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周郎[三國]_分節閱讀_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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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心里清清楚楚。 驟然之間就多了一世的記憶,多了一次生死,初時的憤恨不甘漸漸褪去,頭腦清明。三十六載光陰仿似彈指而過。再回首,四方征伐,揚鞭縱馬,摯友生死相隔,主君心存忌防,一切如昨。 而如今,卻有人堅持要與他并肩站在一起,面對亂世,同進共退。那日陽光燦爛,她身姿筆挺,目若星辰,聲音清朗又強橫,說要天下人都覺得他周瑜此生一妻,如她足矣! 何其幸也! 自尋陽之后,李睦思來想去,再三權衡,雖然最終應下了繼續冒認孫權,但心中終是橫了根刺。該說的都已說盡,該想的也都想清楚,理智知道這個局面是他們目前最好的應對,心里也實不愿周瑜背負分毫史筆污名,打定了主意就將“孫權”當做個職業來做…… 但終究……如同一根極細的魚刺,斜斜扎在喉管里,咽不下,吐不出,隱隱約約一點點刺痛,卻又說不上有多嚴重,只每每看到周瑜的身影時,這根小刺就在心里輕輕顫一顫…… 故而這些日子以來,除了軍務應對,尋常軍報,她并不想再與他談及其他。 她原不是擅長記仇的人,也從不愿記仇,可這會兒卻連自己都不知道這口氣什么時候才能消。有時候看到周瑜的身影,就不禁想起太史慈來——若有太史慈在,她定不用將這口氣憋這么久! 此時見他御馬在身側緩緩而行,不用看也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就停留在自己身上,李睦忍了又忍,最后還是沒忍住,側頭瞥了他一眼。 說好了他引輕騎先行會吳,探聽一下吳太夫人對她這個“孫權”的態度。孫紹走時,他們也都叮囑過了,吳太夫人怕是經不起兄終弟及之言,只說孫權在宣城傷重,需好好調養,而孫紹年幼,為避免江東六郡發生動蕩,這才由李睦擺出一副制衡周瑜的模樣,從而制衡六郡內部各方的勢力,明爭暗合,統統匯聚到孫紹手中。 而若是吳太夫人不允,那他也及早遣人給她送個信,她立馬就開始稱病,積勞成疾也好,偶感風寒也罷,一路“病”到吳郡,再做打算。 見李睦的目光朝他掃過來,周瑜彎了唇角,微微一笑,目光輕閃:“放心?!?/br> 那一句未及細思的提議令他懊悔不已,若非他這一念,即便李睦能看出劉備別有用心,也不會與程普撞個正著,反激起她那膽大包天的性子。 渡口距離城門不過數百步的距離,再緩行,抬頭也已經看到了桅帆的輪廓。周瑜握住韁繩的手緊了緊,再不駐步,就要擋住后軍上船的去路了。 以為李睦不會再開口了,他輕嘆一聲,正要告辭策馬,耳畔忽然傳來低低的一聲“嗯”。 周瑜不覺一愣,再側頭看去時,李睦已然揮鞭,一聲輕喝,當先策馬向前方渡口飛馳而去。 一路南行,順風順水,水邊飄起柳絮的時節里,李睦終于來到了她自穿越到這個時代就一直心心念念要定居的江東吳郡。 這后世的魚米之鄉此時還沒有織造漁鹽帶來的巨大賦稅,甚至沒有一條貫穿始終的運河,只曲曲折折的支流水脈,時隱時現。城中的屋舍鱗次櫛比,一方方水田,尚未到播種的時節,只有寥寥數人擔了水匆匆走過。 城門大開,兵士列隊,卻不驅散百姓,無數人擠著肩膀探著頭,看孫紹帶了人迎到城外,迎李睦進城。 