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綿(二)
那天之后王仁成沒有再讓顧綿去過辦公室,而他并沒有消停。 他是班主任,每天和他相處的機會最多。特別顧綿還是班長,有不可避免的交集。 他不動手,只是對著顧綿笑。 顧綿有了心里陰影,每當看見王仁成的臉,特別是笑臉,耳邊不受控制的嗡嗡響,腦袋下一秒就要爆炸。 叁月的某一天,顧綿自殺,在體育館用美工刀割腕,被薄矜初發現及時止損,自殺未遂。 薄矜初哭著問顧綿為什么。 顧綿說一想到王仁成就惡心,她覺得自己不干凈了,再也配不上仙女的稱號了。每天同學喊她仙女班長的時候,王仁成看她的時候,她覺得要瘋。 四月份的時候,薄矜初拿著所有存款帶顧綿去了醫院,顧綿診斷出重度抑郁。 意味著可能還會有下一次自殺,可能不止一次。 兩人走在橋上,下面是平靜的江水,沒有船只駛過。 薄矜初說:“棉花,你走吧,離開這里。” 顧綿搖頭。 “你走啊,讓你mama帶你走,你爸爸不是馬上要調去臨市了嗎?” 顧綿還是搖頭。 “棉花,你走好不好,求求你走吧。”薄矜初哭著求她走。 “我走了,他不會放過你的。” 顧綿何嘗不想逃離,在十叁中的每一天,都像是光著身子被人指點唾罵。 薄矜初,顧綿,王仁成叁個人拴在一條繩上,要想丑聞不被公之于眾,只有堵住王仁成的嘴。 一個只活了十幾年的人拿什么和活了幾十年的禽獸斗。 要是王仁成不怕死,顧綿永遠會被拴住。 “我不怕,她不敢動我的,你相信我,你走好不好,你走,你走啊,顧綿!你走啊!”她推著顧綿,淚水被風吹干。 顧綿靜靜地看著江面,吃力的張開眼睛,雙眼失神,只剩眼珠間或一輪,她說:“小初,我很難會快樂了。” 其實她內心真正想說的是:如果我跳下去,這波瀾不驚的江面會為我掀起一點歡愉的浪花嗎? 薄矜初擋在她面前,“顧綿你給我記好了,你沒有罪,你從頭到尾一點錯都沒有,該死的是那個畜生!不是你。你要是放棄了自己,只會讓王仁成更得意,更囂張!他會變得無法無天。他犯罪了,他不能逍遙法外的。他憑什么!” “別想不開,好好活下去,”她拼命搖著顧綿的肩膀,試圖把她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她見不得死氣沉沉的顧綿。 “十幾歲沒辦法的事情,二十幾歲叁十幾歲總會有辦法的,相信我,棉花,”她扳過顧綿的肩,兩個人滿臉淚水,她乞求顧綿,“你相信我,好不好!” 薄矜初渾身顫抖,她都不知道自己說了句什么,“就當被狗咬了一口,打完針就沒事了。” 顧綿突然失控,甩開薄矜初,“因為咬的不是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不是你!” 薄矜初被顧綿吼愣了。 “顧綿,”薄矜初突然冷靜下來,“如果你死了,我就帶刀去學校捅死王仁成。” 如果顧綿死了,她真的敢。 “如果南城看不到初雪,那就去北城,如果北城也看不到,那就再走遠一點。” 總有一個地方,會給你重生的力量。 五月的第一個星期,顧綿一天都沒來學校,周五放學的時候薄矜初在校門口看到了顧綿mama,一位溫婉知性的女士。 她來找薄矜初。 薄矜初說了顧綿抑郁的事情,但是沒說抑郁的原因。 五月底顧綿mama來學校幫顧綿辦了退學手續,離開了南城,無人知曉她們的去向。 仙女班長的神話戛然而止。 —— 蕉萼白寶珠被送來的時候過了花期,薄矜初每天都會去看一眼那株山茶。 今天偶然發現它開花了,它是不是和她一樣想主人了。 顧綿有一句話說對了,她走了,王仁成不可能會放過薄矜初的。 見者殺無赦,若是不能殺,那就想辦法堵上她的嘴。 薄遠進屋一會兒,走出來問:“你媽沒回來嗎?” “沒。” “那我們要什么時候才有飯吃?” “家里還有點冷飯。” 