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有舍有得,不做老師的好處科上我可以有更多的時候看書了。” 當他們走到岔路口分開前, 楊老師還特別提醒她, “我們看書的約定一直不變啊!” “我記得。” 沒有了楊老師的學校變得非常冷清,雖然學生們在cao場上喧鬧著,可魯盼兒就是覺得靜得可怕。以往課間她都會回到辦公室, 商量學校的事,或者談談教學中的問題, 甚至隨便說兩句閑話……到了放學的時候,兩人更是要聊上一會兒才各自回家。 可是,不管魯盼兒多傷心, 她還是更認真地教學——楊老師把當民辦教師的機會讓給了自己,是希望自己能過得輕松, 更是相信自己能帶好學生們。 自己一定能做到! 下課時,魯盼兒就沒心思出教室,可學生剛出教室就折回來告訴她,“魯老師,有人找你。” 原來是田翠翠,正站在教室門外,魯盼兒就問:“來了怎么不喊我呢?”農村的小學校,不可能像襄平高中那樣有著嚴格的規矩,社員們有事兒在門口喊一聲是很平常的。 田翠翠卻搖搖頭,“正上課呢,我就等一會兒——聽說姓萬的想把你……” 魯盼兒急忙擺手,“我們到辦公室里說話。” 周圍都是小孩子,四、五年級到八隊小學后剩下的都是小的,還不懂事,萬一聽了什么話回去亂傳,會出事的。 田翠翠馬上明白了,到了辦公室才重新說道:“前幾天我在襄平縣遇到萬紅英,戴著一塊新上海手表得意洋洋地在我面前炫耀,被我嘲笑后,她就說你再當不了民辦教師——當時我還不信,沒想到就聽到九隊小學的學生并到八隊小學——我以為你果真不能再當老師了呢!” “剛剛我先去了你家,見家里沒人又到了學校,就聽你在講課——原來萬紅英又在撒謊!” “也不是萬紅英在撒謊……”魯盼兒簡單說了實情,“現在楊老師參加隊里勞動了。” “原來是這樣!”田翠翠驚訝不已,“那楊老師的日子一定很難吧?” “沒有,他不但沒覺得難,反而說更多的時間看書了呢。”魯盼兒突然想起了楊老師以前說的話,“等形勢好轉吧。” “什么好轉?”田翠翠沒聽懂。 魯盼兒擺擺手,“也沒什么,我就是想不會一直這樣的。” “要是真像你說的就好了。”田翠翠感慨一聲,“楊老師是真正關心你,你也要對楊老師好才行!” “那是當然的了。” 田翠翠一笑,才要再說什么,忽然拉住魯盼兒的手,“咦,你從哪買到手表的?快讓我看看。” “這不是我的手表,是楊老師的。”魯盼兒就把袖子拉起來給她看,“學校沒有鐘,一直用楊老師的表計時——開學的時候楊老師就把表給了我——我就想著先算我借的,等我的手表買到了再還楊老師。”魯盼兒掙了錢也打算買一塊手表的,當然托的是田翠翠,只是襄平縣商店一直沒有貨。 “我就知道一定是楊老師的,我們這里沒有這樣的表,”田翠仔細地看著手表,表盤光滑如絲,金色的十二個羅馬數字,一旁還有自動日歷,“這一定是瑞士表。” “嗯,是瑞士江詩丹頓表,楊老師的父親在瑞士日內瓦買的。” “質量真好……” 手表的指針到了上課時間,魯盼兒便將鑰匙拿出來,“你到我家里歇一會兒,還有兩節課就放學,我們到家里再聊。” “不了,我也要回家,生意上的事忙著呢。”田翠翠起身走了,到門口又回頭笑道:“你一定要對楊老師好!” 那是當然的,不必別人再三囑咐。于是魯盼兒就笑了,“我知道了。” 田翠翠匆匆來了,又匆匆走了,兩人也不過說了幾句話,可她是真正關心自己呢,魯盼兒的心情不由得好了許多。 秋收過后,九隊全年的收成就有了數,交了公糧,再留下儲備糧,口糧也就算出來了——每人二百六十斤大米、五百斤玉米,比去年少了四十斤大米,一百斤玉米。 稻谷是統一去了殼的,實打實少了四十斤,玉米卻是毛重,算起來也少了四十五十斤,兩邊加起來近一百斤的糧食,的確是不少的損失。 分的糧食少,工分也不如去年值錢,社員們個個垂頭喪氣,就有人開始罵吳隊長——水稻本就減產,可一定要多上交公糧,多留儲備糧,不顧大家的日子怎么過。 吳隊長只當沒聽到,因為工作積極,他得到公社的獎狀,淺黃色的獎狀上面印著漂亮的紅旗,又用毛筆字寫著他名字,如今掛在他家北墻上,十分顯眼,進門就能看到。 