這些百姓當中,沒幾個人知道孫氏與黃祖的殺父之仇,更沒幾人知道此番打下江夏意味著什么。他們只知道自孫策來到江東,一道軍令免了一整年的田稅,軍糧自士族中征,民夫從豪門里出,這個冬天是他們難得過得安心的一年。 因而孫策死訊傳來,舉城掛孝,家家哀悼,多少出于真心。除此之外,他們還更關心,那個六歲的小娃今年會不會伸手問他們要錢要糧。 李睦遙遙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一眾人最前面,就知道是這個小家伙。 再催馬疾行片刻,最后在看清他面貌的距離勒馬駐步,翻身下馬。 “二叔!”小家伙清脆的聲音幾乎就要被疾馳而來的馬蹄聲和嘶鳴聲淹沒,李睦一手扯松了腳蹬,眼角的余光就看到孫紹仰著臉朝她這里跑來。 然而,才剛剛跑了兩步,小家伙急急收住步子,飛快地回頭看了一眼,隨即原地挺了挺腰背,背負了雙手,緩緩一步一步走來,走到她面前,又似模似樣地朝她深施一禮,恭恭敬敬說一聲:“二叔一路勞累?!?/br> 李睦挑了挑眉,順著他的目光往后看,只見一個個子極高的中年人就站在他身后,深衣帶冠,須發齊整,闊眉方頜,一臉肅然,也正朝她看來。 目光再往后一掃,卻不見周瑜的身影。 她路上接到周瑜的手書,只說其已到吳郡,一切安好。旁的話沒有,也確實不好多寫,但既然是報平安而非示警,李睦心下明了多半就是吳太夫人默認了她冒認孫權之事,卻不想到了吳郡門口,周瑜卻不見蹤影。 原想問孫紹周瑜在何處,卻見孫紹沖她眨眼,舉在身前行禮的手好似不經意般晃了晃,又連連撇嘴。 她忽地心念一動,孫紹自頭一次見她起,就沒這么一本正經地向她行過禮,哪怕離開尋陽的那一天,也是抱著她的手臂抿著唇不說話,程普也只當他是年紀小。 抬眼再往那個中年人,只覺他的目光之中探查審視的意味極重,明明是文臣打扮,卻自有一股凜冽之氣,令人不由自主地就緊張起來。 雖不知道對方究竟是誰,但看其衣著,觀其儀容,李睦也能隱約猜到他必是日后東吳的幾位重臣之一。當下微微一笑,抬手躬身,行云流水般也朝孫紹施了一禮,算是全了認主之禮。 她身子躬下來,孫紹便趁機在她耳邊輕聲道:“周郎在祖母處等你。” 李睦聞言點點頭,她作為孫權,回到吳郡,確實第一件事就是該去拜見這位母親。只是她本來還想先找周瑜問問孫權的事他究竟是如何向這位太夫人說明的,以便她對個“口供”,然而現在看孫紹又是搖頭又是吐舌頭的模樣,顯然不是好好說話的時機。 孫紹讓開半步,轉身朝身后眾人拱手施禮,童稚清脆的聲音,說出來的話卻老氣橫秋:“祖母念二叔久矣,還請諸位將軍見諒,軍務改日再議?!?/br> “阿紹,要不要隨我騎馬?”李睦也替他覺得累,于是干脆借著“軍務再議”就驢下坡,也跟著草草向他身后的眾人拱一拱手,道了聲“失禮”,就直接擺出一副回家的隨意模樣,蹲了身捏了一把小家伙瘦了一圈的臉頰問道。 孫紹眼睛一亮。雖逢父喪斂了性情,可到底是個孩子,又最是活潑好動的年紀,原本不離開吳郡還不覺得,現在在外面野了一圈,再回到吳郡處處循規蹈矩,行止節禮,只覺得好像背了一座山一半不自在,而周瑜又忙得人影不見,哪里還有空帶他騎馬? 李睦系好腳蹬,再稍稍拉高,先把孫紹半扶半抱地托上馬背,然后自己坐上去,將他抱穩,又叫他抓緊韁繩。 靠在她懷里,高高地往下看,孫紹偏了頭,偷偷告訴她:“那是張紹張子布,為人最為嚴謹端肅。若是行錯了禮,要被他說上三個月!” ☆、第九十四章 竹簾低垂,簾外設席,周瑜端端正正跪坐在席上,雙手置于膝上,垂目斂眉,神色恭敬。只是唇角不由自主泛起來的一絲苦笑,令他俊朗溫和的容貌顯得格外生動。 