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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勻佳視線緩緩上移。 她不知道自己的表情里帶著幾分疑惑和詫異,只是愣愣盯著李遂。這個人又輕輕嘆了一口氣,與剛才在人群外的神情如出一轍,“一個導演,讓自己劇組里的演員受傷,我的確得給你說聲抱歉,顧小姐。” 他的表情很真摯。 她原本以為他是來說教她的。現在才知道,這個男人是來向她批駁自己的。 他沒有她想得不近人情。 她一瘸一拐走回人群中。 有工作人員給她拿了一套一塵不染的新戲服,她剛剛要接過手,就聽見李遂說:“不用換了,就用原本的那身。” 他沒說原因,轉身回到座位。 工作人員的手僵住,頓了頓,最終把那身新戲服收了回去。 顧勻佳不清楚李遂的意思,但衣服上的血漬并不影響她表演,她便沒說什么,重新站定在鏡頭前。 右側小腿仍舊隱隱發痛。 顧勻佳輕微地提了提腳尖,企圖舒緩疼痛。對面的演員遞給她一個“開始”的眼神,她心領神會。 —— 整場戲拍完已經是晚上了。 顧勻佳隨著幾個演員看了看回放。她原本以為攝影會避開她戲服上的血跡,可大多鏡頭甚至能情緒地看見那一片白里的紅色。 一個技藝并不高的女人在竹林中打斗,小腿被竹節劃開,留下印在衣衫上的血漬,似乎更加真實。 李遂笑了笑。 這說明他對這場戲很滿意。 他跟她說“表現不錯”。這是他對她說的第二次“不錯”,離她想要的“很好”還是差一大截呢。 因為小腿上的傷口,她今晚不用再去訓練室,早早回了演員房間。這里的情況不比城區的酒店,一到晚上,難免有些陰冷潮濕。 顧勻佳在床上放了兩層被子。 臨了還是只能蜷著身體睡覺。 冬天還是很冷呀。 顧勻佳突然想念薛放給她暖手的時候。那是他們還沒離婚之前的事情了。她的手總是出奇的涼,尤其是指尖,像是冬天里的冰碴子。薛放喜歡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上,一大一小像是握在了一起。 顧勻佳起身,給薛放打了個電話。他那么忙,她不期待他接。 但聽筒傳來他一聲“小佳”時,她卻突然覺得自己其實是個口是心非的人。 她很期待他陪她說說話呀。 “收工了么?” “嗯。” “很晚了,為什么還不睡。” “不困。” “……你不開心么?”他問。 他很細心,很清楚她的情緒。 可這種細心總是帶著一絲絲的小心翼翼,像是不足夠信任他們之間的感情一樣。 這怪誰呢? 好像……要怪他自己。 薛放是敞開過心扉的。 他問:“你真誠地接受我了么?” 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說:“沒辦法,我天天面對著你這樣一張臉,早就沒有了自我想法。” 其實說來說去,她都沒有真正給過他一個認真的答案,她只是在心里接受了他。而她忘了,最重要的,從來都是把心里的話說出來,在愛人的耳邊,說出來。 “薛放。” “嗯?” “我想你了。想聽聽你的聲音。”這是她第一次說這樣的話。 “……”長久的沉默。 “我也是。”他淺淺地回了一句。聲音很輕,在夜里,像羽毛落在耳邊,癢癢的。 電話什么時候掛的? 她也忘了。 第60章 顧勻佳殺青是在三個月后。 這段時間與她以往拍戲并沒有什么分別, 她依舊晝夜顛倒,依舊焦頭爛額, 依舊盡心盡力。唯一不同的是,她作為主演,成了整個劇組里最透明的人物。 一個人來, 一個人去。 直到最后一天,劇組的殺青宴上,她仍舊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在最角落里,看著導演與其他演員交流, 默默夾了一口菜。 這頓殺青宴真是讓人難堪。 酒過三巡, 藝人陸陸續續離開,不消片刻,房間里再沒剩下幾個人。顧勻佳瞥了一眼李遂, 他仍舊舉著酒杯肆意交談。 顧勻佳不禁埋怨自己。 等什么呢?期待什么呢? 她猛地一起身, 掀動了桌布, 餐具稀稀拉拉響了幾聲,桌上的人齊刷刷望過來,其中也包括李遂。 顧勻佳腳下一僵。 她抿嘴笑笑:“我要先走了。和各位合作很愉快。” 她匆匆說完這一句,挎上包就要邁步。再待在這里,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多尷尬。 “顧勻佳呀, 先等等。” 顧勻佳轉過身, 李遂已經放下了酒杯。他突然起身朝她走過來,眼睛里全然沒有醉意,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語重心長:“這部戲我沒選錯人。你呀,表現很好。希望有機會再合作,我很喜歡你這種心里有股勁兒的人。” 顧勻佳屏著呼吸聽他說完。 李遂又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輕不重,像是長輩對晚輩無聲的鼓舞,最后,他默默回到座位上,又拿起那杯酒一口灌下去。 顧勻佳確定他沒有開玩笑。 憋著的氣終于放下。 鬼知道這口氣她憋了多久。從一開始進組,她就和他暗地里斗氣,直到最后要離開,她終于能輕輕松松地緩和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