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羅書記便放下豐美站了起來,“我們也該走了。” 魯盼兒有心留大家吃午飯,但想到今天是年三十,每人都要回家過年,就帶著弟弟meimei們送了出來,再三說:“羅書記放心吧。” 羅書記一行人坐著拖拉機走了,魯盼兒回到屋里看著一大堆的東西又掉了眼淚,然后趕緊忍住,“我們打水洗洗臉,今天過節,誰也不能再哭了。” 正說著,又有一個高高壯壯,戴著舊皮帽子,身穿一件舊皮襖的人推門進來,“盼兒,躍進,豐收和豐美!” 魯盼兒吃驚地抬起頭,“啊!舅舅?”要不是前段時間兩邊通了信,舅舅說過年時會來,魯盼兒也未必能一下子認出,見躍進和豐收、豐美都呆呆站著,就推他們,“過來叫舅舅。” 躍進畢竟大些,聽jiejie說了也想了起來,豐收和豐美雖然稱呼了,但卻還都一臉茫然。 王鐵尺摘下皮帽子攬住幾個孩子,流下了兩行眼淚,“都怪舅舅啊,自從去了林廠,好幾年沒回來。沒想到你們爸媽就出事了!” 幾個孩子剛剛才哭過,這時又跟著舅舅哭了起來。 魯盼兒見舅舅的帽子上還掛著些許白霜,抹了眼淚去倒熱水,“舅舅,到炕上坐著暖和暖和,我就去做飯。” 舅舅只在炕沿邊兒坐下,卻一把拉住魯盼兒,“不用做飯,我一會兒就走。” “這么遠的路,舅舅怎么也要住幾天才能走啊!” “我是出來給林廠辦事的,”舅舅說著,就把身上背著那只帆布大挎包打開,從里面拿出了四盒午餐rou罐頭、四盒水果罐頭,十把掛面,一大包炒松子,還有一疊十元錢放在桌上,人已經站起來,將皮帽子重新戴在頭上,“舅舅看過你們就回去了。” 躍進幾個不知道,但魯盼兒隱約聽過幾句,姥爺年輕時在省城開裁縫鋪子,解放后因為成分不好就回了老家前進公社。后來姥爺姥姥沒了,舅舅在老家生計更艱難,只得去了北邊。 舅舅之所以不與家里時常來往,一是因為路途遙遠,再就是擔心他的身份會影響爸爸mama,而爸爸mama也很少在孩子面前提到姥爺姥姥和舅舅他們。 前一段時間魯盼兒收到舅舅的信,才明白其實媽一直挺惦記舅舅,而舅舅也惦記mama,便回信把家里的情況說了。不過,她怎么也沒想到舅舅會在大年三十的時候過來,還帶了這么多錢和東西。 “舅舅,東西我們收下了,錢你還是拿回去吧,”魯盼兒就將那一疊錢重新遞給舅舅,“家里有撫恤金;我還當了民辦老師,有工資;還有,放假之后我給鄉親們做衣服也掙了一百多元,家里不缺錢。” “你會做衣服?” “會一點兒,”魯盼兒就指著自己的衣服說:“這就是我自己做的。” 舅舅又上下看了看,“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你沒真正學過裁縫就敢給人家做衣服——不過式樣還挺好看的。” “式樣是書上的,”魯盼兒早聽說舅舅學了家傳的裁縫手藝,不過她倒不膽怯,“我雖然沒有正式拜過師,但買了裁剪的書,書上有圖,有計算公式,我都能看得懂,學起來還不難。” 豐美就說:“不只是我們隊,整個紅旗公社都有許多人來找jiejie做衣服,新娘子都要穿jiejie做的紅燈芯絨娃娃服。” 舅舅就笑了,“不是說你jiejie衣服做得不好,不過內行人一眼還是能看出問題。”