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倪芝本來就是開玩笑,“我試試吧,謝謝師兄了。” 第11章 去骨鵝掌 何凱華,獨子,父母都是鐵路局老員工,九十年代末,早早買斷了工齡,現在也不過六十出頭。他同年上崗,那時候鐵路局算是鐵飯碗。 不像兩個老人,都是隨車乘務。何凱華學了點兒技術,成了鐵道線路工,2005年因試圖救臥軌自殺女子,不幸喪生,還被評了烈士。 所以兩位老人,既領國家和鐵路局雙份撫恤金,又領失獨的政策補助金。 然而這些補貼也換不回兒子。 倪芝大概翻了翻資料,最詳細的就屬這一份,是因為幾年前有記者采訪過。 心里斷定難度比其他小,決定先下手這個。 只是住址讓她有點驚訝。 鐵路小區。 不就是陳煙橋住的那個嗎? 現在看來,可能是當時鐵路局的職工分房,后來才轉出的。 倪芝今天刻意素面朝天,穿了件素白的毛衣和深灰色的緊腿兒牛仔褲。 她順著門牌號去尋,最后發現,居然還是陳煙橋住的那一棟,在三樓。不過這小區,總共也沒幾棟,想來也正常。 “您是李姨吧?” “是我,找你叔叔的?”何凱華母親開了門,老太太樂呵呵的看她,精神氣兒十足,“是不是社區開會呀,我都說讓他別總去給你們添亂,他還總以為自個兒能幫上忙,凈瞎摻和。你叔叔啊,去長庚耳鼻喉醫院了,一會兒就回來,我跟他說啊。” “何叔怎么了?” “還不是老毛病,耳朵不好使。在家跟他說話,都得靠吼。”老太太熱情地讓開門,“要不要進來坐會兒,你叔可能快回來了。” 倪芝笑了笑,“李姨,我找您一樣。” 失獨群體是難以用社會觀察法的,群體分散,不集中,只能做訪談口述史。 她出示了學生證、介紹信,說明了來意以后,老太太的笑容瞬間僵住了。 然而倪芝已經進了門,她拉下臉來,“姑娘啊,你快走吧,讓我們老頭子知道了要生氣。我們也沒什么可問的,都是命,不怪別人。” 倪芝正想如何留下,鐵門這就開了,剛說的何凱華父親就回來了,見到她,人也是笑瞇瞇地,聲音洪亮,“喲,家里來客人啦。” 何母有點尷尬,“不是。” 老頭子聽不清,又提高音量,“你說啥?” 倪芝走近了些,重新說了一遍來意。 老頭子臉色也變了,“出去!你們這些記者,真完犢子,都沒安好心。” 他聲音震耳欲聾,倪芝都退了兩步。 再次掏出介紹信和學生證,“叔,我不是記者,我就是學生。” 老頭子看也不看,倪芝有點急,就把介紹信遞前了一點。 老頭子眼睛一瞪,接過來就撕得稀巴爛。 “誰知道是不是裝的,給我走。成天瞎編排,喪盡天良。” 他不好拉拉扯扯,轉向何凱華母親,“把她趕出去。” 何母半推著倪芝走到門口,倪芝不好硬來,怕推搡到老人。 他們接受過記者采訪態度卻如此奇怪,猶如變臉,讓倪芝一時間也有了退意,希望回去再查資料。 到了門外,何母稍有點愧疚,“閨女,對不住了,我們家孩子是個好孩子,我們也想說他的故事,就是怕亂寫,回頭我下去了,都不知道怎么面對他。” 何父聽不清他們在講什么,“跟她磨嘰啥,關門。” 咣唧一聲,鐵門就在她鼻子尖兒前合上了,猶在震顫。 老頭子的聲音隔著門依然聽得一清二楚,“我不在家你就亂放人進來。” “我不知道,老頭子你小點兒聲。” “啥?” 倪芝把學生證塞回包里下了樓,剛出了樓道門口,往小區門口方向走了兩步。 忽然就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結結實實。 她起初沒有反應過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兒。 直到頭發上臉上都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身子不住發冷,她才知道,自己是被水潑了。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也不知道是什么水,味道古怪,往眼睛里流還有點刺眼。 勉強掏了包里沒被濕透的里層紙巾,擦干了眼睛。 她這回看清楚了,地下一片水跡,只在她腳下,放射狀繞著她。 