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塵下凡鎮(zhèn)守應(yīng)龍不到百年，此次忽然回大梵天，自然引起了不小的轟動(dòng)，諸多神佛猜測(cè)紛紛，都估摸著是不是應(yīng)龍又入了魔，被燃燈佛斬殺了。

    如果是這樣，那真是皆大歡喜、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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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界當(dāng)即便派了仙君前往佛教三天，想要一探究竟，卻被守門的沙彌攔在了大梵天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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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duì)不住了，諸位。”沙彌灰色僧袍，眉眼平和，“燃燈師祖召集了三天諸佛議事，不見外客。”

    人家話都說到這個(gè)份上了，自然是不能強(qiáng)闖的。前來的先君對(duì)望一眼，其中一位上前一步，開口道：“不知燃燈師祖突然回天，是否是因?yàn)閼?yīng)龍之事出了變故？”

    沙彌搖搖頭：“小僧不敢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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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話一出，幾位仙君對(duì)望一眼，心里又開始七上八下，暗自嘀咕起來。

    然而大梵天之內(nèi)卻極其安靜，落針可聞。

    云霧之中，三天諸佛對(duì)坐，面面相覷，絳塵坐在最高處的蒲團(tuán)之上，神色淡然自若，仿佛自己剛才說的不過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而不是震得三千諸佛啞口無言的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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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只是過了多久，座下諸佛之首釋迦終于開口。

    “師祖所說的不再回大梵天，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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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絳塵抬眼看向?qū)Ψ剑Z氣平靜無波。

    “脫去神格，散去金身。”

    諸佛神色皆變，紛紛念起佛號(hào)，釋迦急急開口：“師祖——”

    “我自上古創(chuàng)世之時(shí)成佛，而今已是數(shù)萬年，才知自己空有佛骨，并無佛心，生了許多妄念。”

    絳塵抬眼看向底下一眾佛門弟子，望見他們臉上的震驚之色，卻不在多做解釋。

    “修佛不過修心，我心中已無大道。”

    “阿彌陀佛。”釋迦長頌一聲佛號(hào)，“師祖數(shù)萬年間修心修念.道不離身，怎會(huì)不知世間萬象皆為虛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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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絳塵微一抬眼，答：“他是真的。”

    萬象虛妄，世事如塵，偏偏謝逢殊摸得著，碰得到，是他觸過的一團(tuán)火，一道光。

    釋迦嘆了口氣：“祖師于大梵天苦修數(shù)萬年，妄念不過短短一瞬。緣起緣滅，因果輪回，何苦執(zhí)著？”

    云霧翻騰，大梵天金蓮鋪地，三千諸佛低聲念著佛經(jīng)，氣勢(shì)恢宏，縈繞在絳塵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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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絳塵望向眾僧，聲音在佛號(hào)中清晰可聞：“因緣已定，業(yè)果自受。妄念既生，九死不悔。”

    絳塵與眾佛在大梵天整整待了十日。

    他是創(chuàng)世之佛，如今隕墮塵世，對(duì)于三天無異于一場(chǎng)地動(dòng)山搖，千佛誦經(jīng)講禪，勸其迷途知返，偏偏他心如磐石，未曾動(dòng)搖分毫。

    他的慈悲、耐心，唯一的一點(diǎn)溫存都給了謝逢殊，其他人便沒有了。

    十日之后，佛法禪偈窮盡，事已至此，再無回頭的余地。諸佛對(duì)望一眼，神色復(fù)雜，最終還是齊齊闔目低首，長嘆了一句“阿彌陀佛。”

    佛號(hào)陣陣，似嘆似惋，諸佛從蒲團(tuán)起身，為絳塵讓出一條路來。

    絳塵穿過他們，踏著金蓮層云一步一步往大梵天外走，未有片刻回頭。到了門口，守門的小沙彌連忙規(guī)規(guī)矩矩地沖他行了禮。

    小和尚還不知道這十日出了多大的變故，出于敬畏，他甚至不敢抬眼去看這位創(chuàng)世佛，只垂目作偈，低聲道：“燃燈師祖，這幾日仙界日日都來人，說要叫你。”

    絳塵停住腳，片刻之后才道：“他們?cè)谀膬海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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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絳塵一走，謝逢殊不再日日往法堂跑，可以干的事便只剩下修煉了。

    此時(shí)正是春三月，明鏡臺(tái)的花開得熱鬧，他于山間練功，閑暇時(shí)便就地而坐，咬著一根草百無聊賴地看這山花萬朵，爛漫如霞。

    他今日天還沒亮就已經(jīng)溜出來練功，如今已經(jīng)是傍晚時(shí)分，總算肯扔下刀躺在地上休息。

    嘲溪不知道從哪尋來兩個(gè)梨子，扔了一個(gè)給謝逢殊，自己也坐了下來。

    謝逢殊本來在闔目休息，被嘲溪的梨子砸中，不耐煩地瞪了對(duì)方一眼，起身撈起梨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問：“什么時(shí)候吃飯啊？”