便重新回屋從包里拿出尺子剪子,比劃著指點魯盼兒,“裁剪時要這樣,衣服的形狀就柔和好了……”又讓魯盼兒打開縫紉機,找出兩塊舊布,“前胸褶皺要捏得再細一些,密一些,縫紉機要這樣用……” 這幾處正是魯盼兒平時覺得最難的地方,她試了一下,果然覺得受益非淺,“舅舅,你真厲害!” “盼兒也真聰明,手也夠巧!只一說你就明白了。”舅舅遺憾地說:“要是能跟著我學一兩個月,你的手藝就可以登堂入室了。”收起了尺子、剪子,“我回去寫信,把王家做衣服的方法都教你,以后再做衣服就不露怯了。” 魯盼兒十分開心,她做衣服更多的是自己摸索,的確少人指導,“太好了,我再有不懂的地方,也可以問舅舅。”但是她又想起一件事,“舅舅,你給林廠辦事怎么還帶著尺子、剪子?” 其實王鐵尺哪里是給林廠辦事?他在林廠只是伐木工人,一年到頭在深山老林里伐木,而且辦事又哪里在這時候出來的?得知meimei家出了事,他十分擔心幾個外甥外甥女,但以他的身份就是來了也幫不上忙,反而會添亂,只能趁著冬天放假收了一些好皮子悄悄去了省城,找到老主顧做了幾件皮衣,掙了錢送來——王家祖傳的裁縫手藝中最有名氣的就是做皮衣,現在省城還有老人十分追捧呢。 只是這種事追究起來就是犯錯,尤其是他的身份,更經不起查,因此王鐵尺也不告訴盼兒姐弟們,只說:“我就是習慣了,手藝人嘛,到哪里都要帶著吃飯的家伙。”卻再次站了起來,“舅舅可真要走了——要是隊里有人看到了問,只說是過路的,討一碗熱水。”又把魯盼兒遞回來的一疊錢重新推回去,“你留著買一臺碼邊機——能省不少手工,再有多的,你們姐弟幾個買些好吃的。” 舅舅就如一陣風般地來了又走了,魯盼兒心里隱隱約約明白些,卻也不提,把舅舅帶來的東西都收了起來,只留下一個黃桃罐頭,打開讓大家吃,“我也想買罐頭,只是沒舍得,沒想到舅舅給我們買了。” 罐頭特別好吃,但也特別貴,魯家先前也不過買上一回半回的,大家都記憶猶新,“真是又軟又糯又甜呢!” 陳建國拿著一盤子麻葉來了,“剛炸好的,你們嘗嘗。”又說:“剛剛有人看見一個陌生的男人進了你家,我媽擔心,讓我過來問問。” 魯盼兒就一笑,“過路的人,討碗熱水喝。”說著拿小碗盛了兩塊黃桃罐頭遞過去,“你昨天晚上才回來吧?” 陳建國接過碗吃了,“嗯,過年前打家具的人多,昨天下午師傅才收了工,其余的就要等過了年再做了。” 畢竟是同學,見了面就覺得親切,魯盼兒也把建國與躍進一樣看待,實心實意愿意他好。 第42章 動了手腳 年三十的晚上, 魯盼兒就開始和面,剁rou餡, 這頓餃子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所以要她親自動手。 看看準備得差不多了, 她叫了躍進,“你去知青點兒請楊老師過來,那邊只有他一個人,總不能讓他孤單單的——要是楊老師推辭, 你拉也要把他拉過來。” 沒一會兒,楊老師跟著躍進來了,見魯盼兒已經把面和餡都擺在炕桌上, 就笑著說:“我去洗洗手, 跟你們一起包餃子。” 魯盼兒就沒見過楊老師包餃子, 因此一面搟皮一面瞧著, 見他果然包出了餃子, 就笑著說:“沒想到楊老師包的餃子是躺餃子呢。” 楊瑾從沒聽過這種說法, “什么是躺餃子?” 魯盼兒就指著楊老師剛放在蓋簾上的那個餃子說:“看, 這個餃子曰不是微微有點向后仰?這就是躺餃子,包這樣餃子的人有福氣。” 