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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病樹與爛柯人在線閱讀 - 第126節

第126節

    倪芝睜眼,她還有些鼻音,平添幾分倦懶,配上她那雙丹鳳眼,像原本蜷縮在飄窗上的貓優雅地跳下來。

    “到了?”

    “還得走一段,前面不好停車。”龐文輝停好說,“下來吧。“

    倪芝下來才發現這是哪里,她熟悉的街角,被夜色模糊的熟悉感,還有被歲月模糊的陳煙橋。

    倪芝蹙眉,“我不想吃這家。”

    “怎么?”龐文輝極少見她這么明顯的排斥,“其他火鍋店多半要排隊,這家你上次不是還挺喜歡嗎?”

    倪芝說不出來理由。

    還沒走兩步,龐文輝喲了一聲,“你就算想吃也不行了,關門了。”

    兩人并排走,自然同時能看見,視野里出現的那間店,原本該亮燈的店鋪,如今已經黑漆漆的。一片慘淡蕭條的光景,門口的鐵閘門是很黯淡的金屬色,絲毫反不出來一絲華燈。

    倪芝愣了,她步子沒停,執意想去看一看。

    龐文輝被她拖著走到前面去,倪芝用手遮著光線,隔著臟兮兮的玻璃往里看,里面的裝潢沒變化,板凳反過來放桌面,顯然是蕭條閉店的模樣。

    而且鐵閘門上貼了張醒目的白紙黑字,“旺鋪出售,聯系電話:xxxxxx”。

    這串數字,倪芝何其熟悉,他連電話號碼都不曾換過,還是哈爾濱的那個電話。她怎么刪,怎么拉黑,都沒辦法從腦海中忘卻。

    龐文輝在一旁說,“估計是這老板太憊懶了。”

    他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個伙計說,老板干活靠邊邊。

    倪芝無聲地搖了搖頭,龐文輝只以為她在惋惜,倪芝是想替陳煙橋辯解幾句都無法開口。老灶火鍋就一貫如此,以前開在濱大旁邊,他還只有晚上開門,比現在還懶,可總是有人光顧的,還時常要排隊。

    陳煙橋炒的火鍋底料,用料好味道正,從不反復利用。想起來他一個人窩在廚房一個下午,熱得只穿短袖汗衫,用左手舉鏟炒料,是那樣記憶深處的辣香四溢,是倪芝想嘗也嘗不到的過去。

    陳煙橋就是這樣的人啊,他做什么都不用心,學美術靠天賦,偏偏教授喜歡他喜歡得想當關門弟子。失意時候隨手開的火鍋店,起碼讓他吃穿自給。沉湎在過去喪戀人的痛苦中,又有那么多女人爭著愛他。

    “小芝?”

    龐文輝看她離玻璃越貼越近,額頭幾乎要貼上去,臉龐的溫度讓玻璃起了薄霧,出聲詢問,“怎么了?”

    第91章

    國慶過去, 開回家時候是他們二人帶著龐蓓蓓,回北京時候車里成了五個人。龐父龐母跟著他們的車一道回去, 原因無他, 替龐武輝帶孩子。

    龐武輝這一去,哪里是他口中幫他帶幾天孩子。龐文輝和倪芝兩人沒結婚, 龐父龐母既不放心,又心疼他們辛苦。

    龐父龐母過去,倪芝不方便再住家里。但照舊每天去龐文輝家里, 下了班龐文輝就接她一道回家,或者倪芝自己回去,都有熱騰騰的飯菜等著他們。

    有時候龐蓓蓓還要晚些,龐父從興趣班接她回來天都黑了,這種安排讓龐父龐母頗有微詞。

    龐父龐母當年白手起家, 對兩個孩子都是糙養的, 尤其是龐武輝病弱, 更是堅定了龐父龐母要鍛煉龐文輝的想法。后來條件好些,也沒有強迫過孩子去興趣班,都是全憑他們興趣。這樣教育下, 出來了兩個極端,龐武輝追求自由到了不務正業的地步, 龐文輝則是與父母相互理解, 大學里學的專業就是為了繼續家族企業。

    龐父龐母倒不是心疼那倆錢,是心疼嬌滴滴的龐蓓蓓,學了五花八門的東西。飯桌上說了好些次, 當年他們哥倆兒啥都沒學不是好好地。龐父龐母固然寵龐武輝,卻怨龐武輝找的媳婦兒,整天搞些亂七八糟的,現在還把自己折騰到國外去。

