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轉眼間見大兒子要走,陳嬸兒怎么舍得,一把抱住,懇求道:“建軍,你別走啊!” 陳建軍摸了摸青腫的眼眶和火辣辣的臉平頰,“你們才是一家人,我是陳世美,讓我走吧。” 建國從地上站起來,頭上還在滴著血,“媽,讓他走!我養你和弟弟們!” 正是冬天,家家關門閉戶的,又是夜晚,陳家鬧得這么兇倒沒有人親眼看到。但陳建軍到家當天就走了,陳建國第二天頭上帶了傷回了師傅家,建黨臉上也青了一片,不管陳嬸兒大家面前堅持建軍因為有任務緊急回了部隊,可社員們都猜到了大致怎么一回事兒。 接著,有人在襄平縣電影院門前看到了陳建軍和萬紅英,更坐實了先前的猜測。 不過,第一個帶來消息的吳革被陳建黨打了一頓,吳強找上門后沒幾天又被回村的陳建國打了一頓。 大家都想起當年的陳隊長,特別能干,可脾氣也火暴,他在隊里吼一聲,就沒有人敢不聽話,特別有威信。 現在看來,他的五個兒子都像當爹的。 當然,陳隊長的人品可是吳隊長比不了的,他要是吼人,定然有理,與魯副書記一樣全心全力想多種些糧食,現在還有不少人念著他的好呢。 因此大家便再不提陳家的事,至少不會在陳家人面前提,陳家的事就這么水過無痕了。 年一天天近了,家家戶戶忙著準備年貨,就在這時候,文工團來到紅旗公社巡演了! 劉南說話還真算數! 打谷場上,她扮演《草原英雄小姐妹》的主角榮梅,上臺一個旋轉亮相就贏得了社員們陣陣掌聲。 演出才開始,吳隊長媳婦兒就過來傳話,“隊里要請文工團員們吃飯,隊長說讓你們夫妻過去陪客,畢竟是生產隊里文化最高的人,能與文工團的團員們說上話兒。”雖然討厭楊瑾和魯盼兒,但是這種時候還是需要他們出面。 魯盼兒看著正在風雪中保護羊群的“榮梅”,笑著說:“其實文工團的團員們都挺能聯系群眾的,不用擔心說不上話。” “人家都是縣城里的演員,就怕瞧不起我們農村人。” “你看他們坐著公社的拖拉機,頂風冒雪地過來,就在隊里的打谷場表演,怎么瞧不起農村人呢?”魯盼兒幫她出主意,“隊里燉上幾只雞,再溫點兒酒就行了。” 畢竟都是紅旗九隊的,總要齊心合力招待好文工團的團員們。 文工團的人常來找魯老師做衣服,吳隊長媳婦兒就聽了魯盼兒的,帶著幾個人張羅燉雞去了。 果然,飯桌上,文工團的團員們與吳隊長等人比拼喝酒,一點架子都沒有,大家很快就混熟了。 小春嬸兒就問:“還好,今天你們演的英雄小姐妹在冬天放羊,可以穿著皮袍,要是演夏天的事兒可怎么辦呢?”她是婦女隊長兼會計,文工團女演員多,因此也過來陪著大家。 “怎么辦?穿著夏天的衣服上唄!”劉南就笑著說:“有一次在雪地里演繡紅旗,我扮演的主角只穿一件單旗袍,不是也頂下來了。” “其實冬天穿單衣還好,總比夏天穿棉襖強!”一個演員說:“不信你們試試,很容易就熱暈了過去!” 大家越加覺得演員們真辛苦,也越加喜歡他們了,可是文工團演出任務很重,吃了午飯離開九隊,去八隊演出了。 九隊許多年青人便跟著去八隊再看一場演出,這時學校已經放假了,豐收和豐美自然也要去。 弟弟meimei們上學就在八隊,每天跑來跑去早習慣了,魯盼兒了放心,立即就答應了。