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吳嬸兒說著說著也覺得昩了良心,萬紅宇個子矮矮的,長相也不好看,比起高挑漂亮的魯盼兒差得遠了——若只是長相差些倒也無所謂,畢竟人家是縣委的司機,而魯盼兒只是九隊的民辦教師。但是,哪怕是縣里最普通的工人到農村找對象都是不得已,多半有什么缺陷,所以萬紅宇肯定有問題,而且還不小。 可萬局長是農林局的局長,萬副書記也正管著吳隊長,胡干事求到了自己這里,她只能幫忙。吳嬸兒只得硬起心腸,接著魯盼兒的手說:“小萬今年二十五了,也到了結婚的年紀,正好你們挺合適的,就先處對象吧。” 比起那天的憤怒,今天魯盼兒倒是冷靜多了。雖然吳嬸兒、胡干事很可恨,但陳嬸兒說得對,與她們吵一架非但沒用,反而把事情鬧得人人皆知,對自己也沒有什么好外。于是她只淡淡地一笑,“萬紅宇這么優秀,我肯定配不上他。” 吳嬸兒半天沒說出話來。 胡干事一直瞧著魯盼兒的神情,見她穩穩地站著,不急不躁,原本七八分的欣賞已經加到了十分,現在一句話就把吳隊長媳婦噎得閉了嘴,才知道自己還是小看了這個農村丫頭。 畢竟是上過高中,又當上班長的,很聰明的小丫頭,也無怪紅英一直對她十分嫉恨。 不過呢,一個農家姑娘,又沒了父母,在縣委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胡干事還是有把握的,自己不至于連個半大孩子都對付不了。 她半點兒也不生氣,反而和藹地笑了,“我和萬局長從紅宇小的時候就教育他能干懂事,善良孝順……當然,人無完人嘛,他也有些小缺點。” “不過,我們家只有紅宇一個孩子,他爸和我特別用心培養他,中學畢業就送他去了縣委,跟著縣里的領導們學習。你大概不知道,縣委的工作人員,提拔的機會比外面大很多,許多領導干部都是從司機、秘書成長起來的。” “所以我們紅宇的妻子也不能差——聽說你又懂事又能干,我們今天才特別過來,與你見見面,也聊聊心里話。” “你嫁了紅宇,我們家肯定不能虧待了你,我們家沒有女兒,以后就把你當成親女兒一樣。”胡干事搬起手指頭,“要解決的事太多了,你的戶口要從農村遷到襄平縣;工作要從民辦 教師轉為正式教師,若是有機會,也調到縣委……” “咝!”吳嬸兒吸了一口冷氣,農轉非,和民辦老師轉正,哪一樣都了不得,多少人求也求不到,沒想到胡干事一口氣就全答應了,“你們家對兒媳婦可真好!” “那是當然了。”胡干事矜持地一笑,“老萬和我都是實心實意想要魯盼兒做兒媳婦的,正好我們也有能力辦,自然要把小輩的前程安排好。” 這的確是胡干事的真心話,紅宇是不可能有好的前途了,因為作風問題被派出所抓住,檔案里留下了消除不了的記錄,能不被縣委車隊開除,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為了避免紅宇再犯錯誤,老萬和自己商量,趕緊給他找一個對象結婚。這個對象長得要好,別的條件也不能差,最好能帶著紅宇走上正途——魯盼兒恰好是最合適的人選。 他們夫妻不可能管兒子一輩子,所以現在趁著有權有勢的時候盡力扶持兒媳婦,只有兒媳婦有本事,紅宇將來才會過得好——盡管農轉非和民辦教師轉正差不多是最難辦的事,政府控制很嚴,名額非常少,根本不像自己許諾的那樣容易,但他們也一定要辦成。 當然是在魯盼兒嫁到萬家之后。 吳嬸兒就真心覺得魯盼兒嫁給萬紅宇不虧了,就趕緊勸道:“盼兒,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趕緊答應吧。” 