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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病樹與爛柯人在線閱讀 - 第45節

第45節

    可能已經算是多了,畢竟這年頭出門帶錢包和現金的人都不多了。

    倪芝環顧四周,也沒看見價目表。

    “別東張西望了姑娘,70一年,之前是50一年,新的牌子還沒做出來呢。你放心,都是有許可的。”

    “哦?!?/br>
    她低頭數了數陳煙橋錢包里的五塊十塊二十塊有多少張。

    大爺以為她嫌貴,“這價格很公道了,都十好幾年了才漲價。打掃也不容易,還要給樹防凍?,F在人有錢了,那鞭炮跟不要錢一樣地放。”

    話音剛落,頂上那一家人又點燃了一串,噼里啪啦。

    好在山下管理處離得遠,還能聽清講話,大爺指了指玻璃,玻璃窗晃動幾下。

    “你瞅你瞅,像這樣的,你說你家幾串兒他家幾串兒,還得了嗎?”

    倪芝一貫是有聊天的好耐心。

    順著大爺脾氣說了幾句,總算數清楚了錢,給他留了幾十塊零錢,想著交三年管理費還算個吉利的數字,痛痛快快付了錢。

    在冊子上替陳煙橋簽了字。

    大爺收了錢,開了票據,把老花鏡摘下來,繩子掛著老花鏡仍在胸前晃。

    “姑娘啊,你家里還考不考慮投資個墓地???我跟你說,現在流行的就是炒墓地。性價比高啊,買陰宅比買陽宅劃算多了對不對,升值空間一樣的?!?/br>
    見倪芝沒什么反應,大爺絲毫沒有氣餒,“不要覺得年紀輕輕不考慮,家里長輩呢,你看一家幾口都在一個公墓,那就叫祖墳了。幾年前有一對兒老兩口兒買了地,結果這兩年升值了,最近又有人急著要,看上那塊的風水了。一轉手還掙了錢,這墓地買得高興吧。所以人家皇帝都是一登基就開始修陵,用得著是你孝順,要是用不著,說明家里老人身體健康,不是更好。”

    倪芝想了想,還真是這么個理。

    “您說得對?!?/br>
    “對吧,”大爺拿了另外一個冊子,“給你看看現在還剩的,緊俏著呢。那句話咋說的來著,地下cbd人生后花園,對不對??达L水這些我這里的都一條龍了?!?/br>
    倪芝趁他還沒翻開冊子前,走到門口了,“大爺,我就是幫朋友來交管理費的,回頭我跟他說,讓他來看。”

    現在看來,導師何沚一個女性,跟直面死亡的災難社會學死磕上了,確實是有超出常人許多的勇氣。她雖然次次想跟著陳煙橋祭拜,倘若要她終日獨自和這些打交道,想來也承受不住。

    倪芝刻意在臺階下徘徊一陣兒。

    給陳煙橋留足了時間,才重新上去。

    路上她沒忍住,又看了眼陳煙橋的錢包,余婉湄仍笑得少女之姿,只不過她墓碑前彎腰燒紙的男人,被十年壓得脊背都快彎了。

    倪芝一走近,就被煙霧嗆得咳起來。

    九月的哈爾濱,已經秋風蕭瑟了,湊近這樣的火堆,仍是灼人的。

    陳煙橋不知她為何每次都能準確找到下風口。

    他用手刮開一厚疊紙錢,扔下去掩了火勢。

    “走遠點?!?/br>
    倪芝挪了幾步,幾乎沒什么區別。

    那對兒丹鳳眼里,似對鏡垂淚的古典女子,泛著嫣紅。

    陳煙橋嘆氣,直起腰,換了右手拎燒紙的鐵棍兒,左手拽了她一把。

    “站我身后吧?!?/br>
    倪芝安安靜靜地看他撥弄燃起來的紙錢。

    等最后一疊紙錢扔進去鐵桶里,他彎腰撿起來那個黑色的旅行包,因為扔在地上,一拎起來都是塵土。

    從里面掏了一沓康頌紙。

    陳煙橋正要往里面扔,倪芝從他身側伸了手,指尖夾住畫。

    “我想看看?!?/br>
    他眸子里映著的火光,隨著他把桶里那一疊紙錢翻了翻,沒了氧氣的火焰熄滅了。

    陳煙橋站久了膝蓋疼,就地盤腿坐下去。

    把那個旅行包丟給倪芝。

    倪芝一幅一幅地看,雖說不精致,確實包羅萬象。

    有火鍋店門面的速寫,懸著塊憑吊牌匾,有橋南街街景,有鐵路小區的樓道,有布著蜘蛛網的路燈,有蓬萊縮進殼兒里的模樣……

    那么厚一沓畫,他似乎把他的十年都畫進去了。

    他的筆作了他的眼,他的畫成了他的心。

    替余婉湄看了人間。

    更多還有的,是余婉湄的模樣,跟錢包里的照片別無二致。

    一顰一笑,皆是溫婉。

    眼下一顆淚痣,偏偏添了分嫵媚。

    無一不署名“因橋”。

    倪芝總覺得眼熟,想不起來何處看見,或許就是剛在管理處簽了他的名字罷了。

    “為什么是因橋?”

