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王大娘便撿重要的囑咐了幾句,再看看炕上擺的十來瓶山楂罐頭、一大包餅干、一大包話梅、還有兩罐麥乳精,誰家懷了身子的小媳婦也沒見吃這么多好東西,又笑著說:“我沒見比你還心疼媳婦的,魯老師嫁了你真是享福呢。” 說著打開手里的一塊布,“我來找魯老師,是想做一件新衣服,娘家侄子結婚,總要穿得體面一些。”先前王大娘沒覺得什么,哪家懷了孕的媳婦都一樣干活兒,踩縫紉又不累,可現在就又想到,楊老師是不一樣的,便笑著問:“也不知道魯老師還做不做衣服了?” “做,當然做。”魯盼兒笑著接過布,雖然有了身孕,但其實并不耽誤做縫紉活兒,“大娘想做什么樣的?” “我想著罩衣太土氣了,穿著又不精神,就做你上次給宋大夫媳婦做的那種小翻領,下面兩個兜的衣服。” “大娘好眼光,那個樣式又簡單又實用,穿著還特別平整,”魯盼兒笑了,“我給大娘量尺吧。” 看著王大娘走了,楊瑾就說:“以后別給大家做衣服了,要是家里用度不夠,我去想辦法。” 魯盼兒已經將布在炕上鋪開,又拿出畫粉,算著尺寸劃線,“當初我在村里放出口風給大家做縫紉活兒是為了掙錢,但除了掙錢,我也真正喜歡,還是要做的。” 楊瑾知道是實情,魯盼兒的確喜歡擺弄這些,偏她手又巧,做的東西又出色,不只周圍幾個生產隊,現在紅旗公社,甚至附近的公社都有人專門來找她做衣服。再看她嘴角含著笑打開縫紉機,也就跟著笑了,“那就隨你,不過不許做得太累。” “我知道了。”魯盼兒就脆生生地答應,然后踩起了縫紉機。 楊瑾在廚房做飯,聽著“嗒嗒”的縫紉機聲中又有魯盼兒甜美的歌聲,“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來人將我笑……”便無聲地笑了。 魯盼兒身子康健,加之吃的又好,很快便將所有的不舒服都度過去了,肚子也微微鼓了起來。 這時候新家的紅磚院墻砌好了,整座房子全部完工。。 雖然紅旗九隊有不少人家都蓋了紅磚房,但是用紅磚砌圍墻、又鋪了地面的,楊瑾還是第一個,他甚至還很浪費地把大門到屋門的小路也鋪了紅磚,整套房子渾然一體,結實又氣派。 房子的布局也與紅旗九隊常見的不同,四間正房有一間客廳,三間臥室,廚房則設在屋子北邊,房子一旁又蓋了倉房、雞舍。 整套房子預先埋了暖氣管道,各屋都安著銀亮亮的暖氣片,廚房的灶臺里放著一圈厚厚的鑄鐵片,只要點了火,很快將熱傳到上面的一個鐵水罐,燒熱的水便與暖氣片里的水來回流動,屋子里就暖和了。 眼下,屋子里就燒了暖氣,新房子里的潮氣散了出去,正好刷石灰——原來屋子里的墻面都抹上水泥,這樣就不必粘報紙了。 楊瑾用一個大盆將石灰調好,然后用一個小桶盛了些,站在凳子上刷房頂,一下又一下,灰灰的墻就慢慢變白了,魯盼兒在下面幫他遞送東西,打打下手,“每次過來,新房子又變化了一些。” “房子蓋好了,剩下的都是瑣碎的雜事,每做出一樣,你就覺得變化了許多,”楊瑾笑著說:“你看,這墻第一遍刷的時候還不夠白,也不夠平整,總要刷三遍才行。” 很快墻刷好了,屋子里雪白一片,又干凈又亮堂;陳建國師傅打的新家具搬了進來;屋后移了幾株果樹;院子里打了一口壓水井;平整出一塊菜園,紅磚小路兩旁撒了花籽…… 還有,魯盼兒才知道紅磚院墻加了鏤空花樣的最頂部每隔一米左右留出的小垛其實是有用的,楊瑾在那里放了土,笑著問她,“我剛到紅旗九隊時,見許多人家房前屋后邊角處都種了太陽花,就很喜歡,如今種在這里,會不會很好看?” 