魯盼兒既沒去看獎狀,也沒跟著大家罵吳隊長,她帶著豐收和豐美到隊部里交了錢——口糧一部分是隊里分配的,一部分要用工分換,魯家沒有勞動力,工分就不夠,只能交錢——然后領出了全家的口糧。 過去家里的糧食一直寬裕,今年就有些緊張。躍進飯量大,他的份額本來就不夠;豐收豐美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也都能吃,而他們的口糧卻比大人要少;家里還有雞和鵝…… 日常柴米油鹽,再加上口糧錢,民辦教師的工資也就沒了;豐美的撫恤金,魯盼兒專門給躍進、豐收、豐美上學用;要想日子過得好,還是要靠做抹布的錢。 可是今年隊里糧食分得少,做衣服的人也會少了,收到的活計兒少,那樣碎布自然少,抹布也就做得少——看來得另想辦法了呢。 正想著,在隊部門口遇到了陳嬸,她也是來領糧食的,魯盼兒就笑著說:“陳嬸兒,好久沒來我家了。現在農閑,過來一起搓玉米呀。”前些日子后奶還造謠說陳嬸兒與自己關系不好了,其實完全是沒有的事。 “噢,你自己先搓吧,我就不過去了——家里還有事兒呢。”陳嬸兒低頭進了隊部。 陳嬸兒能有什么事呢?雖然今年生產隊里收成少了,對她家里也有影響,可是陳家畢竟有兩個勞動力,而且建軍哥提干了,每個月都郵回來三十元錢,日子寬裕多了。 魯盼兒不是愛閑話兒的人,既然陳嬸兒不說,她也就不問了。 第67章 不好意思 入了冬, 農閑一開始, 楊老師到魯家告別,“新華書店接收了一間倉庫,里面有各種舊書,正在整理。小郭拿到了鑰匙,邀我去他家住一段時間看書。我明天早上走,恐怕年前才能回來。”又把知青點兒的鑰匙留下一把。 “楊老師就放心吧。”魯盼兒笑著點頭, “隔幾天我就過去看看, 年前燒上炕, 你回來就能住了。” “我當然放心。”楊老師就笑了, “說起來能出門這么久還要感謝你。” 明明是楊老師把民辦教師的機會讓給了自己,可是他卻反過來感謝自己, 就是不想自己難過。魯盼兒一笑,“今晚就在家里吃飯吧。” “我也這么打算的——畢竟要好久見不到了。”楊老師搓搓手,“晚上做什么,我們一起來吧。” 魯盼兒也不客氣, “先到園子里摘一只大冬瓜。” 這可是體力活兒, 楊瑾就去了。 紅旗九隊這邊種的是車軸冬瓜, 長長的瓜很像牛車的車軸,熟了有幾十斤重, 沒有力氣的人抱不動呢。 這時節蔬菜早已經凋零了,園子里冬瓜的蔓和葉都變成了黑色, 但地上幾個碩大的冬瓜卻依舊蒼翠,又因為圓滾滾的瓜上面結了一層白色絨毛般的霜而顯得很可愛。 冬瓜與別的菜不一樣, 不怕霜,越是經霜,瓜的味道越好,因此這里的人們總要在園子里留下幾只冬瓜慢慢吃。楊瑾挑了最大的一只,足有六七十斤重,抱回了屋里。 這一會兒功夫,魯盼兒已經殺了一只雞,正在褪毛。楊瑾就知道剛剛她為什么讓自己去摘冬瓜了,“你這是調虎離山呢?”殺雞在農家可是大事兒,自己要是在肯定會反對。 “不是因為要送楊老師才殺雞的——今年家里沒養豬,就多養了幾只雞,除了下蛋雞年前都要殺了——天冷了雞就不長rou了!”魯盼兒說著話已經把雞洗凈切塊,放在鍋里燉上,“今天發了口糧,正好躍進也回來,我們做點好吃的。” “借口還很多呢。”楊瑾笑了。 “才不是……”魯盼兒說了一半兒就低下頭抿著嘴笑。 麻利地和了面,一半玉米面一半大米面,里面又加了炒熟的黃豆面、碾碎的熟花生和葵花子,然后在一個平底鍋上烙出了薄薄的煎餅,魯盼兒就把第一張遞給楊老師,“嘗嘗看,剛出鍋的時候又香又脆。” 楊瑾站在灶臺旁吃煎餅,果然比平時的味道不一樣,便笑著說:“你也趕緊嘗嘗。” “你先吃吧。”魯盼兒兩只手都忙著,沒空吃呢。 楊瑾就扯下一塊煎餅送到她嘴邊。 魯盼兒不好意思地扭過頭,“我等一會兒。” 可是那塊煎餅重新湊到她面前,她就笑了,就著楊老師的手吃了煎餅,“是很香呢。” 過了一會兒,豐收和豐美和躍進一起進了家門,原來他們在路上遇到,躍進就載著弟弟meimei回來了,三個孩子都餓了,洗了手一起先吃煎餅。 等雞rou冬瓜燉好時,大家已經吃得半飽,再吃著雞rou,喝著鮮美的湯,又吃掉了許多煎餅。 