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袁導說風風有輕微產后抑郁,這次是不是因為這個?” 他右手握在方向盤上端,透過后視鏡望了她一眼:“不清楚。” “我們現在去哪里?他們家?” “嗯。” “聚在他們家里有用嗎?要不要直接到她常去的地方找找看?” “我不知道她常去哪兒。” “袁導怎么說?” “……他也不知道。” 何犀難以置信地湊到駕駛座靠背旁邊:“他也不知道?”重音落在第二個字上,“我一直覺得他們感情挺好的啊?不是總同進同出的嗎?不是都在一起十多年了嗎?袁導為什么連她平時喜歡去哪兒都不知道啊?” “那十多年袁野泉沒怎么在家。” 何犀想起來那些年他們一直在外面拍攝,又問:“那這幾年袁導不是退居二線了嗎?” “我不知道他們怎么回事。” “那風風現在自己還工作嗎?全職帶孩子?” 尤敘側頭看了一眼頭墊邊上何犀的臉,答道:“偶爾工作。” “失蹤久了是不是該報警?” “先找找看再說。” 何犀點點頭,退回原位,捂著嘴輕咳了兩聲。 “怎么了?” “魚刺卡嗓子了。” 恰逢十字路口,尤敘轉了個角度刁鉆的彎,何犀沒留神差點滑到座位另一邊。 只聽前座的人低聲道:“從他碗里夾魚的時候倒是挺開心。” 何犀沒接話,心中暗爽。 袁野泉和尤風風的房子雖偏僻,但是挺新的樓盤,小區里還有不少裝修貨車,道路兩邊的樹木也似乎剛剛移栽過來,大多低矮光禿,一下車就能聽見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電鉆噪音。 電梯按鍵上沒有四、十三、十四樓,他們名義上住在五樓,其實是四樓。 何犀嗅著電梯里隱約的裝修材料味問:“他們剛搬進來?” “對,搬工作室之前。” 家門沒關,袁野泉就坐在大門正對的餐桌邊上,聽見電梯門打開的動靜滿懷期待地站起來,見是何犀和尤敘,眼里的光再次暗淡。 “何犀,不好意思還麻煩你跑一趟。” “這種時候就別說這些了,我們要不分頭去附近找找?或者問問看能不能調監控?” 袁野泉粗厚的肩膀耷拉著,語氣里透出些焦躁:“我估計她躲起來,就是不想被找到。” “你們那倆孩子呢?” “送我父母家去了。” 尤敘倚靠門框挽手站著,問袁野泉道:“我們就這么干等?” 袁野泉薅著自己的頭發,抬頭遞給他一個無奈的眼神:“那你說能怎么辦?” 尤敘又問:“她一點線索都沒留下?” “我去露營地接你那天,保姆說她哭得很慘,但我回來的時候她就跟沒事人一樣,還點了小龍蝦外賣,看著電視有說有笑的。” 何犀心虛地盯著地上的毛絨熊貓,不由屏住了呼吸,沒敢去接尤敘掃過來的視線。 尤敘想了想道:“你再想想,她總有愛去的地方吧?汽車導航上有沒有記錄?” “我看過了,她平時不是去送大的上學前班,就是送小的去幼兒游泳館,不然就是去超市采購、去工作室找我,偶爾有工作也都是在家里做,我真不知道她一個人能去哪兒。” 何犀坐到旁邊一張椅子上:“袁導,風風平時是不是沒什么自己的時間啊?” 袁野泉安靜下來,點了點頭。 “那你是不是也不太關注她?” 他嘆了口氣道:“家里開銷很大,我得工作才行,我也知道她在拼命扮演好自己在家庭中的角色,很不容易……但我們都在努力。我比她大了十歲,性子又糙,有些事兒她不主動說,我是真的摸不著頭腦。” 他繼續薅頭發,似乎那樣能幫助他理清思緒。 “有時候我也看得出來她不開心,但不管我怎么問,她都不愿意說出來到底發生了什么,她說她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兒。我一直不想承認自己的猜想……” 他眼神悲戚地對何犀道:“她可能是后悔了,對她而言,我們的戀愛開始得太早,這也就意味著她失去了和同齡人交往的機會,我又不可能永遠像十年前那樣年輕……而且前一陣我才知道,我不在家的時候,我父母催了她很多次讓她生小孩,這些事她那時候都沒跟我講……” “唉,我們要孩子的時間對她來說可能也太早了,風風還有很多自己的清單沒有去實現,現在卻被困在家庭的角色里,這也就是為什么她看見你這么自由自在,會多少有些難受。” 何犀懂了他的意思,安慰說:“其實我挺佩服風風的,選擇建立一個家庭、承擔育兒責任是特別勇敢的事兒,像我這樣以自我為中心、維持現狀反倒相對容易。但她既然有勇氣邁出第一步,就不太可能到了現在才退縮,你得對她有點信心,沒準她只是需要撕開一道口子,呼吸外面的新鮮空氣,享受自己獨處的時間,或許自我治愈完就會回來了。” 