魯盼兒不可能不被震驚,雖然她從沒想過轉為城市戶口,也沒想過轉成正式教師,但是她知道農村和城市的巨大差別。 爸爸成為公社副書記轉成國家干部,家里的日子一下就好了起來;她高中后也親眼看到襄平縣比紅旗九隊不知道繁華多少倍,那里有商店、書店、飯店……人們生活在樓房里,用的是自來水,燒的是煤,聽說還有集中供暖…… 在許琴等城里同學的面前,她曾深深地自卑,就是現在也羨慕他們有良好的生活環境。 但是魯盼兒卻不會被打動。 雖然城市戶口很好,成為正式教師也很難得,但是她不可能出賣自己。 第49章 吳紅定親 對著滿臉笑容的胡干事和吳嬸兒, 魯盼兒越發冷靜, “我不會離開九隊嫁人——家里還有三個弟弟meimei, 他們還都小,需要我照顧。” 胡干事當然知道魯家父母雙亡, 若非如此,她也不敢這樣找上來,總要托個媒人探聽一下口風,免得被人打出去。 至于魯盼兒的幾個弟弟meimei, 她根本沒放在心里,自己的目標只是魯盼兒,其余的人完全無關。胡干事就想起了侄女萬紅英介紹的情況, “你弟弟也不小了, 等你結婚的時候 , 他正好退學回家參加勞動, 也能照顧下面的弟弟meimei——要我說, 現在他就應該退學了, 農村人識幾個字就行了, 讀高中有什么用?還不如早些回家掙工分。” 雖然覺得回農村參加勞動沒什么,但魯盼兒可不覺得自家人只能留在農村, 她一直希望弟弟meimei們能走向更寬廣的世界。更何況, 胡干事的語氣也讓她不快, “不行, 我是老大,必須負起責任, 把弟弟meimei們都養大!” 吳嬸兒聽著魯盼兒堅定的語氣,就知道事情難辦了。 當初魯副書記兩口子犧牲時,她可是聽說魯盼兒在關鍵時候站出來,把萬老太太和魯滿芬滿心的算計一下打亂,就連縣里來的周干事,也都被她說服了。才十幾歲的孩子,就有這樣的本事,吳隊長回家也是贊嘆不已。 而且魯盼兒對自己的幾個弟弟meimei,的確看得比什么都重,她恐怕真不會為了自己的前程扔下魯家走了。 看著胡干事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吳嬸兒就趕緊說:“胡干事,你下鄉不是來看怎么育秧的嗎?不如讓小紅帶你到隊部走走?” 吳紅把魯盼兒找來之后,就坐在一邊,此時活潑地笑著說:“我們生產隊育秧很有名氣的,每年都有別的公社來學……” 胡干事知道吳隊長媳婦要單獨勸魯盼兒,就站起身,“我就是聽說紅旗九隊育秧有名氣才來的。小紅,我們走吧。” 送胡干事出了門,吳嬸兒便長長地嘆了一聲氣,“魯盼兒,我一直當你最聰明不過,今天才知道你其實是個傻孩子呢。” “你大概不知道吧,你二姑父不但比你二姑大十多歲,臉上還有一道三寸多長的傷疤。但是你奶奶還是把你二姑嫁給了她,還陪了不少嫁妝。你二姑果然也就跟著你二姑父在化工廠吃香喝辣,回到紅旗九隊趾高氣昂的。” 其實魯盼兒聽過,二姑夫要不是破了相,并不會娶農村姑娘。而且她還知道,也是為此,二姑回娘家時從來不帶二姑父,所以她長這么大了從沒見過這位親戚。 “紅衛公社還有一個姑娘嫁給了傻子,就為了城市戶口……這是真事,你可以打聽一下。” 魯盼兒并不懷疑吳嬸兒說的話,但自己可不會為了城市戶口就答應萬家。 雖然從沒想過嫁人的事,但是魯盼兒卻知道,自己若是嫁人,一定要嫁很好的人,兩人在一起和和睦睦、開開心心,就像爸媽一樣。 不必說傻子,就是萬紅宇那樣的,自己看著他心里都不舒服,又怎么能過一輩子呢? 