楊瑾就笑了, 指著豐美包的餃子說:“那這樣直直立起來的餃子叫什么?” “這個是坐餃子, ”魯盼兒就說:“將來要當官的。” 先前家里并不用豐美包餃子的, 所以她也是才學會, 第一次聽到,很是開心, “將來我真能當官嗎?” 楊瑾笑著說:“我看一定能。豐美,你想當什么官呢?” “嗯,我想當公社副書記。” “挺好的,”楊老師知道孩子心里還想著父親呢,就趕緊點點頭,“要想當官得要先學好文化才行,你假期看書了嗎?” 豐美就得意地說:“前幾天,我們在家里讀了下學期的課本呢。” 現在的學校與楊瑾小時候不一樣,學習并不是學生們最主要的任務,課后和假期更是不需要留作業,所以放假能看看書本就很難得了。楊瑾就表揚豐美,“真是好學生。” 然后他就又問:“你知道為什么今天叫過年嗎?還有過年為什么要吃餃子?” 豐美不知道,搖了搖頭,“為什么呀?” “古代的時候有一個會吃人的野獸,名字就叫‘年’,每到三十的晚上就出來吃人……”其實不只豐美不知道,就是魯盼兒也第一次聽到這個傳說,有了楊老師娓娓動聽的故事,時間過得很快。 轉眼就到了半夜,新的一年就要來了。魯盼兒就叫躍進,“你去放鞭炮吧。” 按紅旗九隊的風俗,每年過年都要買幾掛鞭炮,三十晚上、初一、初五早上都要放過鞭炮才能吃餃子,按楊老師的故事,大家是要把年嚇跑了呢。 正說著,外面早有急性子的人家已經點燃了鞭炮,噼里啪啦的聲音響了起來,魯躍進趕緊拿了一掛鞭炮出了屋,豐收也跳下炕,“我跟哥一起放鞭炮。”說著又去灶里撿了根正燒了一半的木柴。 “我也去!”豐美也忍不住去看熱鬧了。 屋子里只剩下魯盼兒和楊老師,她便笑著問:“要么我們也出去瞧瞧?” “我們還是留下煮餃子吧,等他們回來就可以吃了。” “也好。”魯盼兒去了廚房,才燒了水,就聽鞭炮響了起來,便向端著餃子的楊老師說: “鞭炮聲越響,日子就會過得越好……”才說了一半兒,那響聲越發密集起來,簡直震耳欲聾,便趕緊停下捂住耳朵。 楊瑾也捂住耳朵,又向她點點頭,他也知道這個說法呢。 鞭炮響了半晌才停,躍進隨即帶著雙胞胎回來了,“我們煮餃子吧。” “已經煮上了。”魯盼兒說著,又在炕桌上擺了搗好的蒜泥、醬油、醋,看著火候將餃子撈出來,“大家吃吧,看看今年誰能吃到硬幣?” 過年包餃子的時候,是要把一枚洗干凈的硬幣放在一個餃子里面,湊巧吃到的人,就意味著明年的運氣會非常好。 楊瑾拿了一個碗,先替魯盼兒盛了幾個餃子,“你一直忙著,也該歇一會兒了,趕緊坐下吃餃子吧。” 魯盼兒接過碗坐下,挾起一個餃子咬下去,“呀!硬幣就在這兒!” 大家就都笑了,“你明年的運氣一定會特別好!” 魯盼兒特別開心,“以前我總吃不到硬幣,這一次吃到了,看來好運氣真地要來了。” 楊老師就鄭重地對大家說:“過去的一年已經結束了,現在又是新一年,魯盼兒運氣好,一家人的運氣也都會一起好,你們一定要努力呀!” 魯盼兒先前只當湊巧,現在就覺得未免太巧了,那碗餃子可楊老師挾給自己的呢。 可是,楊老師是怎么做到的?她居然一點兒也沒有發現。 轉過頭看楊老師,就見他正笑著說:“這餃子可真好吃呀!”仿佛什么事都沒有。 魯盼兒一笑,越發覺得一定是楊老師動的手腳。 餃子吃好了,楊老師就從衣袋里拿出四張嶄新的一元錢,每人分了一張,“這是給你們的壓歲錢。” 豐收、豐美和躍進都不接,一齊看向魯盼兒。魯盼兒就點了點頭,“楊老師給你的,你們就收了吧。”