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陳煙橋站起來以后,看也沒看她,出去以后替她關了門。 他怎么會不知道這個傳說。 五座神山分別為,岱輿、員嶠、方壺、瀛洲、蓬萊,余婉湄給蓬萊取名字時候,就是這么說的。 逼著他學西方派的,畫了巨龜負仙山的畫。 他高中成績不好,才把小時候學得美術撿了起來,考了美術生,壓根兒不會主動去翻這些古典傳說傳記,只有余婉湄愛看。 她愛看書,他就愛逗弄她。 他喜歡趁著她趕論文時候故意占她時間,看她盛放的黑發散落鋪著,身下是亂七八糟的寫了字的紙,她又急又嗔。他抓著她兩只手繞在頭頂,故意板著臉,“就香一口你這么大意見。” 他喜歡騎著摩托車去接她,看她在樓下邊看書邊等他。繞遠從背后突然抱住余婉湄轉幾圈,嚇得她書也掉了,他又一邊用胡茬扎她一邊逗她說,“老子怎么耍了個這么有文化的女朋友。” 倪芝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醒來出來,看屋里已經沒人了。 掛鐘指向4點半。 她的包上夾著一張紙條。 “如果非要訪談,不必去何家,我可以配合。走得時候直接帶上門。” 正好他不在,倪芝從茶幾下翻了兩個塑料袋,把自己的濕衣服裝起來。 走得時候,翻了翻包,里層有一張試香水的硬紙沒被打濕,背后還印著她之前在商場口紅試色時候留的唇印。 “有空訪談時聯系,156xxxxxxxx” 擱在茶幾上拿杯子壓著。 陳煙橋回來就看到了這張紙,摸著質感,就隨手一反。 因為紙質,那唇印像蠟筆畫上去的,但紋理清晰,兩唇間微啟。 陳煙橋:“……” 過了幾日,何家二老給他拿了幾個剛蒸好的包子,順便問他,那個姑娘怎么樣,有沒有事兒? 陳煙橋又把這張,那天隨手扔到茶幾下面的紙翻出來。 電話響了半天。 倪芝頭昏腦脹,鼻子帶著嗡嗡的聲音:“我沒有叫外賣。” 病了這些天,幾乎頓頓靠外賣,今天曉曉看不下去了,說幫她打食堂的粥和面食回來。她只以為是前些天的外賣店家看串了訂單。 那邊沒聲音。 想到外賣小哥跑錯了,倪芝還是說了句“不好意思”,準備掛電話。 “我是陳煙橋。” “什么?”倪芝稍有驚訝,結果重重得咳起來。 “開火鍋店的。” 她咳了半天沒咳完,陳煙橋就在這頭等著,聽見她倒了杯水咕嘟咕嘟地喝。 “我知道。” “病了?”隔著電話,倪芝也能想象出來他皺著眉的模樣。 “有點兒。” “要去醫院嗎?” “不用。” 沉默了片刻,陳煙橋說:“何叔和李嬸說,讓你注意身體。小姑娘家出門在外多留神兒,要照顧好自己。” 倪芝低低地笑起來,她嗓音帶著病中的沙啞,聽起來多了一絲心酸。 她相信這些話,陳煙橋是原封不動轉述給她的。 “我快好了,你跟老人說一聲,不用擔心。” “嗯。” 倪芝又一頭栽倒。 她沒想到的是,自己真的這么快進了醫院。 2018年5月28日半夜1時50分,吉林松原市寧江區發生5.7級地震,震源深度13千米。 哈爾濱多處地區有震感,平房區震感強烈。 南崗區的人們,許多都未從睡夢中醒來。 倪芝正是如此,她睡前又開始燒起來,吃了退燒藥,睡得昏沉,總覺得整個人都不停地下陷搖晃。 原來是曉曉晃她的床,“地震了。” 倪芝起初以為猶在夢中。 曉曉著急,“快起來,真的是地震,你聽外面。” 門外的嘈雜聲總算入了耳,宿管大媽cao著幾十年不變的大嗓門兒,一邊敲著鐵盆兒,“地震了地震了,趕緊下樓。” 看倪芝起來了,她又去叫錢媛。 錢媛睡得更死,倪芝一邊套睡衣外套,一邊聽曉曉把床拍得震天響,最后錢媛倒吸一口冷氣,該是被捏了腿。 猛地坐起來。 此時,外面的腳步聲已經極其紛亂,宿管大媽的聲音已經遠了,剩下往外跑的姑娘們,嘴里也在說著“快快快”。 倪芝剛穿好睡衣,又拿了件厚外套,曉曉已經開著門等她們了。 錢媛起得晚又著急,干脆直接從床上跳下來,連梯子都沒踩。 