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春耕比去年快了一天半。 小春隊長就一揮手,“今天早些下工, 工分不變,明天大家伙兒都歇一天。” 大家一聲歡呼,“下工嘍!” 楊瑾便與魯盼兒一起去吳九奶奶家里接梓恒。 梓恒才睡醒了午覺,懵懂間看到mama, 便撲了過去, 依在mama的懷里又看到了爸爸, 張著兩只小手便撲過去, “爸爸, 爸爸!” 魯盼兒就酸溜溜地說:“你來了,他都不肯要我了。” 楊瑾笑著接過兒子, 將他放在肩頭,梓恒最喜歡坐得高高的,便咯咯笑著東張西望。 楊瑾一手扶著兒子,另一只手拉著妻子,側過頭笑問:“難道你在跟兒子吃醋嗎?” “我才不會,”魯盼兒嘟著嘴,“他不要我抱,我還輕松了呢。” 看著妻子言不由衷的模樣,楊瑾哈哈笑了起來,“農忙假時雖然累了些,可我們每天在一起的感覺還真好。” 魯盼兒便笑了,結婚兩年多,他們比過去還粘,插秧的時候挨在一起,種田時也在一條壟上,無意間互相看到對方,心里都甜絲絲的。 現在,兩人并排走在鄉(xiāng)間的路上,手時不時地碰上一下,再有兒子的笑聲,好溫馨呢。 梓恒看了一會風景又扭了起來,“走,要走……” 魯盼兒便將他抱下來,“他要自己走呢。” 兒子下了地便向前沖,魯盼兒早有準備,彎下腰牽住他,楊瑾也低頭牽住兒子的另一只小手,午后的陽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偶爾有微風輕輕拂過,所有的疲勞便被吹走了。 “回家殺只雞燉湯,”這十多天特別辛苦,飯菜也都簡單,魯盼兒便笑著說:“明天你從公社買兩斤rou,我們包餃子。” 梓恒聽了餃子,便轉回頭,“餃子!餃子!” 楊瑾和魯盼兒就都笑了,“他居然記得餃子!” 正說笑著,就見一輛轎車停在家門前,魯盼兒就說:“一定是劉南來了。” 結果她卻猜錯了,站在車旁的是張副縣長,他正背手望著后面的山坡與河流出神。不對,他重新恢復了工作,如今已經是襄平縣縣長了,而陪著他的是羅書記和劉主任。 楊瑾和魯盼兒快步走了過去,笑著問:“什么時候到的?我們竟不知道,接了孩子也沒急著回家。” “這時節(jié)你們比我忙,我等等也是應該的。”張縣長笑著,將梓恒抱在懷里,“又長了不少。” 劉北也著實喜歡,“與我女兒差不多大,話說得更好呢。” 羅書記便笑著說:“我陪張縣長了解春耕情況,見他特別把紅旗九隊排在最后,準備到你們家吃飯,也跟著來了。” “先說好不是派飯,”師兄每次見了楊瑾和自己都要塞錢塞各種票證,而羅書記也要多留錢的,魯盼兒提前聲明,“要是派飯我們家不招待,我?guī)銈內リ犻L家。” “你們隊里新選出的女隊長還真能干,”提起生產隊長,羅書記就說:“我再沒想到她能帶著大家最先完成春耕。” 論起來吳壽山也是很能干的,最根本的關鍵是,“小春嬸兒心思正,一心為生產隊打算,大家也就信服她。”魯盼兒只怕羅書記蒙混過關,就又轉回來強調,“我可不收伙食費。” “我們都不交伙食費總行了吧。”張縣長哈哈一笑,“我饞小魯包的餃子了。” 見楊瑾打開大門,劉北便從車里提出一塊rou,一袋白面,“張縣長說魯老師包的餃子特別好吃,我也跟著蹭吃來了。”原來還是在春節(jié)時,魯盼兒在張縣長家包了豬rou白菜餡餃子,當時就被張縣長驚為天人,到現在還念念不忘呢。 “包餃子哪里用得了這么多的rou和面!”魯盼兒無奈,“比交伙食費還多呢。” “我一個人工資和糧票都花不完的,大家一起吃多香啊,”張縣長說著,便挽起袖子,“我到園子里摘菜吧——摘什么菜包餃子合適呢?” 魯盼兒就笑了,“這時節(jié)包餃子還是用水芹菜味兒最鮮。” “水芹菜?”張縣長和劉主任都不認識,在園子里找,“哪個是水芹菜?” 羅書記就笑了,“水芹菜是野菜,長在水邊。” 