吳嬸兒還在繼續說著,“正式教師是鐵飯碗,民辦教師只能算泥飯碗,不說待遇天差地別,只說鐵飯碗怎么也摔不破,泥飯碗指不定什么時候碎了,到時候你就重新成了農民,天天下田干活兒。” “至于弟弟meimei們,萬家不可能都管。可是如果你的日子過得好,他們也都能跟著借光……” 魯盼兒待吳嬸兒說完,堅決地搖了搖頭,“我還是不同意,謝謝吳嬸兒,我要回學校了。”說著快步離開了吳家。 回到教室,見楊老師正帶著學生們讀書,便接過課本,“我來吧。” 楊瑾并沒有覺出異樣,吳隊長不像魯副書記和陳隊長那樣對自己十分信任,有什么事找自己商量,隊里偶爾有些需要讀讀寫寫的事都叫魯盼兒幫忙——這樣也沒什么,以魯盼兒的學識也足夠了。而且她本來就是九隊的社員,出身貧民,如果能借此遇到好機會,自己也替她高興。 九隊的的其他社員也同樣被瞞過去了,唯有陳嬸兒敏感地猜到了胡干事是誰,過幾天她又悄悄告訴魯盼兒,“吳紅與萬紅宇定親了。” 魯盼兒瞪大眼睛,“吳嬸兒不知道萬紅宇是什么人嗎?” “她當然知道!”陳嬸兒諷刺地笑了,“可是她攔不住自己的男人和女兒呀,吳紅上趕子討好胡干事,吳隊長也想與萬局長結成親家。” 可是,魯盼兒又想了起來,“聽說吳紅已經定了親……” “那又算什么,退親唄。”陳嬸兒就說:“吳隊長第二天就去退了親,然后帶著吳紅去了萬局長家——聽說兩邊已經訂好結婚的日子了。” 這么快,魯盼兒目瞪口呆。 陳嬸兒又告訴魯盼兒,“你只當什么也不知道,也什么都不要說,不會影響到你的。” 魯盼兒并不是怕自己的名聲受影響,只是她很不愿意提起萬紅宇,甚至想到他都不舒服,恨不得早將他忘在腦后。 然后她也就真將萬紅宇忘記了。 天氣慢慢暖和了,春耕在即,魯盼兒囑咐學生們,“明天就放農忙假了,大家要認真參加生產勞動,同時也不要忘記學習文化知識。”然后放了學。 收起課本回到辦公室,就看到了麗雯姐,笑著問:“剛從北京回來吧?” “可不是——吳隊長給我發了電報,要求我必需在農忙前回到紅旗九隊,否則就要報告到公社。”章麗雯無奈地說:“我只好買了火車票回來了。”去年初冬時她就回了北京,算起來住了差不多半年,但是她還是不想回來。 楊瑾就勸她,“你越是討厭勞動,就越不能接受下田,如果放平心態,參加生產也沒什么不好的。” “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麗雯姐立即就反駁,“老師每年不過在農忙假時才下田,你怎么能理解需要天天參加勞動的我呢?” “農忙假正是村里最忙最累的時候,比平時的勞動辛苦多了,”魯盼兒公正地評判,“民辦老師在農閑大家休息時上課,農忙的時候與大家一起參加勞動,其實并不輕松。” 章麗雯無言可對,就說:“你從來都幫著你的楊老師!我一個人說不過你們兩個!” 楊老師和魯盼兒就無奈地相視一笑,章麗雯就是錯了也不會承認,而且經常這樣指責他們。 章麗雯見兩人被她駁得啞口無言,便得意地笑了,又拉起魯盼兒的衣服,“喲,這邊也有新款式的娃娃服,而且還是格子的,很特別——是在襄平縣商店里買的嗎?” “不是買的,是我自己做的。” “你自己做的?”章麗雯不敢相信。 “當然,”魯盼兒笑著告訴她,“麗雯姐穿的青年裝,我也能做出來。” “你還知道這是青年裝?” “是啊,裁剪書上有這個樣式。” “你做過嗎?” 青年裝與中山裝很相似,更像是男人的衣服,所以一直沒有人做,但是魯盼兒還是很肯定,“只要按書上的方法,就能做出來——娃娃服就是我看著書做的。” “九隊就有好多人都穿著魯老師做的新衣服。”楊瑾就說:“我這身中山裝也是魯老師做的。” 