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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督公千歲在線閱讀 - 第26節(jié)

第26節(jié)

    余德廣勉強一笑,低著聲音道:“我與順天府尹并不熟悉,環(huán)顧左右,能有實力解決此事的也只有督公。因此剛才萬歲爺叫我去御馬監(jiān)取名冊,我可是冒著風(fēng)險……”

    話說了一半,沒再繼續(xù),余德廣臉上還是謙和無爭的笑意,而江懷越低著眉睫,嘴角也微微揚起。若是有人遠(yuǎn)遠(yuǎn)路過看到這場景,只以為兩人偶遇,寒暄問候而已。

    因為要救堂侄,所以甘愿冒著被殺的風(fēng)險,在那卷冊上多添了一筆,變一為十。

    余德廣賣這人情給他,江懷越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在皇上跟前耍心眼,這事不能讓第三個人知曉,余德廣既然已經(jīng)做了,那江懷越無論如何都得接下他的請求。

    “余公公對令堂侄真是呵護備至……”江懷越微笑起來,深澈的眼里卻始終缺乏溫暖。余德廣是何等精明人物,自然琢磨出對方的意思,馬上道:“我可不是在要挾您,惠妃那拿腔拿調(diào)的做派,即便是我也看著不爽利……要不是堂伯父對我家有救命之恩,我又怎么會出此下策?這事無論成與不成,都要感謝督公,絕不會給您添上半點后患?!?/br>
    話已至此,江懷越也只能蹙一蹙修眉,慢慢道:“既然余公公這樣說了,我也盡力而為吧?!?/br>
    “有勞督公!”余德廣連連拱手,不勝激動。

    *

    一早進(jìn)宮就接連遇到這些糟心事,江懷越緩步走下臺階,望著寂寞的朱紅宮墻湛青長空,心思有點渺遠(yuǎn)。隨行的小太監(jiān)上來問要去哪里,他想了想,還是先回御馬監(jiān)那邊去。

    從乾清宮到御馬監(jiān)距離很遠(yuǎn),他坐在轎子里,盤算著余德廣說的那個案子應(yīng)該如何處理,不覺鎖起了眉頭。理清思緒后,覺著有些悶,便抬手撩開了窗子上的紗簾。

    初秋時節(jié)天朗氣清,碩大的銀杏樹枝葉如華蓋,在陽光下灑落遍地金瑩,與丹朱宮墻相映,艷美得讓人心驚。轎子繼續(xù)前行,他眼角余光一掃,卻瞥見了斜后方宮墻拐角處的兩個身影。

    正是光亮斜照落下陰影的角落,身穿藕荷色襖裙的小宮女被身前的人堵在那兒,想往前又怕羞,想朝后又碰著墻,手足無措,滿臉慌亂。

    “你這是干什么,不讓我走?我還好多事情要做,哪有閑工夫聽你胡說八道……”

    “好些天沒進(jìn)宮見你,這不才撈著機會,你還只待一會兒就要走?”他作勢板著臉,伸出手,“拿來!”

    “什么呀……”小宮女語速很慢,聲音細(xì)細(xì)柔柔,好似掐得出水珠。

    他更扮出生氣的模樣,傷心欲絕地控訴:“上回給你帶的熏香,還給我!”

    “為、為什么呀?”小宮女嚇了一跳,本來就水盈盈的眼里很快就彌漫了淚霧,她委屈極了,“好好的干什么要討回?那,那我不也送你親手做的串珠了嗎?你也不要了?”

    “你不是不愿意跟我多說會兒話嗎?既然這樣,長痛不如短痛……哎喲!”

    楊明順正用滿含幽怨的眼神望著小宮女,準(zhǔn)備說出一長段感人肺腑的話語,卻不料背后一痛,不知是什么東西砸了過來。

    “啊!”小宮女看清了他背后的狀況,嚇得捂住臉,一溜煙跑了。

    “小穗……”他摸不清頭緒,朝那邊喊了一聲,再一回頭,登時兩腿發(fā)軟,聲音都飄了?!岸健焦?,您怎么,怎么到這來了?”

    江懷越掰著手中的樹枝,看都沒看他,故意抬眸望著那小宮女逃跑的方向,拖長音調(diào)道:“這是哪個宮的?好沒規(guī)矩,見了我也不行禮,撞見鬼似的跑了?”

    “督公恕罪、恕罪!”楊明順跪倒在地,伏行至他近前,苦著臉哀告,“她最是膽小害羞,乍一眼可能沒認(rèn)出是您,慌了手腳就跑了……”

    江懷越冷哂,一把揪住他的領(lǐng)子:“入宮時候說要去御馬監(jiān)看望朋友,看的就是她?什么時候御馬監(jiān)多出個宮女來?你好大的膽子,連我也敢欺瞞了?!”