袁野泉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但愿如此吧。” 尤敘覺得何犀的嘴似乎是開過光——她剛說完猜想,電梯就傳來“叮”的一聲,尤風風也隨后出現在門外,化了妝,做了頭發,穿著裙子和高跟鞋。 大家心里都松了口氣。 袁野泉起身問道:“風風,你上哪兒去了?” “逛街,順便和心理咨詢師聊天。” 尤風風看見尤敘時還沒什么反應,見到何犀坐在室內便難掩驚訝,回應著對她招了招手,問袁野泉道:“這是干嘛?孩子呢?” “送到我父母家了。” “為什么?保姆的工資都付了,就讓她帶啊?” 袁野泉支支吾吾地張著嘴,猶豫道:“我以為你……” “我怎么了?”她鎖著眉,語氣不快,“我不能有點自己的時間嗎?” “當然可以啊,只是你手機沒開機,所以我有點兒擔心。” 何犀尷尬地挪到尤敘旁邊:“風風,你安全回家就行,那我們就……先走了?” “別啊,來都來了,我先給你們切點水果,晚上留下吃飯吧?” 尤敘稍微往前走了點:“今天不了,還有工作。” 尤風風直接走進廚房里洗手,背對著他們問:“什么工作?那個文藝片?” 尤敘點頭,完全不考慮尤風風背對著他們根本看不見。 何犀無奈地吞咽著喉嚨里的魚刺,剛想問能不能借一口醋來喝喝看,尤風風又說:“你帶走了大半個攝影團隊,也不考慮一下讖思錄的日常運作?” 說得何犀沒敢開口。 袁野泉打圓場道:“這之前不是協商過了嘛,這電影拍攝周期不算長,更何況也沒把人全部帶走啊,我們這里拍攝任務還算輕松,沒什么問題的。” “你解釋個什么勁啊?是不是也特想把手頭的工作放下跟著一起去?” 袁野泉在何犀面前被堵了一嘴,有些下不來臺,語氣嚴肅起來:“風風,差不多得了。” 水龍頭猛地被關上,尤風風轉過來,手上還滴著水:“袁野泉,有件事兒我忍了很久沒好意思問,你是不是特后悔跟我結婚啊?” 何犀和尤敘交換了一個眼神,此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當年我因為懷孕死活不讓你去拍那個瘋人院,后來尤敘靠這個拿了獎,后續又有了那么多成就,現如今又開始涉足別的領域,你是不心里特不平衡啊?要是沒有我,你說不定就跟著去了那個地方,現在也不會是這么個不上不下的狀況,你一直覺得我和孩子妨礙了你吧?” 袁野泉沉默地聽著她說完這堆帶刺的言論,嘴角下沉,淡淡道:“我從來沒這么覺得過。那你呢風風,你是不是覺得我讓你浪費了青春?悔不當初?” 尤風風突然笑了。 糟糕,矛盾一觸即發,令旁觀者窒息,這個婚姻場景令何犀驀然想起《圍城》,壓抑到極點。 而且她真的有鯁在喉。 何犀從身后扯了扯尤敘的衣角,手隨即被握住,她皺皺眉,抬眼看他。 尤敘沒和她對視,看著袁野泉的方向:“我們先走了,有事兒打電話。” 袁野泉收回冷焰般的思緒,也想避免矛盾爆發,就說:“抱歉,我送送你們吧。” 他起身走向二人,到門口時驟然有個異物從側面飛了過來。 何犀條件反射地扭頭想去空手接白刃。 結果自然是失敗的,那個反射著光的物體幾乎飛到她眼前,被身后迅速伸出的手猛地拍開,啪嚓碎在地上。 居然是個玻璃杯。 她嚇得把魚刺都咽了下去。 屋內一時凝固,尤風風對于自己的行為后知后覺,神情恍惚,袁野泉也愣住了,似乎是沒想到一向理智得有些涼薄的妻子會崩潰到想要攻擊他,雖然扔的方向有點偏差。 何犀被尤敘一把拉到身后,繼而聽見他惱怒的聲音:“尤風風,你往哪兒扔呢!” 尤風風的聲音發顫:“對不起何犀,我不是想砸你……” 何犀喉嚨里沒了魚刺,心情瞬間變得輕松:“風風,沒關系,你不是故意的。” 尤敘凜然道:“你們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吧,走了。” 他拉著何犀的手走出門,也沒等電梯,直接走下了樓。 何犀覺得尤敘情緒異常低落,而且似乎不只是因為袁野泉和尤風風的矛盾。 ☆、43巧克力牛奶 剛出單元門,尤敘就松開了手,點了支煙默然走在前面。 毒辣的陽光灼熱著何犀的半邊臉,她用手遮擋了一陣,又想起來今天手上沒涂防曬,便加快步伐鉆進了尤敘的影子里。 他把煙換到另一只手,揮散了周圍的煙霧:“別靠太近,二手煙。” 她有意無意蹭著他的胳膊道:“那你就別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