    “就知道吃。”嘲溪把手中的梨拋來拋去，恨鐵不成鋼地瞅了一眼謝逢殊。“怎么，不去找你的那個(gè)和尚了？”

    謝逢殊嘆了口氣，有些惆悵：“他暫時(shí)回去了。”

    “不會(huì)不回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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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會(hu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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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急什么？”嘲溪道：“不回來正好，省得你魂不守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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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逢殊很認(rèn)真地答：“他會(huì)回來的，他說這次回來就再也不走了。”

    說完，謝逢殊見嘲溪猛地轉(zhuǎn)過頭，死死盯住了自己。

    謝逢殊有些心虛了：“看什么？”

    “他走不走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怎么，你以后與人成親了還能帶著他？”

    謝逢殊沉默了片刻，仰頭重新倒回花叢中。

    “我不和別人成親。”

    這回?fù)Q嘲溪沉默了。

    他沉默了許久，久到謝逢殊都察覺不對(duì)轉(zhuǎn)頭看過來了，嘲溪才黑著臉望著謝逢殊，咬牙切齒道：“你給我說清楚，你跟那和尚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謝逢殊立刻慌了，顧左右而言他：“啊？什么什么關(guān)系？”

    “謝逢殊！你是不是太久沒被打了！”

    謝逢殊脖子一縮，看著嘲溪漆黑得如同鍋底的臉色，破罐子破摔地答：“你都猜到了，還問我啊？”

    嘲溪深吸一口氣免得被謝逢殊氣死：“你是不是傻，居然喜歡上一個(gè)和尚！以后不許去后山了！”

    謝逢殊才不怕他，慢吞吞道：“不行啊，我還說等修煉出金丹以后就和他成親，我要對(duì)他負(fù)責(zé)啊。”

    “……”

    嘲溪的臉色已經(jīng)不能用臭來形容了，他劍眉緊擰，一字一頓：“等那個(gè)和尚回來了，我非得宰了他不可。”

    謝逢殊一點(diǎn)也不生氣，笑嘻嘻地開口：“好啦師兄，別生氣啦，今夜我偷師父的酒給你喝。”

    ……人一長大，臉皮也厚了不少。

    等到了夜里，謝逢殊居然真的偷了一壇酒，與嘲溪和半路被拖來的綏靈坐在山腳湖邊對(duì)酌。

    夜間有春風(fēng)吹過，并不冷，反而柔和萬分，吹得幾人發(fā)梢輕動(dòng)，吹得湖面水波微皺。明月高懸，顯得四下亮堂堂的，三人拿著酒碗，像是盛了一碗月光。

    綏靈已經(jīng)知道了今天白天的事，倒是不驚訝，只是有些無奈地望著謝逢殊：“早就知道了。”

    這下不止嘲溪，連謝逢殊都呆住了，結(jié)結(jié)巴巴道：“啊？什么時(shí)候知道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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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綏靈難得嘲笑自己的小師弟：“日日往那里跑，一天不見都不行，與人夏看花冬看雪，還要一道下山聽書——只有木頭才看不出來。”

    今日才知曉的嘲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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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上喜歡的人是件好事。”綏靈托著腮笑瞇瞇地看著自己的小師弟，眼睛里染了酒意。“要好好的，知道嗎？”

    謝逢殊樂呵呵地抬頭，答：“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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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較之下，嘲溪變沒兩人這般心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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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逢殊。”

    他望著這個(gè)不省心的小師弟，語氣嚴(yán)肅：“還沒成親，千萬不能被那個(gè)和尚……咳，欺負(fù)，知道嗎？”

    謝逢殊：“……”

    “知不知道！”

    “……知道了。”

    如果嘲溪知道了，真的會(huì)拖刀殺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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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算了，來日方長。

    三人將酒飲盡，已經(jīng)是深夜，謝逢殊臉龐染了酒暈，站起身笑嘻嘻地開口：“師父明日發(fā)現(xiàn)酒少了，又要罵人了。”

    嘲溪?dú)膺€沒消，斜他一眼：“反正是你拿的。”

    幾人打打鬧鬧，沿著路往山上走，謝逢殊走在最前面，一路的花叢被他惹得搖搖晃晃，他覺得有意思，專注地去看腳下的山花，直到不經(jīng)意一抬眼，才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站了一個(gè)人。

    對(duì)方一身玄青色衣袍，衣襟繡著金色回紋，看起來不過三十多歲，眉眼溫和，正看著上山的三人。

    幾人的酒立刻醒了，謝逢殊將綏靈擋在身后，伸手按住刀抬眼與人對(duì)視，有些謹(jǐn)慎地開口：“你是誰啊？”

    對(duì)方并未答話，只是注視著謝逢殊，臉上帶著些許笑意，顯得溫潤如玉，眼中卻幽暗得如同不可見底深潭。

    不知為何，謝逢殊覺得這目光有些讓人難受，他微微不耐煩地又重復(fù)了一遍：“你是誰？”

    眼前的男子終于有了動(dòng)作。

    他朝謝逢殊走了一步，想將人看個(gè)徹底仔細(xì)，聲音落在夜色之中，好像融入了這茫茫黑暗。

    “在下，封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