    龐文輝只好替他哥嫂說話,說現在孩子都不一樣了,北京的壓力大,沒有人愿意輸在起跑線上。

    龐母去接過幾次蓓蓓,不以為然,“我看那種機構,都是糊弄人。辦班教學都是流水線模式化的,學得孩子都呆了。”

    龐母轉頭問倪芝,“我是不懂現在的小姑娘,小芝以前學過什么?有沒有哪個是長大以后沒什么用處的。”

    倪芝搖頭,“我什么都沒學過。”

    龐文輝看她一眼,龐母絲毫沒有門第觀念,“小芝這樣也挺好,一雙眼睛多有靈氣,還不近視,照樣是濱大高材生。我看武輝他兩口子,真是糊涂。”

    桌子下龐文輝還沒碰到倪芝,倪芝就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是要她替他哥說話,龐文輝嘴上說的是替他哥當牛做馬,實際上哥倆感情一向挺好。

    倪芝笑了笑,“我現在還有些后悔,倒不是為了領先什么,若能培養一兩個興趣平時悶了能當個消遣。”

    兩人沒結婚,倪芝對龐武輝的妻子不方便叫嫂子,“我看哥哥和小妤姐是想把蓓蓓當小公主培養呢,陶冶情cao又養氣質。不如問問蓓蓓,有哪個是學得厭煩的,替她減減負,其他還有興趣就不干涉她。”

    等吃完飯,龐文輝送倪芝回去路上,還道了謝,“還是你懂我,哎,你不知道,我小時候偷雞摸狗上房揭瓦,我哥沒少替我求情,要不就打掩護,他一說話我爸媽就心軟。我哥這人,除了欺負我,誰也欺負不來,要是把這些興趣班都停了,我嫂子還不知道要怎么收拾他。”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笑起來。

    倪芝說,“看不出來,你哥還是耙耳朵。”

    龐文輝說得半真半假,“我家這是祖傳,你別看我媽說話沒怎么大聲過,我爸都聽她的。”

    倪芝接他話,“那你呢?”

    “我嘛,繼承了優良傳統,以后都聽你的。”

    到了紅綠燈,龐文輝抽手出來,把倪芝的手握在手心里。

    兩人靜享這樣的溫存,龐文輝忽然又跳得極遠,“所以房子的事情不用著急,看到你自己滿意的最好,如果需要我可以幫你添一點,反正結婚以后都是你的。”

    倪芝答得痛快,“好。”

    龐文輝同她相處這么久,已經很了解她了。她表面上從來不會拒絕任何他的好意,絲毫沒有一點兒矯情和故作姿態,滿足了他男人的面子。可實際上,兩人之間總有層隔閡,她對他從來沒有要求。龐文輝亦滿足現狀,相敬如賓,不問過去。

    不管她是真答應了還是有所保留,問題總要解決,龐文輝問她,“這周末再開車回家看房?反正蓓蓓在這,我爸媽會照顧好。”

    倪芝問他,“看你這周工作累不累吧,我不急。”

    龐文輝沉吟片刻,“唔,我都要忘了,你下周過生日。周末我找個溫泉我們去過過二人世界吧,好不容易不用管小公主。”

    倪芝領情,調侃他,“好啊,提前謝謝龐總安排。”

    相比回家,她更愿意待在北京。

    這些日子里,幸好沒住在龐家,她那天又是個噩夢。夢見記憶中的火鍋店又開了,門口懸著憑吊的匾額,她終于邁步走進去。店里是個陌生的人忙乎,她開口問他,為什么不見陳煙橋。

    那人拉她出來,指了指匾額,“我們老板去世了,看到沒,這就是悼念他的。”

    倪芝難以置信地站在門口看,最后那塊匾額晃起來,她分不清是自己淚眼婆娑還是天旋地轉,原來只是匾額掉下來砸了她的腳。她慌亂中跳開,木制的匾額摔得四分五裂,發出極沉悶的聲音。

    醒來發現是夢,大口喘息。

    下一秒燈亮了,竟然是馮淼,“我吵到你了?”