第二天魯盼兒一早帶了兩包煎餅到了知青點兒,“小包是給小郭的,大包是給你的——煎餅涼了就變成了另一種味道,也很好吃。” 魯盼兒一直是特別能干,做飯特別好吃的姑娘,只是做了這么兩大包——楊瑾接過來,“昨晚我走了你又烙了很久吧?” 是的,還因為大米面不夠了,又現磨了些。但是魯盼兒只笑著說:“沒多久的。除了給你和小郭,也給躍進帶一些。” 她為自己燉了雞,又熬了半夜做了這么多煎餅,卻不會承認——是因為她還沒真正長大? 楊瑾就笑了,“我知道了,在外面雖然有朋友照顧,但難免有不方便的時候,若是餓了就吃一張煎餅。” 楊老師要年前才回來,那就會在外面住兩個月,按他沉迷于看書的性子,魯盼兒特別擔心他因為看書忘記吃飯,所以才趕著烙了這么多煎餅,能放得住,又隨時可以吃。 既然楊老師知道自己的心思,魯盼兒又是高興,又是有些不好意思,“我要趕緊回去做縫紉活兒了呢。”說著轉身走了,兩條大辮子在身后起蕩了蕩。 “還有兩個多月……”楊瑾心里默默念著。 也是巧了,楊老師走了沒幾天,麗雯姐就來了九隊。 她找到了魯家,“楊瑾去哪了?我剛去知青點兒,大門是鎖著的。” “楊老師去看親戚了。”魯盼兒笑著回答,楊老師就是這樣向吳隊長請假的,大家也都這樣認為,真正的去處只有自己知道。 “看親戚?”章麗雯就抱怨道:“路過公社也不過去打個招呼。” “可能忘記了吧。” “又幫他找借口。”章麗雯想起來便問:“你怎么得罪了萬書記?他一心想把你的民辦教師拿下來。” 魯盼兒搖了搖頭,那件事她不想說。 “你送點禮吧,”章麗雯就指點她,“買兩條香煙兩瓶酒——煙要買大前門,酒要買茅臺。給萬書記送去,他就不會再為難你了。” 就算送禮能解決萬書記對自己的恨意,自己也不愿意,“萬書記要是有本事就把我也撤了,我參加生產隊勞動也一樣過日子。” “你還真像他!”章麗雯指點著評價道:“所以,楊瑾把民辦教師讓給你,并不是因為他對你特別好,換一個人他也一樣會讓的,他就是這么書生意氣!”說到最后她的語氣越來越不好, 很顯然她對楊老師意見很大。 魯盼兒也不開心,很久以前她就不喜歡麗雯姐這樣評論楊老師,“不管怎么樣,我很感謝楊老師,也覺得楊老師是個好人!” “算了算了,我辯論不過你們,”章麗雯無奈地搖頭,“我這次來,除了找他有事兒,也想請你幫我做套衣服。” 魯盼兒也放下與章麗雯的爭論,打開她帶來的藍色布料,沉甸甸的,摸起來特別舒服,“這是什么料子?我還沒見過呢。” “這是毛料,是從北京郵來的。”麗雯姐重新笑了起來,“我每年天剛冷就回家了,今年調到廣播室反而不能回去,我爸媽就給我郵了最好的衣料。” 吳紅結婚時穿的也是毛料,但魯盼兒沒有上前細看,此時拿起來一瞧,果然是好布料,紋理細膩,又滑順又挺括。而且,這塊毛料的顏色還好看,不是最常見的藏藍,而是天藍,更適合女人穿。 魯盼兒從沒做過毛料的衣服,又在舅舅的信里得知用毛料做衣服要特別經心,便重新疊起布料說:“這么好的衣料,麗雯姐不如拿到襄平縣縫紉社做,聽說那里師傅的手藝好。” “你以為我沒去問過?縫紉社的師傅只做老式樣,豈不浪費這么好的料子?”章麗雯就說:“我還是喜歡你做的衣服——那幾件夏裝、秋裝,穿起來都特別好看!” 既然麗雯姐這么信任自己,魯盼兒就答應了,“想做什么樣式的?” “其實我也不知道——今天過來也是想讓你幫忙,我想要一套穿著漂亮,還與大家都不一樣的衣服!” 魯盼兒想了想,“不想與大家一樣,還要好看——這個顏色不適合做娃娃服的,不如做列寧裝——恰好你這塊料子尺寸很足。”說著拿出裁剪書給章麗雯看。 “好!就做這樣的!”章麗雯一眼就喜歡上了大翻領、雙排扣、系著帶子的列寧裝,“穿著這件衣服坐在廣播室里,一定很有氣派!” 第一次做毛料衣服,魯盼兒也希望做出最漂亮的,因此量尺特別仔細,又特別多留了幾天時間,“下周來取吧。” “好,我下周來取衣服。”麗雯姐又囑咐她,“要是楊瑾回來了,你幫我給他帶一句話,讓他去廣播室找我。” 魯盼兒點點頭,送走了麗雯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