章麗雯終于相信魯盼兒了,雖然自己已經有了一件碎花的娃娃服,但是眼前的這件格子的比自己的還要好看,“你幫我也做一件吧。” “春耕之后就幫你做。”魯盼兒隨手整理好辦公桌,笑著說:“你們聊,我先回家了。” “等等,”楊瑾笑著拿起一個方盒子遞給魯盼兒,“這是北京稻香村的槽糕。” 魯盼兒見楊老師的桌上還有一盒,知道是麗雯姐剛拿來的,便笑著接了,“謝謝楊老師——我還沒吃過北京的糕點呢。” 看著魯盼兒走遠了,章麗雯就撇了撇嘴,“這么貴的糕點也你分她一半!” “她做了好吃的也會想著我。” “可這是我辛辛苦苦從北京帶回來的呀!” “我再給你加些運費?” “我不是想要運費!”章麗雯生氣了。 楊瑾莫名其妙,麗雯替自己帶的東西,但自己可是給了錢和糧票的,送誰她沒有權利管。而且,自己也時常幫她。 但畢竟都是北京知青,又是一個學校出來的,關系一直不錯,且他知道章麗雯一向是個嬌氣的女孩子,不想跟他吵起來,便問:“調回北京有希望嗎?” 章麗雯在北京留了這么久,除了逃避勞動,但更重要的是在跑調動。這種事兒不能在生產隊里說,但知青之間都是公開的,也是大家最喜歡談論的。 “唉!”章麗雯嘆了一聲氣,“沒有一點希望!” “我回北京就開始找徐菲,打聽了幾位同學才知道她已經進國營工廠上班了。我見到她時,她正準備結婚呢。“ “原來徐菲能順利調回去,是因為她jiejie調到上海工作,父母身邊就沒有子女照顧了。她告訴我,因為符合政策,北京同意接收她,紅旗公社也就蓋章放人了,手續辦得還很快——我哥哥jiejie們都在北京,也不可能全部調走,所以這條路還是走不通。” 章麗雯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息,“當初到紅旗九隊的五個同學,顧鐵山當兵走了,徐菲調走了,蔡穎嫁給了吳強也算離開了青年點,現在就剩我們兩個走不了的!” “其實還有一條路,”楊瑾就提醒她,“去年有中央領導提議復課,國家也恢復了辦大學;高中對學習比過去抓得嚴了;我還聽說以后推薦上大學也要通過考試——你與其費這么多力氣找路子,不如好好溫習功課,如果能考上大學,自然就能回到城里。” “別人不了解我,你還不清楚?我最怕學數理化,怎么也考不上的。” 楊瑾與章麗雯下鄉前是同班同學,知道她成績不太好,偏科很嚴重,就開解道:“很多女生對數理化都有畏難情緒,其實數理化并不難學——魯盼兒剛上初中時就是這樣,后來她按我教的方法看看書,做做題,很快就真正理解了,初中升高中時在全縣排第一名。襄平高中的第一次期中考試,她也考了第一。” 又是魯盼兒,魯盼兒什么都好——章麗雯的不滿一下子又冒了出來,可想到如果自己說魯盼兒的壞話,楊瑾一定還會維護她,就忍了下去,反而同情地說:“要是你能參加考試,肯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學。” 楊瑾成分不好,所以不論征兵、還是上大學都沒有機會,可是他自己卻不遺憾,“我沒有親人在北京,所以不回去也沒什么,在紅旗九隊也挺好的。” “九隊有什么好的,還不是落后的農村!” “這里雖然落后一些,但是人很質樸,風景也好。”楊瑾風輕云淡地笑著說:“知天樂命,又何必戚戚焉?” “嗐,跟你就沒法說到一起!”章麗雯跺跺腳,卻也無可奈何,“已經放學了,一起回知青點兒做飯——我還帶來些牛rou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