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大禍水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表示認(rèn)命。

    夏炎倒沒留意到剩余三人小動作，他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夏林一來必定是說正事兒思維定式，大手一揮，把倆人都攆了出去：“何蓉，去外面看看還有誰在，叫倆過來做記錄——小許啊，你去我辦公室等一會兒，拐角第二間就是——瞪什么眼啊，跟誰比眼睛大呢？趕緊滾去干活！”

    何蓉兩道細(xì)眉擰成了一道小波浪，留給他一個飽含無限怨念的眼神，領(lǐng)著許洛出去了。

    夏林的腰還是不太能使上勁兒，夏炎翻出一個靠枕給他墊著，他才能勉強保持上半身直立的姿勢。還有兩個小刑警在，夏林不想太失禮，努力保持著端正的坐姿，從收到Zero的消息開始，一直說到如何破解他最后附加題。

    “切入點是那兩個傀儡娃娃，一個是我在鐘樓找到的，另一個是夏隊在朝日酒業(yè)的倉庫找到的，這個傀儡娃娃除了表情、胸前字母的顏色以外，其他地方都一模一樣，胸前字母是紅色那個娃娃臉上是一個安詳?shù)男θ荩帜甘呛谏哪莻€娃娃則是一張悲戚的臉，這兩個娃娃放在一塊看，正好指向了鐘樓里突了熒光材料的那副畫。梁隊讓特警那邊協(xié)助，幫忙再次查看了那副畫，我才發(fā)現(xiàn)，那個熒光涂料并不是隨意糊上去的，放大了看會發(fā)現(xiàn)那是一朵玫瑰，而那幅名為《向淵之火》的畫，其配色和布局，以及提示的玫瑰圖案，讓我想到了曾經(jīng)和趙揚……不，還是稱呼他為Zero比較好，和他一段關(guān)于生的探討——”

    那已經(jīng)是許多年前的事了，夏林也不過是個意氣風(fēng)發(fā)、還帶點中二的少年，最大的夢想就是能穿上和老爹一樣的制服，那時候警察這個職業(yè)在他心里就像超級英雄一樣偉大。只可惜這個夢想沒能得到老爹的支持，明明老哥都順利進(jìn)了警校，夏兆安卻死活不許他考警校，帶著“為什么哥哥可以我就不可以”這樣的不滿與不甘，一向乖巧的夏林進(jìn)入短暫的叛逆期。

    叛逆期的小夏林就像黑暗中飄蕩的小船，承受名為“無人理解”的暴風(fēng)雨，在洶涌波濤中搖曳，只要看到一個亮著燈的港口就會拼了命地去停靠，剛好，趙揚就是他遇到的第一個港口。

    那段時間夏林幾乎趙揚、劉希冉倆人形影不離，成天只知道哼哧哼哧吃來吃去的劉希冉可以忽略不計，那個瘦小又文靜的少年對夏林表現(xiàn)出了莫大的理解和支持，讓夏林產(chǎn)生了一種“得一知音，此生無悔”的感覺。以至于夏林后來被夏兆安勸服以后，立刻和趙揚、劉希冉立下了“以后一起長大，上同一所高中、再上同一所大學(xué)，在一個城市工作，做一生的摯友”的誓言，那年cao場上三只小手緊緊交疊的畫面，現(xiàn)在怎么想都只覺得諷刺。

    每到周末，夏林就會和劉希冉到趙揚家打打游戲看看影碟，盡量避開和偶爾回家的老哥和老爹正面接觸。這一天倆人到的時候正好游戲手柄壞了，趙揚正在翻箱倒柜地找，夏林和劉希冉也義不容辭地加入了尋找行列，家里的東西被翻得亂七八糟，夏林就是在這個時候找到了那張畫。

    在一個壁柜的底層壓著，把表面上厚厚的積灰吹掉，是一副相當(dāng)驚艷的畫作，這幅畫沒有裝裱，畫紙的邊邊角角有些卷曲了，色彩也不夠鮮明了，但其造成的視覺沖擊卻絲毫未被削弱——畫面大量地運用了黑、白、紅三色，整張圖幅從對角線處一分為二，分成左上和右下對比鮮明的兩個部分，一邊是黑夜中的紅玫瑰，一邊是陽光下的黑玫瑰。