薄遠點了根煙,搖頭笑著說:“冷飯怎么吃。” 薄矜初沒笑也沒說話,背對著他繼續澆花。 “突然有點想吃蘋果。” 薄遠自言自語,說著從兜里掏出一張二十的紙幣,“小初。” 薄矜初回頭,他甩了甩錢,“你去買幾個蘋果回來。” 她接過錢,“買幾個。” 薄遠含著煙,拖了張矮板凳坐下,“隨便,你自己看著買。” “到底買幾個。” “說了讓你自己看著買啊,這么大的人了,買點蘋果都不會嗎?”薄遠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薄矜初放下水壺,起身出去。 水果店好像是梁遠朝每天必去的地方,因為薄矜初又在水果店碰見他了。 她今天興致不高,看見了也沒打招呼,直接走到蘋果箱前面挑選。 左邊一筐蘋果長相好看,色彩鮮紅,后面一筐明顯較丑,還有歪七豎八的紋路。 薄矜初選了右邊的,直覺風吹雨打后的果子才會更甘甜。 付完錢走到門口,袋子突然破了,蘋果滾了一地,她手忙腳亂的蹲下去撿。 蘋果沒撿起來,摸到了一只手,又暖又大,觸感還不錯。 “不好意思。” “有心事?” “嗯?”她眼神渙散,好一會兒才聚焦到梁遠朝身上,“沒。” 梁遠朝抽出手,重新拔了個袋子裝好后遞給她。 “梁遠朝,我想去你那吹空調。”薄矜初拉著他羽絨服的袖口。 袖管里的熱氣,也是梁遠朝的溫度,悄悄對上她的指尖傳給她。 梁遠朝往前走了一步,回頭淺笑一聲:“我家冬天不開空調。” “那...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嗎?”薄矜初重新拽上他的袖口。 省統測的座位是打亂后隨機排的。 雖然只是一場模擬高考,但大家都很重視,透過這一次全省排名,可以讓大家心里有個底,自己到底能上什么樣的大學。 饒是陸鐵功這樣的學生也意外認真,沒有在考場里睡覺,哪怕題寫不來,好歹抓抓頭皮,咬咬筆桿,盡力掰上幾個牛頭不對馬嘴的答案,企圖贏得閱卷老師的同情分。 而梁遠朝,常年居于第一順位的學神,做完理綜之余,順帶思考了下昨天發生的事。 冬日的晚霞夾著寒氣鋪散在水果攤上,昨天的水果攤像仙人下凡擺攤,與周遭隔絕。 她問:“那...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嗎?” 他答:“不可以。” 他走遠后回頭,看到了她失望的樣子,一下子像xiele氣的皮球,耷拉著腦袋,沒有一點神采。 蘋果的袋子沒拿好,五六個蘋果滾的比第一次遠。她哭了,淚水模糊雙眼,她用手背抹干,撿起一個蘋果,眼淚又滾下來,她再抹,再撿。 最后低著頭回家。 梁遠朝一直看著她消失在巷口。 理綜考試結束,打鈴,老師示意考生停筆。 一個監考老師在上面盯著,另一個監考老師下去收卷。 “把答題卡放到右手邊,先收答題卡。” 良久,老師又說:“把試題卷放到右手邊,現在收試題卷。” 梁遠朝坐在第一列的最后一個。 模擬考的監考員都是本校老師,收卷老師知道梁遠朝,收他卷子的時候忍不住看了眼,卷子右下角有一幅黑色水筆畫,是一個少女憂傷的背影。 老師在心里感嘆,梁遠朝這個名字,果然名不虛傳,別人叁小時內題都做不完,他還有空閑時間畫畫。 了不起。 薄矜初渾渾噩噩在家過了兩天,假期的最后一天,也是高叁統測的最后一天。 陸鐵功不知道從哪里搞到了她的號碼,約她出去玩。 她掛了,他繼續打來,他威脅道要是她不來,他就去她家門口候著。 這要是被舒心知道了,她的腿可別想要了。 按著陸鐵功發的地址找去,是一家游戲廳。 陸鐵功親自站在門口等,后面的張冬瓜、李鐵柱竊竊私語。 張冬瓜遮著嘴,“能讓老大親自接駕的會是誰?” 