太陽花是楊瑾在書上查到的名字,生產隊里的人都叫這種矮矮小小的花為“死不了”,因為這花最容易生長,隨便有一點土,一點水,就會十分繁茂地開了起來,花朵五顏六色的,十分艷麗。 魯盼兒微微瞇了瞇眼睛,仿佛看到紅磚墻頭上翠綠色的花葉,繽紛的花兒,美得讓人心醉,她不由得輕嘆了一聲,“簡直不敢相信,你竟然會如此用心地過日子。” 楊瑾抬頭看著她笑了,“我原來不是過日子的人嗎?” 不是過日子的人,在紅旗九隊并不是好聽的話,指這樣的人不認真參加勞動,對家庭不負責。 “當然不是!”魯盼兒立即就否認,“你的農活干得比紅旗九隊的社員們都好,大家都佩服你,我更是相信你!” “但是,我一直覺得你不是專注于過日子的人——你與我們不一樣,雖然農活兒干得好,責任心特別強,可過去你的心思肯定不全在農活兒上,也不會完全用心于家里的瑣事。” “其實我說不大清楚——總之,你雖然什么都做得很好,但骨子里還是高高在上,遠離凡塵——不過,現在你變了。” “你還真敏感,”楊瑾怔了怔,“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他認真地想了想,“你說的不錯,我以為自己融入了紅旗九隊,其實過去并沒有,直到我有了你,我們又了孩子,我才真正踏實下來。” “過去的我,其實是沒有根的蓬草,飄浮在半空,現在才慢慢沉下來,把根扎在實地上。” “魯盼兒,我跟你在一起,感覺特別心安。”楊瑾放下手里的活計,輕輕地攬住妻子。 初春的風輕輕吹過,新翻的土地散發著清新的氣息,太陽撒下和煦的光,不遠處的山上桃花打了花苞,一片溫柔的粉紅,魯盼兒靠在他的肩膀上,覺得他們可以一直相依到地老天荒。 第93章 出乎意料 魯家的房子蓋好不久, 吳強的新房也上梁了。魯盼兒每天到學校正從那里路過,眼見著吳家的房子一天天起來。 吳家的新房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只是與知青點兒離得太近了,兩處房子并成一排,差一點兒就連了起來。 無怪社員們紛紛私下猜測,吳隊長不只想讓蔡穎重新回到吳家,也要把知青點兒一并占了呢。 吳隊長的私心太明顯了。 魯盼兒很瞧不上。 畢竟是一個生產隊的,總要過去打個招呼的。 “恭喜,恭喜!”魯盼兒只吃了塊米糕就向吳隊長媳婦笑著說:“要回去搬家了呢,你們忙吧。” 明明是吳強的新房子, 可是吳強的媳婦一直沒有露過面,兩處房子的房檐已經碰到一起, 蔡穎卻更加疏遠了。 今天大喜的日子,她把知青點兒的屋門關得嚴嚴的, 每一個過來的社員都會有意無意地看過去一眼,讓吳隊長媳婦心里很不舒服,現在見了魯盼兒,更是一股無名火直往上躥。 自從丈夫成了九隊的生產隊長, 吳隊長媳婦兒覺得自家應該處處占上風, 偏偏這個魯盼兒事事與自家作對, 更可恨的是她不但沒有倒霉, 反而日子過得更好——就連這個蓋新房子, 他們家的房子也壓過了兒子的。 但是,哼!蔡穎, 魯盼兒,對了,還有,吳隊長和自己總要將他們一個個地都收拾了! 吳隊長媳婦兒這樣想著,扯出滿面的笑容,“你和楊老師只管搬家去吧,我們鄉里鄉親的,不用客氣。” 