    畫紙的背面粘著一張便簽紙，作者的姓名已經(jīng)完全看不清了，只能勉強辨認(rèn)出畫的名字，像是一個“生”字，再加上一個問號。

    夏林把劉希冉和趙揚叫過來一起看，劉希冉過來瞟了一眼，揚著下巴說了一句瞎子都能看出來的評語：“畫得不錯。”然后電視里正好播到她的紙片人男神，劉希冉就扒到電視機前流哈喇子去了。

    趙揚表示這幅畫在他家放了很久了，具體打哪兒來的他也記不清楚了。于是，兩個頗有探索精神的少年就開始研究起了這幅來歷成謎、主題成謎的畫。最后決定采納夏林的意見，——作者畫出的其實是兩種生存方式，讓觀眾選擇：是做黑夜中的紅玫瑰，還是陽光下的黑玫瑰？

    “因為這幅畫給我的沖擊很大，所以當(dāng)時的情景記得還算清楚。我那時候說，要做黑暗中紅玫瑰，只要心中有陽光，在黑夜中也能開出鮮艷的花，就像老爹那樣，每天跟罪惡面對面，只要心中有正義，永葆一顆赤誠之心，再深的黑暗也不畏懼，而陽光下的黑玫瑰，從根開始就腐爛了，無論陽光怎么照射，也只能開出一朵腐朽的花。

    “我記得，那時候年紀(jì)小，我說完這一段像是閱讀理解滿分答案的話之后，很想從他身上找到共鳴，就一個勁兒地問他他會怎么選，他那時候也選的是紅玫瑰，然后我興沖沖地問他理由是不是跟我一樣時，他很怪異地笑了一下，說不太一樣，這個時候劉希冉過來打岔，這個話題就沒再繼續(xù)了。

    “現(xiàn)在想來，他作為一個‘從根開始就腐爛’的人，恐怕取的是另一層意思：以黑暗為養(yǎng)分，亦能生出妖冶之花，且這花比那些陽光下成長的脆弱生物更為美麗，更為頑強——不得不說這畫的作者真是暗喻的天才，同樣的選擇也能分裂成截然不同的兩條路……”

    第63章向火之淵（5）

    陸淵百無聊賴地靠在床上，電視里正放著時下最熱的搞笑節(jié)目，卻勾不起他一絲一毫的興趣，他只是平靜地盯著電視上方那個圓形的大鐘，目光隨著秒針轉(zhuǎn)動。

    他這半生，基本上能以和夏炎的相遇為時間節(jié)點，簡單地劃分為前后兩段。

    前半段人生像是在太陽底下翻來覆去地烤過，一點陰霾也沒留下。像所有有錢人家的少爺一樣，他的物質(zhì)生活得到了最大的保障，即便是在和母親離家出走的日子里，白芷也最大限度地保證了他的生活質(zhì)量。

    他從小親近母親，白芷身上那點名門閨秀特有的清高氣質(zhì)也被他學(xué)去了幾分，再加上智力水平略高于平均值，打小就會拿鼻孔看人，也因此一直沒什么朋友。窮人家出生的陸鳴為了怕兒子被人瞧不起，經(jīng)常安排司機開著家里最扎眼的一輛車去接送他上學(xué)，各種三方交流會上也永遠(yuǎn)是最招搖的一個，就這么火上澆油了一番，陸淵小朋友徹底沒朋友了，老師都對他客氣了三分——盡管原因有所不同，就結(jié)果上看，陸淵的童年和夏炎還是有相似之處的。

    這種成長方式，成功地讓陸淵長成了一個目中無人、一身傲氣的熊孩子。當(dāng)然，他也從不在乎自己有沒有朋友，他從來不削于去揣摩人們和善的表面下的掩藏的東西，他有足夠強大而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和世界上最溫柔的母親，除此以外的其他事物都被歸在不值一提這一類別。

    所以，當(dāng)他被未來繼母找來的人百般欺凌的時候，他沒有向任何人求助，他是從心底里瞧不起那些人的，不想讓那些人臭蟲一般的行徑去讓母親憂心。

    只是有一天，一個莽撞的少年猝不及防地撞進(jìn)了他的世界。當(dāng)時的他怎么都想不到，那少年真誠的笑靨，竟成了他后三年于黑暗中踽踽獨行的生命里，唯一的慰藉。

