階。 阮南依走的很慢,也不太走心。因為她從食盒最下面一層,還拿出來一個小橘子,一邊走一邊剝。她這個樣子,讓謝晟不得不在打掃之余,注意她的位置,因此目光時常落在阮南依的身上。 慢慢吞吞,阮南依總算剝好了一個橘子,她和謝晟一人一半。那半個橘子,她直接塞到了謝晟嘴里。索性謝晟明白她的意思,十分配合,阮南依喂地并不是很費勁。 謝晟掃地,時不時能被阮南依投喂一個什么吃的,這么兩人一直來到了山下。阮南依的食盒差不多空了,比她來的時候輕松了很多,提在手中一點都不費勁。 山下,玄龍衛和阮府的馬車早便候著了。玄龍衛牽來一匹馬,輕煙則是放下了上馬車的車凳。 謝晟先扶阮南依上馬車,這才上馬。依舊送阮南依回府,謝晟才沿著京中主道,去往皇宮的方向。 阮南依回來,原本一切都好,而且她后知后覺想起來。她原本上山,是為了問問謝晟,下次關于他的事情,可不可以說給她聽。結果當謝晟在她面前,她全完全忘了這件事,只想著如何吃掉一食盒的東西。 阮南依捂住了自己的臉。 不,她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特別巧,她姨媽的日子到了。當時坐在石階上不覺得怎么,現在肚子卻疼了起來。這讓阮南依這幾天都窩在床上,一動都不想動。每天飯也吃的少,特別沒有胃口。 輕煙和暖玉跟著擔心,忙前忙后。哄糖水、熱水袋兩樣東西全都預備上了。她這么歇了兩天,總算覺得自己活過來了,肚子也沒有那么痛了。 這天阮南依裹好防寒衣物,揣著熱水袋,拿了一般書,坐到花園內秋千架上。靠著秋千的粗繩,慢慢看書。 她看書的時候,很認真。偶爾被打斷思緒,因為腹部的疼痛。但這樣對于阮南依來說,時間相較過得比較快,可以讓她將肚子痛的這段時間熬過去。 旁邊有人走來,阮南依余光瞥見那個熟悉的小盅,嗅到熟悉的紅糖味兒,知道姜絲玫瑰枸杞山楂紅糖水又來了。 第一次喝的時候,覺得味道不錯,總比甜膩的紅糖水好喝。可是這幾天,上午一杯,下午一杯,再好喝也有點不愿意喝了。 阮南依暫時不想喝,稍抬了下巴,指不遠處石桌:“先放那吧。” 那人卻答:“你的侍女說,需要看著你喝。昨天晚上有次你說放著,結果放涼了,你沒有喝。” 冷淡低沉的嗓音,不是謝晟又是誰,阮南依差點從秋千上摔下來。 她合住書,看向來人:“你怎么來了?” 且這次謝晟來府中,居然連輕煙喝暖玉都沒有給她說。 因為腹痛,阮南依精神不太好,也懶得梳妝打扮。她不用想都知道自己是個什么樣子,肯定頭發亂糟糟,臉色蒼白,皮膚狀態也不好,而且雙目無神。 這個認識,甚至壓過了阮南依對紅糖水的拒絕,她幾乎是不假思索道:“你,你去花廳等我,我換身衣服再來。” 說著她便起身,因為有些匆忙,放在膝蓋上的書都掉到了地上。阮南依要彎腰去撿,結果懷中的水袋又掉了。 阮南依臉都羞紅了,直覺今天自己又笨還丑的樣子全被謝晟看到了。 正當她再次彎腰,忍著肚子的不適,去撿水袋的時候,謝晟卻牽住了她的手,將她的手暖在自己手心,先阮南依一步撿起熱水袋,用隨身攜帶的軟帕擦干凈,這才塞回阮南依手心。 他的語氣平淡,但又一絲認真的意味:“怎么了?突然這么慌。” 謝晟真的只是在詢問,一點嘲笑的意思都沒有。不算熾烈的陽光下,青年長身玉立,一手牽著他的未婚妻的手,淡漠的眉目間居然看起來有一點暖意。 阮南依呆呆的,眼里只剩下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