魯盼兒就坐在楊瑾的自行車上回家了,許多東西早收拾好了,打成一個個包袱,小件的大家抱過去,大件的就用自行車推——縫紉機是最沉最麻煩的,要拆開才能運過去。 從楊瑾到躍進再到雙胞胎,都不讓她動手,魯盼兒便在新家里指揮大家安置東西,最寶貝的就是新相框。 相框正中是她和楊瑾在上海火車站前的照片,周圍精心擺放著楊瑾過去的單人照片,魯盼兒的畢業照,有躍進、豐收和豐美的,還有舅舅郵來一家人的照片。 “左邊再高一點點,對了。”魯盼兒向后撤了一步,仔細又看了看,“很好了。還有一個相框,現在還沒擺滿——不過過幾天我們全家到襄平縣照相館照一張合影。” 豐收和豐美只照過一次相,每人只有一張一寸照片,此時最贊同,“太好了!我們什么時候去?” “那就下周去吧,也算是慶祝搬家,”楊瑾想了想說:“照了相我們去國營飯店吃飯,再到百貨商店把家里的東西買齊。” 魯盼兒點點頭,“接著就要春耕了,再沒有太多的時間。” 這一次家里照了十多張相片,有五口人的合照,有夫妻二人的合照,也有四姐弟的合照,還有每個人的單人照,回來又擺滿了一個相框,掛在弟弟meimei們的屋子里。 農忙也就悄然到了。 楊瑾就與魯盼兒商量,“這次學校放假,你留在家里休息吧。” “春耕這么忙,我怎么能留在家里呢?”魯盼兒搖頭,“我知道你擔心吳隊長安排我插秧,可懷孕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他總不好再過份——其實就是插秧也沒什么,去年小春嬸兒懷著兒子時也一樣插秧了呢。” “不行,”楊瑾很堅決,“我不許你去插秧!” 魯盼兒看他一臉嚴肅,就笑了,“你別擔心,我又沒說一定要去插秧。” “就是不插秧,有許多重活兒也不能做。” “大家都說這時候胎已經穩了呢。” “已經顯懷了,更要小心才是,”楊瑾溫聲哄她,“我參加隊里的勞動工分一直是最高的,差不多夠換一家口糧的,你每年還有三百塊錢的工資,再加上我們的積蓄,不用擔心家里的用度。你就留在家里,幫我們做飯送飯。” 他一直對自己很好,有了身孕之后就更心疼了,好像自己是個嬌小姐一樣。其實魯盼兒是長女,從小就擔起家務,管著弟弟meimei,在學校又一直當班長,最是懂事能干,但現在竟被寵得會撒嬌了,便靠過去環住他的腰,又將頭在他的懷里蹭了蹭,“這樣吧,如果吳隊長安排的活兒不累,我就參加勞動,好不好?” 楊瑾看她俏生生的模樣忍不住笑了,撫了撫懷里的人,又愛又疼,“就是這么要強!” 雖然家里并不靠自己農忙假掙的工分換口糧,生產隊的勞動也是自愿參加的,但在魯盼兒的心中,農活兒是頂重要的,農忙假當然要參加勞動,尤其是最重要的春耕時節,一年之計在于春,決定著一年的收成呢。 紅旗九隊的社員們都是這樣的想法,楊瑾在這里插隊幾年自然知道,也只能無奈地答應了,“吳隊長要是再為難你,你可不能硬撐著干活了。”其實他并不反對魯盼兒參加勞動,更多的是擔心吳隊長安排農活不公平。 清早,九隊的社員們都出來了,今天的人格外齊全:青壯年自不必說,在家貓了一冬的老人,放了農忙假的學生,都來參加春耕,黑壓壓站了一片。 吳隊長今天也格外威風,他將外衣披在身上,雙手叉著腰,嘴里叼著一只卷煙,面向大家一揮手,“現在開始派活兒!” 紅旗九隊不大,每個季節隊里的活兒都是固定的,而每個人干什么活大多也約定俗成,特殊情況就格外引人注目。 最近隊里最引人關注的就是鬧著要離婚的蔡穎了,到了給她派活的時候,大家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睛,豎起了耳朵。 