    “我……小的……小的真是……”一貫伶牙俐齒的楊明順再也說不出天|衣無縫的謊話,額頭冷汗涔涔,索性一咬牙豁了出去,朝著江懷越砰砰地磕了兩個頭,鼓起勇氣挺直腰身,道:“督公,剛才跑掉的是我楊明順中意的丫頭,她才十五歲,怕生又嘴笨,真正是什么都不懂。您要罰就罰我,千萬別怪罪她!”

    第37章

    楊明順一口氣說完這些, 都沒敢看江懷越,視線只落在自己手邊。

    江懷越平素除了安排任務(wù)時, 很少認(rèn)認(rèn)真真瞧這慣于插科打諢的手下,而今楊明順卻一本正經(jīng)地跪在地上,竭力抑制著惶恐,顯出坦蕩無懼的模樣。

    他垂下眼睫,用含著憐憫的目光注視著楊明順:“認(rèn)識她多久了?”

    “……半年了吧……”

    “混賬東西!”江懷越揚起手中樹枝作勢就要抽過去, 楊明順嚇得急忙抬起胳膊遮著臉, “督公別惱火!認(rèn)識了那么久,可之前人家都不愿搭理我,是我鍥而不舍對她好,她才那什么……”

    “還鍥而不舍?我看是你死纏爛打!”

    楊明順瞥見他已扔掉手里的樹枝, 這才小心翼翼放下胳膊, 陪著笑道:“隨您怎么說, 反正就是我楊明順臉皮厚,被冷落無數(shù)次也不灰心, 今兒給她帶吃的,明兒替她干雜活,這不就日久生情答應(yīng)和我好了么……”

    “真是厚顏無恥。”江懷越冷冷看他,“叫小穗是嗎?在哪里做事?”

    “回督公, 她是伺候趙美人的。”

    “趙美人?住在景仁宮的那個?”

    楊明順點點頭:“是,就是跟惠妃一起住景仁宮的那位,趙美人心眼好,看到貓狗生病都要掉眼淚, 從不打罵手下,小穗跟著她倒也不苦。只是聽她說最近惠妃總是疑神疑鬼,趙美人為了避免惹麻煩,幾乎都待在屋子里不出去?!?/br>
    江懷越想到剛才惠妃那場折騰,眉間微微一蹙。楊明順察言觀色,立馬瞧出不對勁,因而問及發(fā)生了何事。江懷越簡單地說了一下,見他還跪在地上,便沉著臉道:“起來吧,以后叫那個小穗也機靈點,別去惠妃面前晃蕩。她如今是仗著有龍種,處處尋事立威。”

    楊明順爬起來,討好地道:“多謝督公,我替小穗也謝謝您!”

    江懷越不滿地盯他一眼,往來時方向走去:“怎么著?這說話語氣好像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shù)囊粚毫??我看那姑娘年紀(jì)還小,你能保證她不變心?”

    楊明順愣了愣,跟在后面笑道:“她可好了,平日里就跟著趙美人,從不結(jié)交陌生人,哪里會變心?”

    江懷越冷哂一聲不說話,楊明順討好地說:“督公就真的不想找個對食?憑您的地位與樣貌,宮里頭偷偷做夢想跟您的,只怕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br>
    他腳步緩了緩,回過臉看看楊明順:“你不算命,改行做媒人了?”

    楊明順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哪兒呀,只是覺得督公應(yīng)該也找個對食,這樣就有人照顧……”

    “不需要。”江懷越斬釘截鐵。

    楊明順偷偷湊上前:“您就沒有覺得孤單的時候?咱們雖然不能和其他男人那樣,可要是有個伴,總也比自己一個人躺著看房梁要強……”

    他停下腳步,用含著慍惱的目光盯住楊明順。

    “我沒興趣!”

    楊明順碰了個大釘子,只好長嘆一聲表示遺憾。江懷越加快腳步回到停放轎子的地方,楊明順連忙上前替他打起轎簾,彎腰添了一句:“行,您老人家哪天要是真想找了,小的一定好好為您算一卦,選個良辰吉日,看看能遇到哪一位……”

    “閉嘴吧你!”他坐進(jìn)轎子,“啪”的一聲放下了簾子。

    江懷越回到御馬監(jiān)后,又命手下去太醫(yī)局探聽消息。過不多時,手下回來稟告,說太醫(yī)局并未查出惠妃喝的羹湯里有什么不對勁的。楊明順哼笑道:“我看眼下也沒人會在風(fēng)頭上去害她,這不是自找死路嗎?”

    江懷越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你現(xiàn)在倒又聰明起來了?”

    “小的從進(jìn)御馬監(jiān)就跟著您,就算天資再笨,也能學(xué)到督公十之二三不是?這宮里眼紅她肚子里龍種的可不在少數(shù),可萬一動手被查出來,可不是為他人做嫁衣了?就連貴妃娘娘都沒怎么著,其他那些妃嬪只怕都在等著機會呢!”