跳到地上發出地動山搖的震顫。 聽著就生疼。 接著是她自己的一聲痛呼。 她同倪芝睡在同一側,倪芝蹲在地上穿鞋,聽得一清二楚。 看錢媛在黑暗中似乎沒站穩,又接連碰撞到了,有什么東西從錢媛那邊撲過來,倪芝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砸在她腿上。 她下意識推了推,她聽見自己用嘶啞的嗓子勉強喊叫出了一聲。 暖水瓶繼而倒在旁邊地上,砰得一聲,又滾了滾。 竟是銀瓶乍破水漿迸。 她才知道,那滾過來的,是暖水瓶。 里面的水,是錢媛睡前打的。此時只過去了兩個小時。 她因蹲下,右側大腿被熱水燙了個正著。木塞塞得不緊,在她腿上蹭掉了,流了她一大片肌膚,她下意識推開了,這才碎了一地的茬子。 疼痛,火辣辣地疼痛,近乎麻木的疼痛。 除了第一聲,她幾乎再也喊不出來,只無聲地緊咬著牙關,死死地抓著鐵床梯子,手上青筋暴起,承受著一波一波的痛楚。 錢媛還在抱著腳跳,曉曉聽見動靜已經發現不對了。 沖過來摸她的腿,發現她的睡褲仍是guntang。 “天哪,你怎么樣?” 倪芝氣若游絲,嗓子喑啞地厲害,“扶我起來。” 錢媛也意識到自己闖禍了,一瘸一拐地過來,“寶貝兒對不起,都是我,你有沒有事,有沒有事?” 現在根本不是說話的時候,倪芝痛苦地被撐起來,搖了搖頭。 她們宿舍在七樓,沖到樓梯時候,這一層已經幾乎沒人了,只剩樓上的人還在往下沖。 對地震的恐慌和疼痛的折磨像兩座大山一樣壓在倪芝心頭。 不知道有多少級,不知道是否還有余震,不知道燙傷到底如何。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得樓,被半拖半拽之間,還是連滾帶爬。 樓下已經圍得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人,宿舍大爺和大媽,一個提著喇叭,一個敲著鐵盆兒。 都在喊地震了,請同學們務必在樓下空曠處躲避。 她們宿舍前本來就空曠,午夜驚醒的人們,大多是未感覺到震感的。一邊抱怨,一邊拿手機錄小視頻,給全國各地的親朋好友傳播。 其實從錢媛的拖鞋側面就能看見,她的腳面已經腫得老高。 倪芝發燒未退,本就是強撐著下來的,此時還被疼痛折磨。 褲子上原本的熱水已經發冷,她不由自主地在打冷戰。 曉曉撐著她,“你怎么樣?” 錢媛顧不上自己的腿,急吼吼地要查探倪芝的傷勢。 倪芝按住了她的手。 錢媛急得要命,“你別生氣啊,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對不起,你讓我看看嚴不嚴重。” 倪芝拂開粘在臉上的頭發,汗水已經將她臉頰弄得汗涔涔的。 且不說燙傷的地方在大腿,無法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查探,更重要的是,她在下樓梯時候,隱隱察覺到部分皮rou粘連在褲子內側,如果強行撕開,只怕傷勢更難愈合。 一想到可能會留疤,倪芝不是圣母,就算錢媛是不小心的,她也做不到全然不怨錢媛。 她只青著臉,咬著唇,任憑錢媛心急得道歉,她頂多能搖頭,卻說不出來好話。 她自己猶自擔心傷勢,哪里能再寬慰錢媛,誰來寬慰她自己呢? 曉曉還在嘮嘮叨叨說錢媛,“你怎么這么不小心,那可是guntang的水。小芝也不知道怎么樣了。” 曉曉轉過頭看她,“我扶你去校醫院吧?趕緊去處理一下。” 倪芝點頭,曉曉本來就扶著她,這回把倪芝的胳膊繞在她肩上跨過來,替她承了更多力道。 錢媛也在另一側扶著,倪芝沒有推開。 她身上持續發冷,已經酸軟無力,連被撐著走都費力,還要費神留意著,不要抻到燙傷之處,免得撕下皮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