他起意比李睦先一步回吳郡,晝夜兼程,一路不停,要率先探一探吳太夫人對孫權,以及對李睦冒認孫權一事的態度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卻也是想在實情相告之下,請吳太夫人出面,讓孫權繼續“病重”,再選一名孫氏族人來輔佐孫紹。 如此一來,李睦便能順勢脫身。 卻不想…… 想到這里,周瑜不由學著李睦的模樣摸了摸鼻梁——他怎就忘了這位吳太夫人本身也是一位英豪果決不輸男兒的傳奇女子! 當年孫堅思慕吳家女,卻因家世不匹而求姻遭拒,正沮喪欲去時,在門前被吳太夫人攔下。兩人一番相談之后,吳太夫人自行說服家中父兄,堅決嫁孫堅為妻。 聽門外的仆從躬身來報:“權公子已至門口。”他暗暗嘆一口氣,站起身來,先朝竹簾內行了一禮,隨即向后退開,整了整衣擺袖口。 李睦走進來時,正好他也抬頭向門口望來,兩人目光一觸,周瑜眉梢唇角的笑意立刻明朗起來。好似一道陽光照入房間里,一時之間,李睦心里假兒子見真娘的忐忑頓時消散了不少。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只要看到這個心思難測,又智計卓絕的男子,哪怕兵急城危,哪怕與孫權當面對峙,她也心里有底。好似就算天塌地陷,也沒什么可憂慮的。 指尖忽地被人握住,卻是孫紹發覺李睦在門口停了腳步,以為她心生懼意。 孫紹仰著臉看她,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清透明澈,鼓鼓的臉頰上因方才一陣疾走而微微泛紅。 李睦被他望得心軟,笑一笑牽住他的手捏了捏,和他一起抬步跨過門檻就走了進去。 然而,竹簾后的侍女打起簾子,李睦卻在那一身素色團花暗紋深衣面前卡了殼。 吳太夫人年不過四十有余,步履沉穩,氣度雍容,絲毫不見老態,與她相對而立,就連身上的熏香也帶了幾分肅穆的意味。 感覺到吳太夫人的目光就在她身上逡巡,李睦就又心虛起來。 到底臉皮還不夠厚,當著面冒認人兒子,之前心理建設做得再好,事到臨頭也是枉然。李睦臉上掙出一片通紅,垂了目光只看那深衣上的暗色花紋,她……是該先向吳太夫人行伏地大禮,還是要先哭一哭孫策?或者……再嘆一把孫堅之仇終于得報? 她原還以為吳太夫人就算默認了她冒認孫權,也定不會見她。畢竟母子連心,長子身死,次子從此之后雖生猶死,等于接連折了兩個兒子,不想見她也是人之常情。 她只是遲疑了片刻,不想不等她開口,雙手就被吳太夫人一把拉?。骸拔覂航K于平安歸來了?!?/br> 溫潤柔和的聲音,一句話說到最后,卻尾音發顫。好像真是見到了久別重逢的兒子,激動得難以自已。 李睦愣了一愣,慢慢抬頭,只見吳太夫人梳了高髻,腰背筆挺,臉上略施薄米分,卻掩不住微腫的眼眶,和眼底的憔悴之色。她把唇抿了又抿,直抿得唇上泛出白來,血色全無,仍止不住唇角輕顫,胸膛不住地起伏。 中年喪子,哀莫過于此。 李睦自穿越以來,便盡量不再去想前世。有的人是她寧可再也想不起來,而有的人卻是思之無用,不敢去想。 而如今,吳太夫人的手掌溫涼柔軟,全不像她的母親一生辛勞,一雙手里十指生繭,一到季節交替就反復蛻皮開裂,吳太夫人的發層很薄,緊緊地貼著頭皮,方挽起發髻,全不像她母親一頭厚重濃密的黑發,非要剪了才覺得利落松快…… 兩人相隔了一千八百年時空,又全無相似之處,但對著吳太夫人的眉眼,李睦赫然就想起了她的母親,此時想必也是如此傷心欲絕地思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