    倪芝瞇著眼睛適應光線,“沒事,做了個噩夢。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剛剛。”

    兩人沉默片刻,都看出來對方的欲言又止。

    馮淼往她床上丟了打火機和煙,“晚安。”

    “晚安。”

    倪芝最終沒有點燃,閉上眼睛試圖重新入睡。

    仍舊是那家空蕩蕩的黑黢黢沒有一絲光線的店面,門口的旺鋪出售清晰映在腦海里,連那串電話號碼都是。原來她還清晰地記得他的電話。

    可惜她以前號碼早就停機了,想打個電話問問他究竟回家沒有,克制住了這樣的想法。

    他除了回家,還能去哪兒。

    倪芝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她明明是期盼他有正常生活的,回歸他缺失的歲月軌道。所以在公園長椅上,倪芝讓陳煙橋答應她,關了這間店回家。他那時候沒回答她,如今用實際行動答應她了。

    可她的心隨著這間店的關閉,被剜去了一塊。其實她剛知道這間店是陳煙橋開的,于她無損失,可回想起這分開的三年多,他原來在他們吃過的燜面店上開了火鍋店,便總覺得好似哪里都有他的影子。

    這回大概是陳煙橋覺得等待不會有結果吧,徹底死心了。

    倪芝反復勸自己該替他喜悅。

    卻怎么都歡喜不起來。

    只希望夢里都是假的,他回家最好不過。

    沒過兩天,龐文輝周末突然有點事,好像是工廠里的檢測出了問題。

    因為原本訂好的溫泉沒去成,龐文輝大為抱歉。

    龐父龐母照樣讓倪芝來家里吃飯,他們也替龐文輝解釋。倪芝說了,真的沒關系,工作第一,以后多的是時間。

    龐母欣慰,直說倪芝懂事。

    吃過飯倪芝到客廳陪龐蓓蓓,看她畫畫。龐母切了水果過來,大家一起吃。

    倪芝這些年少同人講話,好似都在龐家補回來了。不知道是不是年齡到了,她發覺自己并不厭惡。

    在這個家里四個人,她沒覺得自己是外人。

    龐母同她閑聊,說最近給龐蓓蓓換了個美術班。之前那個培訓學校,太過于斂財。讓孩子畫了畫,家長來拍賣。

    現在換了個附近小區里的小課堂,說那里接觸的孩子活潑些,讓龐蓓蓓該體驗一下各種生活水平。

    龐母說這話,是極會為人處事的,讓倪芝覺得她那天聽進去了她的建議。

    倪芝接過話茬隨意說了幾句。

    龐蓓蓓換了左手抓蠟筆涂畫。

    原本畫面上還有些規章,左手下去完全換了番模樣。

    龐蓓蓓沮喪,“小嬸嬸,你說我為什么不會用左手,我們老師用左手畫得特別好看。”

    倪芝拿水果的手頓住,“你們老師用左手?”

    “是呀。”

    龐母沒在意倪芝的愣神,“有的人就是左撇子,這是天生的。左手比右手好用,你看電視上好些打乒乓球的運動員都是左撇子。”

    龐蓓蓓還是不解,“可我們老師左右手都可以畫畫呀。”

    龐母點頭,“大部分左撇子都是天生的。看來我和你爺爺給你換得老師不錯,有的人為了熟能生巧,尤其是從事技藝工作的,會鍛煉兩只手。你想啊蓓蓓,如果你左手都畫得特別好,右手是不是更好。”

    龐蓓蓓想了想,“嗯嗯。”

    龐母接著說,“當然,還有的人是迫于無奈,可能是右手殘疾。新聞里報道過有的孩子觸碰電線桿失去了雙手,用腳完成日常生活里的所有事情。”

    龐蓓蓓啊一聲,有些嚇著。

    龐家的教育確實有過人之處,龐母借著這個機會教育龐蓓蓓,“所以這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蓓蓓,你要記住,以后遇見奇怪的人和事,不能露出輕視或者過于好奇的表情,要保持禮貌和尊重別人隱私。如果有人帶頭嘲諷,你不可以跟著起哄。”

    龐蓓蓓這個年齡,正是好奇心正濃的時候,龐母沒有說那些敷衍孩子的話,有問必答。一老一少還在一問一答地討論,沒有理會倪芝一直不言不語。

    倪芝看著龐蓓蓓那鋪了一桌的蠟筆,滿腦子想起來的,都是陳煙橋的右手腕蜈蚣一樣猙獰的傷疤。他做什么需要用力地活,用的都是左手。第一面見他便是左手在握鏟炒火鍋底料,左手抱她,左手拎水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