吳隊長一定會安排她插秧。 這是他一慣用的法子,誰讓他不高興了,他就利用隊長安排農活兒的權利為難誰。蔡穎受不了了,自然就回了吳家。 論理呢,蔡穎插秧是應該的。她這個年紀的婦女,正是身體最好的時候,插秧、收割這些重活兒都能干。 先前去撥秧是因為嫁到了吳家受照顧。 但眼下,情況又不一樣了,蔡穎背著幾個月的孩子下田,的確艱難。 “咳、咳!”吳隊長咳嗽了兩聲,“蔡穎,你去撥秧。” 還真是出乎大家意料,吳隊長沒有為難蔡穎! 知道大家都猜自己會為難蔡穎,吳隊長偏不! 第94章 許多策略 蔡穎離開吳家后, 吳隊長在外面一直很強勢,阻止了兒子和媳婦離婚, 又劃了宅基地蓋了新房子,讓大家覺得自家有本事,日子過得不差。但其實他,不,不只他一個人,整個家里都覺出兒媳婦的好,都后悔了。 第一個,吳強沒了媳婦, 孤枕難眠的時候有多難受自己最清楚,且他不蠢, 明白若是離了婚,再想找蔡穎這樣的根本不可能;第二個, 吳隊長媳婦兒,也就是蔡穎的婆婆,平時總覺得兒媳婦哪里都不好,如今再沒有人可挑, 反而要重新擔起一大家子做飯洗衣的活兒, 沒兩天就累得受不了;第三個就是吳隊長, 兒子打傷媳婦, 丟臉不算, 又有請民兵抓人欠下不少人情,如今攔著公社不辦離婚手續也要給萬書記送禮。 所以, 吳隊長越想越懊惱,“我們可真是虧大了。” 吳強便罵起了meimei,“都是衛紅,每次回娘家都要挑事兒,我跟蔡穎打架就是因為她。” “對,對,要不是衛紅回娘家,也不能有后面的事兒。”吳隊長媳婦也趕緊把責任推出去。 其實呢,衛紅是有錯兒,但罵人的是媳婦,打人的是兒子,吳隊長心里還是明白的。他原本腦瓜就好用,先前吳強能娶了蔡穎,就是他出謀劃策,認真一想,“蔡穎畢竟是知青,與嫁了人就再沒想過離開夫家的農村婦女還不一樣,一味來硬的不行,還是得哄。” “我已經哄過了呀?”吳強搖搖頭,“她理也不理我。” “她見了我也不招呼。”吳隊長媳婦兒也說。 “一個孤身女子在外不容易,何況她還帶著孩子。眼下正要春耕,你們就看我的吧。”吳隊長思謀過后,就有了今天的這一幕。 不料,蔡穎沒有順勢接下輕巧活兒,反而說:“隊長,讓我插秧吧。”聲音不大,卻很堅定。 吳隊長沒有想到蔡穎會反對,大家也都沒有想到,很多人便發出了驚訝的聲音,也有人輕聲議論起來。 在眾人的目光下,吳隊長呵呵一笑,“你背著孩子,哪里能插得了秧?還是撥秧吧,總歸做慣了的。” “我能插秧。”蔡穎一點也不領情兒,平板著一張臉,一絲笑意也沒有。 吳強嘟囔了一句,“你是不是傻呀?分不清好壞!” 難得小春嬸兒沒反駁他,卻拉住蔡穎,“讓去撥秧你就去撥秧吧,又何苦逞強呢!”蔡疑畢竟在城里長大,干起農活兒本就不如農村婦女,何況又多了一個孩子,“你不比我,有婆婆帶著孫子。” “我不是想逞強,而是想多掙幾個工分,到了年底,我和小豆就能多得些口糧,養上幾只雞,每天給小豆蒸蛋羹呢。”蔡穎便提高了聲音,“每人幾行秧苗,我保證按時完成!” 在紅旗九隊,拈輕怕重只想挑輕巧活兒大家都瞧不起,而為了多掙工分,主動要求做重活兒卻是社員們佩服的,小春嬸兒便不吭聲了,而這種情況,只要不拖累大家,隊長更沒有不同意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