毫無疑問,這盆水,就是沖著她來的。 剛才何凱華的家,就在樓道右手邊,除了他們家,倪芝想不出來別人有這個動機。 五月的風吹過依然寒風入骨,倪芝氣得眼淚幾乎都在眼睛里打轉,一邊打哆嗦一邊跑回三樓要個說法。 毫不客氣地瘋狂砸門。 “叔叔阿姨,你們什么意思?” 何母一看倪芝這個模樣呆住了,她的頭發全是濕漉漉的,毛衣顏色也深淺不一,身上還在往下淌水。 “閨女,你這是怎么了啊?” “我剛走到樓下就被潑了一盆水,雖然我不請自來你們有權利拒絕,但我自認沒做虧心事,憑什么潑我?” 她話還沒說完,就忍不住打起噴嚏。 何父出來了,看她這樣,他也沒了剛才的氣勢。 “不可能是我們啊,我們就是早兩年給記者嚇怕了,但絕干不出這樣缺德事兒啊。” 何母一臉擔心,“趕緊進來給你擦擦,不管怎么樣都是在俺們家樓下遭的秧,老頭子,快去燒水。” 倪芝見老人態度如此,一腔怒氣和委屈無法發作,已經冷得開始小幅度地發抖。 但她疑慮未消,說話時候上牙打下牙,“算了。” 正在這時候,里面傳來年輕一些的男聲,“大伯大娘,我潑的水。教訓教訓這些記者,給凱華哥報仇出氣。” 一個頭發油膩的三角眼的男子走到門口附近,目光陰狠地看著她。 何母生氣斥他,“你這孩子,那也不能干這缺德事兒啊。你不是在屋里睡覺嗎?” “我聽見姑姑姑父說話就起來了,怕你們受欺負。” 倪芝盯著他,記住他那張臉,“什么水?” 他得意地說,“洗碗的,怎么樣,好受嗎?” 何父氣得一把打在他背上。 何母拿了塊毛巾試圖給倪芝擦。 倪芝分不出來這是否是一家人的做戲,她又抹了把頭發上滴下來臉上的水,話都沒說出來就是幾個噴嚏。 剛欲說拒絕的話,她已經從背后被一塊干燥溫暖的毛巾整個包住,上半身那種寒冷的刺痛感頓時減輕,旁邊站了個還算高大的身影。 陳煙橋目光同樣狠戾,“何旭來,你過分了。” 何旭來一見陳煙橋的目光,瞬間眼神躲閃起來。 他手腳不干凈時候,打著替何家二老看他的旗號,在陳煙橋家里順手牽羊摸了幾次東西。有一次,在柜子里摸走一個銀質戒指,被陳煙橋逮著了。陳煙橋二話沒說,就開始撥110。嚇得何旭來差點跪下,求他別打,怎么樣都行。 陳煙橋一臉狠戾,說行,拿起猩紅的煙頭要往何旭來手上戳,看何旭來哭爹喊娘又譏諷地看他。何旭來這種人就是欺軟怕硬,見識了陳煙橋的狠勁,再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何旭來語氣軟了,還是硬著頭皮,“我是給凱華哥鳴不平。” 陳煙橋語氣里盡是警告,“你怎么想的你自己清楚。” 倪芝凍得嘴唇已經發白了,面無血色地看著他。 陳煙橋嘆了口氣,他本想對二老說什么,又咽回去了,只替倪芝裹緊了些灰不溜秋的大浴巾,開口道:“我認識這姑娘,我帶她去我那兒洗個澡。” 到底還是安慰二老一句,“叔,嬸兒,放心,有我。” 何父何母當了一輩子好人,心里不是滋味,他們房子舊,沒法洗澡,更何況不知道怎么面對小姑娘。 何母叮囑,“都是我們不好,小陳,拜托你了,讓她多沖一會兒,女人家容易落下什么病根子。” 后面一句,陳煙橋知道什么意思。 他家原來就在二層,下了一層樓,他一開門就沉聲問倪芝,“在生理期嗎?” 倪芝鞋坑里也有水,一時有點脫不下來,只能把浴巾拿下來。 蹲下來邊脫鞋邊搖頭,過后反應過來陳煙橋看不見,哆嗦著唇,“沒有。” 陳煙橋家里不大,頂多三四十平。 他已經進了中間的房間,很快傳來嘩嘩的水聲。 他出來,看著倪芝光著腳踩在地板上,旁邊還淌著一串水漬,皺了皺眉。 倪芝察覺他的目光,“不好意思。” 陳煙橋說,“不是,你穿我拖鞋吧,地上涼。” 他的拖鞋是那種深藍色的,看著像夜市買的,十塊一對的塑料拖鞋。 倪芝穿進去跟踩著小船一樣。 他給倪芝指了衛生間,衛生間里很狹窄,一米見方,倪芝進去以后他只站在門口,花灑正放在一個紅色的水桶里吭哧吭哧出水。 陳煙橋叮囑她:“水應該已經熱了,進去直接洗,左右可以調水溫,盡量洗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