楊瑾便拿出一把鐮刀,一只柳條筐,“我去河邊割些回來。” “是不是那條水渠的源頭?”張縣長就問。 “不錯,”羅書記就說:“那條河原本是繞著山腳下向東邊流的,后來滿堂帶著社員們引出一條水渠,改了上百畝水田,九隊才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可是,其余的生產隊離河水遠,想再將水引就難了——水利工程修了好幾年,到現在也沒修好。” “走,我們一起去看看。” 幾個男人一起去了,將梓恒也帶走了,魯盼兒在家里和了面,剁了rou餡,等他們割了水芹菜回來,洗好切碎,調了餡便開始包餃子。 豐收豐美回了家也洗手加入進來,張縣長十分驚訝,“雙胞胎很了不起呀,包餃子比我還好呢。” 張縣長滿腹經綸,包餃子卻笨手笨腳的,連羅書記也比不了,豐美就拿起一個餃子皮示范,“餡要這么放,然后用筷子壓一下,再對折捏上,包好了還要再捏一遍,免得煮的時候散了,那樣就不好吃了。”又瞧瞧劉北,“劉大哥包的還可以。” 劉北就說:“我可是在部隊鍛煉十幾年的,包餃子算什么,我還會炒一大桌子菜,雞鴨魚rou,樣樣俱全……” “那你做的菜與小魯老師比起來怎么樣啊?”張縣長笑瞇瞇地問。 劉北就卡住了,只得承認,“劉南也說魯老師做的菜好吃。” “姐夫做菜也很好吃,”豐美趕緊說:“我們都愛吃姐夫下的雞蛋掛面!” 楊瑾就笑道:“那是我在知青點兒練出來的。” “真是遺憾,我既然沒參過軍,也沒下過鄉(xiāng)。”張隊長故意嘆了一聲氣,“所以,我不會包餃子也是可以理解的。” 大家都被他逗笑了,紛紛說:“你這是找借口!” 一會兒餃子包好下鍋,雞rou也燉好了,魯盼兒又炸了鵝蛋醬,將園子里的小青菜各樣摘了些洗凈,大家圍坐一桌邊吃邊聊。 春耕過后又開始修水利,張縣長順路來家里幾次,然后水渠就修成了,還在水渠落差最大的地方修建了一個小型水力發(fā)電站。從此之后,這一帶的供電充足了,不再經常停電。 魯盼兒免不了奇怪地問:“為什么過去修了那么多年都沒有多少進展,現在一下子就成功了?” “無論做什么,采用科學方法很重要的。”張縣長簡單地答了兩句,他真正關注的是,“我們今天還包餃子嗎?” “包,當然包。”魯盼兒滿心都是對張縣長的敬佩之情和感激之意,“師兄想吃什么餡的,我們就包什么餡的餃子!” 第119章 只是猜測 時間久了, 魯盼兒就知道了張縣長的一些事兒。 張縣長之所以喜歡吃自己包的餃子,是因為他家里長年不開火, 一年四季吃食堂,而他長年不開火的原因是他單身一人生活。 他很小就成了孤兒,在貧寒的生活中堅持學習;抗日時跟著老師從北平遷到大后方,吃盡了苦頭;結婚后一直兩地分居,他被停職后妻子很快提出離婚,兩人徹底分開了;因為長年分居,他們也沒有孩子。 魯盼兒便很心疼張縣長,對楊瑾說:“你應該勸勸師兄, 重新組成家庭,一個人的日子多孤單多清苦呀。” “我過去不覺得, 結婚后也有深刻的體會,有人惦記、關心的感覺特別好, 因此與師兄提過兩次,那時他總是搖頭,說不想牽連別人。” “現在他已經恢復工作,又是襄平縣的縣長, 不必再有這樣的擔心了。” “可是他又說單身習慣了。” “不行, 我們得幫師兄認識到結婚是很好的。” “這件事就交給你吧, ”楊瑾就說:“我不知道應該怎么勸。” 魯盼兒一向很擅長與同學朋友們溝通, 但是對于師兄卻又不同。雖然張縣長平易近人, 對他們也和藹可親,但是他身上有一種淡淡的清高, 再親近的人也難免覺出疏離感,于是她也為難了。可是魯盼兒還是想讓師兄的生活變得更好,“不如這樣,我們用實際行動讓師兄感覺到結婚很好。” “你是說……” “對,要用些計謀……” 下一個周末,楊瑾與魯盼兒就去了張縣長家。 張縣長正在看書,見了他們倒有些驚訝,“有什么事嗎?” 