但是,她還有一事,拆開劉南帶來的羊毛線,分出一半,“你們替我給田翠翠帶去,讓她織一條圍巾戴,比腈綸的暖和。” 這線是劉南在省城買的,最好的純羊毛線,兩條圍巾的份兒。她還買了一斤半嫩粉色的羊毛線,要織一件高領毛衫,正是章麗雯前些時候織的樣式。 打發了豐收豐美,魯盼兒又去找蔡穎,“先把劉南的毛衣織出來吧,這幾天文工團就在紅旗公社巡演,織好了捎過去方便,她過年時就可以穿了。” 蔡穎平時不大出門,但是文工團來巡演,她還是跟著社員們一起看了,便也知道劉南,“原來是給‘榮梅’織的呀,我一定抓緊!” 魯盼兒見吳強不在家里,便悄聲問:“他現在怎么樣?還動手嗎?” “不動手了,也肯干活了,這會兒帶著小豆兒去八隊看演出。”蔡穎淡淡一笑,“不必說他,就連公公婆婆也不敢隨便給我臉色看了。” “畢竟我織毛衣掙了許多錢呀!” “再動手打我,我肯定離婚,他們不但損失了人,還損失了錢。” 第109章 值得驕傲 今冬的雪下得格外頻, 也格外大。不過,這樣的大雪既沒擋住文工團的巡演, 也沒有擋住做衣服的人流。 寒假里,魯盼兒收了更多的活兒,從早忙到晚。 先前魯盼兒做縫紉活兒,楊瑾并不反對,但現在又不一樣了,魯盼兒肚子里的孩子已經過了九個月,“別在收活了,把手里的做完專心休養吧, 說不定什么時候就生了呢。” “宋大夫說總要過了年才能生,不用著急, ”魯盼兒雖然身懷六甲,可身子還挺靈活, 轉過頭笑著說:“你看我哪里有不好的?腿沒有一點腫——這說明踩縫紉機活動活動比躺在炕上一動不動更好。再者,看著大家穿上好看的衣服,我心里特別高興呢。” 蔡穎過來送毛活兒,便也笑著勸, “心情好果然最重要——小豆身子弱, 就是那時我整天與吳家人生氣。你們家可不像吳家, 魯老師也比我強, 孩子一定會更健康呢。” 楊瑾無奈, “過了年總不能再做了。” 原本年前就是一年中縫紉活兒最多的時候,過了年做新衣服的自然少了, 到那時自己也快生了,魯盼兒連連點頭,“過了年什么活兒都不接了,就在家里整天吃了睡,睡了吃!” 楊瑾一聽就笑了,趕緊上來問:“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是什么?” “不論我是什么,你也一樣呀。”魯盼兒理直氣壯地回答。 “倒也不錯——不過,我愿意跟你一樣。” 夫妻兩人逗笑不提。 魯盼兒答應過了年就什么也不做,可真到了年后,哪里閑得住,縫紉活兒不接了,便將攢下的布料拿了出來,琢磨著拼拼湊湊。 襄平縣城里來做衣服的人都是家境好的,裁衣服剩下的布料多半不要,她們拿回去原也沒有用,魯盼兒留下了也舍不得做抹布——比起做衣服,抹布掙的只是辛苦錢。雖然不至于瞧不起辛苦錢,但做衣服的錢顯然又容易掙又多,怎么選不用想就知道了。 孩子的衣服、包被、尿布都置好了;家里人從里到外都換上了新衣服;五彩繽紛的拼布被面、坐褥家里早多得很,一時用不完,她就用呢料給豐收和豐美各拼了一件上衣。豐美的前身是紅藍格,后背是藏藍色;豐收的則是前灰后黑,雖然是拼的,但色調搭得好,料子也好,穿著又暖和,不說雙胞胎自己喜歡得緊,就是外面的人看了也要羨慕,一家四口人出門都穿著呢子衣服,縣城里也沒有幾家呢。 