李鐵柱小碎步挪了過去,“肯定是個女的。” “這不廢話!” “會是誰?” “不會是高二那個大波妹吧?” “薄矜初?” 陸鐵功唰一下回頭,猛的一拍倆人的腦袋,“大波尼瑪大波,你才是大波,再說一遍老子撕爛你們的嘴。” 張冬瓜和李鐵柱瞬間蔫了吧唧。 張冬瓜著實覺得委屈,“不是他自己說的嘛。” “說響點兒讓我聽見。” 張冬瓜屁都不敢放了。 薄矜初一路慢慢悠悠晃過去,到游戲廳門口的時候比跟陸鐵功說好的預計時間足足晚了二十分鐘。 冬瓜和鐵柱的耐心值即將消磨殆盡,陸鐵功的表現令人意外。 他的臉上沒有半點不耐。 若是平時誰敢讓他多等一分鐘,他一定脫下手表砸在對方臉上,讓他睜開狗眼看看清楚。 兩人相視無言,心里默默達成共識,老大認真了。 這薄矜初到底有什么魅力,一上來就懟學長,說話不好聽,還不會撒嬌,最重要的是對于跟陸鐵功一起玩,沒有表現出任何興趣。 所以,老大看上她那一點了? 李鐵柱的解釋是:征服欲。 陸鐵功看見來人,趕緊笑臉相迎:“學妹,來的挺快。” “我也不學,叫我名字。” “得,薄矜初。”他記得第一次正面接觸,她說他不學,所以學長這個詞用在他身上不適合。 “你這頭剪的不錯。”薄矜初挑眉道。 陸鐵功摸了摸發頂,平頭扎手。 “進去玩嗎?”他問薄矜初,轉而回頭對張冬瓜喊:“冬瓜!準備錢。” “不去。” 剛掀開門簾的冬瓜止步,不知所措,“到底玩不玩?” 張冬瓜這人真沒膽,被女的瞥一眼就慫,還是個學妹。 陸鐵功讓冬瓜回來,“那就不進去玩了,要不我們去吃飯吧?” 他看了眼昂貴的電子表,“快十一點了。我知道岑山街上有家西餐廳特別好吃,我們去吃牛排吧。” 此話一出,冬瓜和鐵柱驚的下巴都掉了。 陸鐵功有錢,大家都知道,他喜歡撩學妹,大家也知道。給學妹買點零食,送點小禮物很正常,但是從來沒見他帶誰去過那個昂貴的西餐廳。 07年的物價還很低,而那家西餐廳最便宜的牛排當時也要一百多一份。 兩個人各點一份牛排,再點個飲料、小食或者甜品什么的,隨隨便便一頓就能花上個叁四百。 “我不餓。” 薄矜初家里不富裕,加上薄遠會賭博,舒心不工作成天搓麻將,她從來沒有吃過一頓好幾百的飯,甚至從來沒進過西餐廳。 除了從電視里看到的左叉右刀,除此之外她對西餐的禮儀一無所知。 沒人知道穿著美麗公主裙的洋娃娃,其實里面填的是破爛棉絮。 “那...”陸鐵功撓頭,罵了句cao。 薄矜初施施然抬眸看他。 “我不是罵你,我...罵冬瓜呢!” “......” 冬瓜委屈,他招誰惹誰了,還莫名被打了頭。 薄矜初朝陸鐵功勾了勾手,他屁顛屁顛跑到她面前。 “誰給你的號碼?你要不說,我當場給你拉黑。” “說!”他表情復雜,似乎有點難以啟齒,“教務處偷來的。” 沒腦子的東西。 教務處里的資料收集的都是家長信息,幸好薄矜初當初填了自己的號碼,不然陸鐵功的電話就打到舒心那里去了。 薄矜初當著陸鐵功的面把他的號碼加入黑名單。 “誒誒誒,不是說了就不拉黑了嗎?” “不說拉黑,說了也拉黑。” “cao。” 因為陸鐵功一句氣壯山河的cao,薄矜初甩臉走人。 倒不是真生氣,只是想找個借口離開罷了。她對陸鐵功這樣的人沒興趣,和他多呆一秒就是浪費時間,浪費生命。 周日街上的人不多,尤其接近飯點,薄矜初從大道拐進后街口的時候感覺身后有人跟著她。 那人跟的不緊,興許剛好同一條路走而已。 已經進入后街區域,鄰里皆認識,隨便一喊都有人回應。她沒太在意,只是稍加快步前進。 穿過很多條巷子,還差最后一個十字口就到家所在的那條街了,身后那人還是沒走。 本想著拐過去跑一跑,沖進家門就沒事了。 誰知,薄矜初剛跨出去,看到家門口站著一個睽違已久的身影。 作話:來啦來啦!謝謝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