    經(jīng)過夏炎單方面的死纏爛打，陸淵對他的態(tài)度實現(xiàn)了從懷疑、不屑，到平等看待，再到逐漸信賴，甚至還帶有一點欣賞和欽佩，夏炎身上有太多他沒有的特質(zhì)，那雙眼里好似有團永恒不滅的火，閃著灼人的熱度，稍一對上，就會讓人移不開眼。

    后來，溫柔又美麗的母親去世了，所有繽紛的記憶都化為了黑白。少年十幾年來練就的堅固心防一瞬間就被擊潰，頭頂?shù)囊环教斓赝帘劳呓猓笃瑥U墟砸在他身上，壓得他喘不過氣。當(dāng)然，新任陸夫人也并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反而想方設(shè)法地在他稚嫩的肩膀上增加重量，她就像仙度瑞拉的黑心繼母，每天都有層出不窮的無理要求，看向他的目光永遠(yuǎn)是啐了毒的。至于夾在中間的陸鳴，考慮到那個女人正懷著他的骨血，只是一味的勸長子順從，這種情況在弟弟出生之后也沒有任何改變。

    陸鳴也并非完全不在意長子，他偶爾會在母子倆入睡之后，偷偷溜進(jìn)陸淵的房間，陪他聊聊天，說上幾句軟話，最后用手掌輕輕摩挲他的后腦勺，吩咐他早點睡覺——睡前撫摸后腦勺是父子間慣有的動作，小時候陸淵很喜歡這個讓人很有安全感的動作，偶爾還會像小奶貓一樣，把小腦袋放在那人掌心蹭蹭，只是自從白芷過世之后，這個動作的意味就突然變了質(zhì)，他總覺得陸鳴手上殘留著那女人身上難聞的香水味，能讓他惡心得一整夜都睡不著。

    從那之后，陸淵深刻的意識到，自己離開了母親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在這冰冷的別墅里做一個逆來順受的“紙少爺”，懷著一顆倨傲的心，毫無意義地活到腐朽。

    為了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必須要先改變自己，要把那些不利于前行的棱角全都打磨掉，因此，他從陸鳴那兒學(xué)來了商人的圓滑世故，從那個女人那兒學(xué)來了兩面三刀。可是，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呢？或者說，自己的夢想又是什么呢？

    在此之前的人生從來沒有考慮過這種問題，物質(zhì)上想要的東西能輕易的得到滿足，“想要”這兩個字表達(dá)出的強烈渴求是他所不能理解的，他從未執(zhí)著于什么人或事——所以才被夏炎那種對夢想堅定而執(zhí)著的態(tài)度所吸引，他眼里滿懷著對未來的期待，眼中閃爍的光點像是凝聚了世間所有的美好。

    陸淵倏然又想起了窄巷中那少年明朗的笑顏，夏炎說：“我將來也是要做警察的。”

    他想，要不，我也做警察吧。

    顯然，人的性格并不是什么可塑性材料，可以隨意地捏扁揉圓，重新塑形的過程中必然伴隨著如割rou削骨般的疼痛，尤其還是在塑造的模板是自己極其厭惡的人的情況下。陸淵每天都會比前一天更加厭惡自己，有時候甚至?xí)粗R中的自己吐到虛脫，終于，活成了自己討厭的樣子，也用這幅嘴臉爭取到了獨立的資格。

    只是當(dāng)年那個清高淡漠的陸淵怎么也找不回來了，再相遇時，面對夏炎“你怎么變化那么大”的疑問，陸淵甚至能輕描淡寫地用一句“人總是要成長嘛”，來蓋過自己那驚心動魄的三年。

    夏炎經(jīng)過了短暫的適應(yīng)期，很自然地和陸淵再次親近起來，陸淵發(fā)現(xiàn)夏炎是比自己想象中還要黏人的類型。小時候夏炎黏他，多少帶了點少年人的好奇，以及對他不放心的成分，陸淵天真地以為黏人是一種成年之后就會自然消失的屬性，卻發(fā)現(xiàn)夏炎似乎比小時候還要黏他，倆人幾乎形影不離。

    那時候陸淵對夏炎的定義只是比普通朋友要親密一點的朋友，他真正發(fā)現(xiàn)這段純潔的友誼開始變質(zhì)的契機，是那次該死的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