生孩子的前一天,魯盼兒還踩縫紉機做了兩對套袖,她發現豐收和豐美的袖子很容易臟,而呢子衣服不能水洗,加上套袖能保護呢子衣服不容易臟。 半夜里,她突然疼醒了,“可能是要生了。” 魯盼兒一動,躺在旁邊的楊瑾就醒了,一骨碌爬起來,打開燈看看妻子,雖然肚子正疼,可她卻還鎮靜,正向自己微微笑著,滿心地喜愛無暇訴說,只低頭親了親,“先堅持一會兒,我去請宋大夫和宋嬸兒。”說著急忙穿了衣服走了。 宋大夫家的院門從來不鎖的,楊瑾推開敲敲窗戶,“魯老師要生了,請你們過去幫忙呢。”聽著宋大夫隔著窗子答應,“你先回吧,我們就過去!”又急忙回家準備。 等宋大夫與宋嬸兒過來時,楊老師正喂媳婦吃雞蛋掛面,據九隊的婦女們說,快生的時候一定要吃一碗雞蛋掛面,生孩子順當還有力氣。 宋嬸兒是生產的接生員,她看看情況,“已經發動了,家里趕緊燒上一鍋熱水,再準備幾條干凈的毛巾。” 楊瑾就說:“水已經燒上了,毛巾就在一旁的包袱里。”隨手打開,里面不只有幾條新毛巾,還有魯盼兒的換洗衣服,孩子的小被、尿布……自魯盼兒懷孕,他便時常向大家請教,該準備的早準備好了。 “姐是快生了嗎?”豐收和豐美也被驚醒了,披著棉襖過來問:“我們干什么?” “你們回去繼續睡覺。”宋大夫就說:“明天早上就能看到小外甥了。” “那我們去燒水吧。”這些天姐夫做的準備他們都親眼看著,耳濡目染,也記得了許多。 宋嬸兒就笑,“你姐夫心里有數,早燒上了,東西也樣樣齊全。” 魯盼兒忍著疼吃了一碗雞蛋掛面,就笑著對雙胞胎說:“你們既然起來了,就去下點掛面吧,大家都吃點兒,半夜起來容易餓。”原本想讓楊瑾下面的,可是別人看他一直從從容容的,可自己卻看出他緊張不已,握住自己的手一直在顫抖,恐怕舍不得離開。 “這時候你還來cao心我們了?”宋大夫也笑,“魯老師,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到產婦張羅著讓別人吃飯的呢。” 魯盼兒這時肚子已經很痛了,可是將心比心,她很感謝宋大夫和宋嬸兒,“大半夜正是最冷的時候,麻煩你們過來。” “她一向關心別人習慣了,”楊瑾看著妻子,因為懷孕她比過去胖了,臉上也長出幾顆雀斑,但卻更讓自己覺得溫馨動人,便也吩咐豐收豐美,“魯老師說的對,你們去下點兒面,大家都吃點兒,暖暖身子。” 面一會兒下好了,大家都去吃了,只有楊瑾不肯離開,“我不餓,就在這里陪著你吧。”又幫她擦擦汗,“疼就叫出來,別忍著。” “你給我拿一塊毛巾咬在嘴里。”魯盼兒也聽說生孩子的婦女都會疼得大喊大叫,但是她想那樣有什么用?還不如把力氣都用在有用的地方呢。 宋嬸兒吃了雞蛋掛面,精神更足,就笑著說:“這就對了,我讓你使勁兒你就使勁,孩子一定能生得順當。” 魯盼兒生孩子的確很順當, 正月十五半夜肚子開始疼,正月十六一早天剛亮時就生下了兒子。 娘兒倆還湊巧是同一天生日。 宋嬸兒便把她當成例子在九隊講,“你們看楊教師、魯教師一家,生孩子不慌不亂,東西準備得最齊全,孩子也生得最順……” 魯盼兒在家里坐月子,倒不知道宋嬸兒在外面表揚自己,向楊瑾說:“正是因為我一直參加勞動,身體好,生孩子就容易。”