前些時候因為水利工程和發(fā)電站,他幾次去紅旗九隊,大家頗見了幾次面,時隔不久,小師弟又來了,只怕有什么情況。 楊瑾和魯盼兒另有目的,自然不方便說,于是魯盼兒就笑,“師兄已經是襄平縣的縣長了,我們當然要經常過來了。” 張縣長點點他們倆個,“有什么就說,怎么還學會藏頭露尾了?”對于楊瑾和魯盼兒,他很了解,根本不是攀附權貴的人,只說自己恢復工作,又主持全縣工作以來,他們什么要求也沒提。 果然楊瑾不肯說,只笑著點頭,“對,我們就是想著師兄喜歡吃餃子,從地里摘了新鮮的豆角,來給師兄做蒸餃的。” 張縣長聽到吃餃子,也就把別的事放過了,“我去買一袋面……”家里只有一點米,沒趕上食堂的時候熬點粥,從來沒買過面。 “我們都準備好了。”倆人說著,一一將東西拿出來,面、rou、菜、油、大蔥,甚至調料,“現在就做,正好中午吃。” “我來和面吧。”畢竟在自己家,張縣長也不好當甩手掌柜,而且,最近他也學了些粗淺的廚藝。 “蒸餃的面是要燙的……”魯盼兒一語未了,那邊楊瑾就說:“我已經燒了開水……” “我來剁rou餡,”楊瑾才動手,魯盼兒就遞過來幾根剝好的蔥,“一起剁到餡里,味道更好呢。” 兩人配合得□□無縫,張縣長幾次想動手都插不進去,只覺得自己是個多余的人,甚至站在這里都有些礙事,“既然幫不上忙,我去看一會兒書。” 一轉身,就聽楊瑾“唉喲!”一聲。 “怎么了?”張縣長才要過去看看,卻被小魯搶到了前面,“怎么了?怎么了?”雖然是一樣的問話,可是語氣卻急切了十倍還不止。 “沒什么,不小心切了手。” 張縣長就見小魯把楊瑾受傷的那根手指頭托在手里,緊張不已,就告訴他們,“沒事的,只是小傷,包上就好了。”說著找了卷紗布。 小魯趕緊接了過去,將手指頭里外三層地纏住,輕輕地向傷口吹著氣,又萬分心疼地說:“趕緊歇一會兒吧。” 這點傷不用休息吧。可是做為“外人”,張縣長倒不好說,只得眼睜睜地看著楊瑾被扶著進了屋子,坐沙發(fā)上休息,只得接過了剩余的工作。 其實干點兒活沒什么,原本張縣長也打算幫忙的,可是接下來的活兒差不多都是他一個人做了,小魯的心早飛到楊瑾身邊,沒一會兒就過去看看,張縣長都有些看不慣了。 “我給你加點熱水吧。” “想找什么書,我去,你歇著就行!” “餃子蒸好了,趕緊來吃——你別動!我?guī)湍闶ⅰ?/br> 看著魯盼兒將一個餃子吹了吹送到楊瑾口邊,張縣長終于忍不住了,“他只劃傷了一個小口,血也沒出多少,自己吃飯沒問題。” “結婚了就是這樣的,彼此關心,相互照顧,”楊瑾就說:“師兄,你也該結婚了,要是受傷了,或者生病了,總有個人照顧呀。” 怪不得這倆人一反常態(tài)! 明明平時他們不這樣。 張縣長終于明白了,哭笑不得,“你們倆個呀!” “我們的話都是發(fā)自內心,希望師兄的生活不要太過刻苦了。” 真話假話還是能看出來的,張縣長也不是沒有觸動,略一思索,他便明白喜歡吃餃子,其實就是向往家庭的溫暖。但是,也許自己命中注定就是天煞孤星吧,年近半百只享受過不多的團聚生活。 “你們還是太年輕了。”張縣長就慨然嘆息了一聲。自己已經錯過了青春年少時光,停職的時候怕牽連別人,連最親近的楊瑾也很少接觸,“現在,我是有了不錯的條件,可是卻更加謹慎,擔心再走錯一步——像你們這樣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顧地走到一起的勇氣,我已經沒有了。” 楊瑾和魯盼兒互相看看,忽然覺得特別慶幸,當初他們也都有許多問題,魯盼兒帶著三個弟弟meimei,負擔很重,而楊瑾成分不好,又會因為結婚失去回城機會,可兩個人絲毫沒有顧及那些,只憑借著對彼此的感情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