可是她把自己的那張卻退回去,“楊老師,我現在也是民辦老師了呢,就不收壓歲錢了。” 楊老師就放到她的手里,“你也是老師的學生,拿著吧,錢不多,就是一份祝福。”然后他就起身走了,“你們把門關好,早點睡吧,明天一早還要拜年呢。” 魯盼兒送到門口,回來依言關了門。 躍進幾個就把手里的錢遞過來,“姐,給你。” 過去,大家得了壓歲錢都是要交給爸媽的,因為爸媽也要給別人家的孩子錢還禮,但是楊老師的又不一樣,魯盼兒想了想就說:“你們自己留著吧,喜歡什么都可以買。”說著又拿出三張五角錢,也是嶄新的票子,每人一張,“收好,別弄丟了。” 雖然楊老師說錢不多,其實五角錢的壓歲已經是很大的數目了,過去爸媽都是給每人五角的,魯盼兒本意不想讓弟弟meimei覺得家里日子變得困難,才依舊準備了一樣的壓歲錢,現在每人竟有了一元五角錢。躍進還好些,豐收和豐美從沒有過這么多的錢,就都驚嘆了一聲,“這能買多少好東西呀!” 豐美剛剛還打哈欠呢,現在把眼睛睜得圓圓的,“我得好好想想要買什么。” 魯盼兒就拍拍她,“快點兒洗臉洗腳睡覺,做夢再想買什么也來得及。” 大年初一,紅旗九隊的習俗是要相互拜年的。 魯盼兒一早帶著弟弟meimei們去了隊里各家拜年,只除了后奶家。既然已經決定再不來往,她索性徹底斷了關系。 各家也都有回拜,你來我往熱熱鬧鬧的,又有公社的秧歌隊到了九隊,從每人家的門前走過,又在隊部里繞了幾圈,有扮取經唐僧的,有扮孫猴子的,有扮豬八戒的,非常有趣,全隊人都出來看。 待秧歌隊走了,豐收和豐美這些孩子們舍不得熱鬧,又尾隨著去八隊繼續看,魯盼兒就回家做糖葫蘆。 原來昨天就想做的,結果羅書記和舅舅先后來了,就沒做上,現在有了空閑,她拿出山楂洗干凈,對半切開去了籽,再用竹簽子穿好擺在平整的方盤子里,做了滿滿一盤后,用小火將白糖熬得冒出許多小泡泡時直接倒在山楂串上,蓋了一塊屜布放在外面,沒一會兒就凍成了糖葫蘆。 魯盼兒拿起一根,咬下一顆裹了糖的大山楂,又酸又甜真是好吃,便招呼躍進,“你怎么還不吃呢?” “女生才吃零食呢——再說我也不愛吃酸的。” 躍進是不愛吃的酸的,可是,“一年才做一次,總要嘗一根吧。” “不嘗。” 魯盼兒只得把糖葫蘆收了起來,卻又想到,“過幾天再買一斤糖,你開學時我多做點兒糖葫蘆,你替我送給許琴。” 許琴一直沒有忘記自己,放假前還托躍進捎來一本書——《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魯盼兒被保爾的堅強感動,也明白許琴鼓勵自己的心意。 這時候沒事,她又把書拿出來翻翻——因為已經看過許多遍,很多段落她都差不多背下來了,但還是喜歡看。 躍進見狀也打開書包拿出書本學習,又說:“姐,別帶了,多麻煩呀,再說許琴不愛吃零食。” “你哪里知道?許琴最愛吃零食了。”魯盼兒就說:“現在你調到了一班,沒見她課間總吃東西嗎?” “沒有,她在教室從來沒吃過東西。” 許琴有一邊吃零食一邊看書的習慣,特別是晚自習前,從坐下開始一直到自習的鈴聲響了才會停嘴。魯盼兒一笑,“男生就是粗心,你一定沒注意。” “她就在我前桌,我再粗心也能看到。”躍進不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