說著抱起兒子喜歡不已,“梓恒長得真好看,力氣也大,又能吃。” 夫妻倆早商量著給孩子起好了名字,兒子就叫梓恒,女兒就叫梓欣。 “梓”本是一種高大的樹,古人也用它代替故鄉,楊瑾提出這個字時,魯盼兒便明白他的心思。他與自己在一起,找到了心靈的故鄉,也想把這種安心傳給孩子們,于是她便也喜歡上這個字了。 而“恒”和“欣”更都是隱含著希望的名字,他們用心挑出來的。 楊瑾坐在一旁,就見兒子吐了個小泡泡,輕輕替他擦了擦,再摸摸兒子的小臉,“真是可愛呀。” 豐收和豐美對盼望已久的小外甥卻有些嫌棄,“他長得太小了,臉還紅紅的,皺皺的。” 魯盼兒就笑了,“你們剛生下來的時候,比他還小呢,臉上也紅紅皺皺的。” 雙胞胎不信,“我們才不能。” “梓恒生下來七斤四兩,豐收生下來才三斤多,豐美還沒到三斤呢,你說你們那時是不是比他小。” 兩個加起來還沒有梓恒大,雙胞胎吃驚極了,“那我們得多小呀!” “是很小的,像小貓一樣,”豐收豐美出生時,魯盼兒已經六歲了,很懂事地幫著爸爸mama帶著小弟弟小meimei,看雙胞胎皺著臉不情愿的樣子,就笑著說:“有苗不愁長,你們現在不也長大了,將來還能再長呢。” 豐收豐美高興了,也想通了,“小外甥將來也能長得又高又大!” 魯盼兒從小帶著弟弟meimei們,現在自己生了兒子一點兒也不像別的新mama那樣為難,不論是換尿布、抱孩子、洗澡……樣樣都會,又有楊瑾和雙胞胎幫忙,將小梓恒養得特別好。 月子里的孩子長得最快,沒兩天梓恒的臉就白胖起來,越發招人喜歡,就連最初有些嫌棄的豐收和豐美也時常圍著小外甥看上半天。 “梓恒睡得好香啊。” “瞧,他笑了!” 魯盼兒坐在炕上,家里有暖氣并不冷,她也就沒有包著頭,身上也只一件羊毛衫,蓋著一條小被休息。此時趕緊湊過來,果然小梓恒咧開了小嘴,“他這是要醒了呢。” 果然,梓恒揮著小手發出了響亮的哭聲宣布他餓了。 楊瑾抱起孩子熟練地換了尿布,再包起來拍了拍,兒子就停了哭聲——最初他根本不敢碰這么小的孩子,可是現在也學起來了,產婦要多休息才能養好身子,不能讓魯盼兒干太多的活兒。 魯盼兒接了兒子向豐收豐美說:“你們幫我燒點兒熱水,一會兒給梓恒洗個澡兒。” 雙胞胎成了長輩,很樂于為小外甥做事,便高高興興地去了廚房。 魯盼兒就又向楊瑾說:“你也去幫他們倆。”生產隊里許多婦女并不講究,有時在田間地頭就撩開衣襟奶孩子,可魯盼兒卻覺得不好意思,哪怕在丈夫面前。 楊瑾猜到魯盼兒的心思,就笑著說:“他們倆連飯都做得不錯了,燒水不算什么,我再過去多余——你也不必再找借口,如今家里并沒什么活兒可做。” 魯盼兒再想說什么,梓恒已經急得大哭,便轉過身解開衣襟喂兒子,“別急,慢慢吃。” 梓恒的哭聲倏地停了,他用力地吸著奶,輕微的汩汩聲了起來。 “為什么要躲著我?”楊瑾平躺到魯盼兒身旁,頭枕在疊起來的雙臂上,正能看到妻子和兒子,“多么動人的畫面,溫柔、無私、善良、溫馨、美麗……不論多少詞匯都不足以形容出你們的美好!” 楊瑾的眼睛很明亮,滿滿的都是愛意,魯盼兒突然不再害羞,也覺得自己帶著兒子很美好,很值得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