    陳煙橋等她看畫的功夫,已經點了一支煙夾在手里,吞吐了一口煙霧才回答她。

    “湄是水,她爸媽迷信,曾說我們水火不容,我就去了火字。”

    成了因橋。

    “這樣就行了?”

    “我的名字,是因為一位版畫家的筆名如此,本來就和命中的水火無關。后來她父母還要了生辰八字去算,便沒說什么了。”

    剛才來的時候墓碑一塵不染,倪芝猜是余婉湄室友拭過塵。

    因為紙錢化作灰燼,被風拍得粘在墓碑上。陳煙橋叼著煙,又半跪在墓碑前,拿帶的抹布細細地擦,免得把那一行字的顏色擦掉了。

    恰巧倪芝是聽過這句話的。

    詩人葉芝的墓志銘。

    她低聲念了一遍,“冷眼一瞥,生與死。騎者,且前行?!?/br>
    “湄姐喜歡葉芝是么?”

    陳煙橋擦完最后一點兒灰燼,盤腿坐回來,膝蓋上都是塵土。

    他冷眼看她。

    倪芝毫不退縮。

    陳煙橋的眉心皺了又松。

    余婉湄愛讀書,他偏不喜。

    只有一點,他寫得一手好字。

    余婉湄讀了什么好詩好詞好意境,不止央他抽空畫一畫,還想看他手抄詩歌情書。

    他猶記得,余婉湄喜歡葉芝,是因為那首詩《當你老了》。

    年輕人怎會怕老,他刻意將兩人畫成七老八十的模樣去逗余婉湄。

    余婉湄不滿,“你看人家老頭子,都是留胡子的,你還把自己畫得這么帥,我就滿臉皺紋?!?/br>
    陳煙橋指了指,“我就沒皺紋?那是老子本來就帥,老了以后還是一堆小老太太當你情敵?!?/br>
    余婉湄見他再說下去,一副流氓姿態,收了話題,“我才不想變老?!?/br>
    一語成讖。

    倪芝察覺出他的低落,陳煙橋蓄胡子時候,讓人覺得他能受得住這份苦,刮了胡子,好像受了不能承受之痛。

    她把畫疊得整整齊齊放回原位。

    “那你再陪一會兒湄姐吧,我不打擾你?!?/br>
    陳煙橋開口,“不用?!?/br>
    他接了畫,“我該說的,畫的時候就同她說過了?!?/br>
    他把煙頭碾滅了,把畫紙的一角點燃,又扔進鐵桶里。

    最后把幾個木雕擺在墓碑前。

    倪芝只敢遠觀,不敢再近看,怕惹他低落。

    反正他既然重拾了刻刀,總有機會能再見著他動手的。

    陳煙橋站起來拍了拍塵土。

    “走吧?!?/br>
    他話音剛落,剛才上兩層放鞭炮那戶的孝子賢孫,在墓前磕了幾個頭,說話聲音清晰可聞。

    “這回是趕著中秋節回國。爺爺,下回不知道什么時候再來看您了,只能在洋鬼子的地方給您燒紙放炮一樣不少,保佑咱生意興隆?!?/br>
    “孫子今兒最后給您再放三響,沒煙都要給放出青煙來?!?/br>
    倪芝想替他拿起來要還給管理處的鐵桶,她剛摸上去,就覺得余溫猶在,一半兒是燙得一半兒是嚇得,松了手。

    兩人沒說話,這樣吵鬧的鞭炮聲里是聽不見講話的。

    陳煙橋看她一眼,用左手接過來。

    再回頭看一眼墓碑,半側著身,兩步才一臺階地下了山。

    墓地本就在郊區,兩人坐公交來,又沿原路返回。

    輾轉到最后一趟不用轉車的公交上,天色已經漸暗了。

    陳煙橋來時手里負重,去時只有一個空袋子。不知為何,到最后連自己都放空了。

    再醒來的時候,眼皮灌了鉛一樣重,公交早就過了站。

    穩當當地停泊在終點站,是個小型停車場。外面盡數暗下來,黑漆漆的墨色秋夜里,稍遠處才有路燈。

    陳煙橋揉了揉太陽xue,車里空蕩蕩的就他一人。因為車里有橘紅色的燈光,比外面亮堂些,于是照著見旁邊玻璃上映出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