    江懷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向楊明順問起城外少婦和丫鬟離奇失蹤的事件。楊明順本來就是愛傳播奇聞軼事的主,正愁著沒人聊這事,見督公居然一反常態(tài)關(guān)心起這事,忙不迭把街頭巷尾的小道消息都說了個遍。

    有人說,那個少婦甄氏沒出嫁前就有個青梅竹馬的鄰居,兩人早就私定終身。只是因為那鄰居貧窮,甄氏父母堅決不答應(yīng),所以將她嫁到了城南程家。這一次甄氏失蹤,說不定就是和鄰居舊情復(fù)燃私奔去了。

    也有人說,甄氏入程家三年多還沒有身孕,其丈夫心懷不滿,便趁著她和丫鬟外出的時候下了黑手,事后還假裝傷心欲絕。

    “還有人說,是丫鬟勾結(jié)了情郎想要搶奪甄氏的珠寶首飾,遭到反抗后將她殺了,然后兩人逃之夭夭……”

    “行了,都是些沒有依據(jù)的猜測。等會下午去一趟順天府,問問到底是什么情況。”江懷越休息了一會兒,見太醫(yī)局那邊一時半會也不會再有新的消息傳來,便帶著楊明順又出了御馬監(jiān),準(zhǔn)備去昭德宮見見榮貴妃,然后再回西廠。

    轎子行至北花房附近,楊明順隔著老遠(yuǎn)就望到了熟悉的身影,笑嘻嘻招呼了一聲:“金司藥!”

    江懷越在轎中聽到了,便叫停了下來。才出轎子,金玉音抱著一束碧綠枝葉從花房那邊過來,到了近前落落大方地朝他行禮:“江督主,倒是好巧,又見面了?!?/br>
    她還是一身湖藍(lán)色鷺鷥補子女官服,領(lǐng)口袖口露出雪白無瑕的綢邊,烏黑的紗帽籠住了青絲,兩側(cè)垂下泠泠颯颯珠玉瑩然。

    江懷越往她懷中望了一眼:“這是什么?”

    金玉音拈起枝葉間的一枚深紫色果實,遞到他面前:“丁香果,您聞聞?”

    他低下眉睫,只掃視一遍,搖了搖頭:“是入藥用的嗎?我聞不慣那味道。”

    “您說對了?!苯鹩褚裘虼轿⑿?,皓腕一轉(zhuǎn)便收回了丁香果,“沒想到督公冷峻如此,竟然也怕喝藥。”

    江懷越一蹙眉:“我何曾說怕喝藥了?只是不喜歡這果實的味道而已……”

    金玉音會心點頭,大有了然于胸的淡定從容,眼眸里卻又流露一絲捉弄玩笑:“督公別生氣,我只是看您總是冷若冰霜,想說笑解悶一下罷了。”

    楊明順在一邊忍不住說:“其實您說的一點都沒錯,年初的時候他感了風(fēng)寒,蘇太醫(yī)為他換了好幾種方劑,這一位愣是一口都不肯喝……”

    話沒說完,已經(jīng)感覺到了凜冽殺意從側(cè)邊襲來,本來還想再調(diào)侃幾句的楊明順只好乖乖縮了回去。江懷越一本正經(jīng)地朝金玉音拱手:“金司藥是有事要忙?那就不打攪了。”

    “惠妃娘娘說是不舒服,總是犯惡心,晚間睡眠也不好。請了幾名太醫(yī)過去診問,她卻信不過,剛才派人來找我過去。”金玉音幽幽地嘆了一聲,“丁香果能治害喜嘔吐,也不知惠妃娘娘會不會愿意飲用……”

    江懷越挑了挑眉梢:“看來惠妃娘娘對金司藥真是信任?!?/br>
    她笑得有些無奈:“我以前就是跟在她身邊的,后來才去了太醫(yī)院。娘娘此時想起我來,我也不得不盡力而為了?!?/br>
    寥寥數(shù)語談罷,兩方道別各行其路。

    楊明順跟在轎子邊,目送金玉音背影娉婷遠(yuǎn)去,小聲贊嘆道:“要說宮里頭這些女官中,還是得屬金司藥最是端莊秀麗,又出身書香門第。這模樣這談吐,比好多娘娘都強!”

    “你這番話要是讓小穗聽到,不知是何后果?”隔著薄透的窗紗,江懷越不緊不慢刺了他一句。

    “督公,您今日怎么老是擠兌我呀?”楊明順嘟囔著嘴,搞不懂督公為什么動不動就對別人挖苦諷刺,難道是因為年紀(jì)大了嗎?!

    *

    這一日江懷越忙到午后才出了皇宮,稍作休息后又帶著楊明順去順天府。順天府尹是上個月才被提拔委任的,做事小心謹(jǐn)慎,猛然間聽說西廠提督來了,又驚又怕,一時慌了手腳,最終在下屬的勸慰下才強行鎮(zhèn)定著出去迎接。目光所及發(fā)現(xiàn)他只帶著一個隨從掌班,而不是喧喧嚷嚷一大群人來抄沒搜查,砰砰亂跳的心才落回了嗓子眼。

    江懷越單刀直入,詢問起余德廣說的那個案子,順天府尹滿心疑惑,小心翼翼地訴說了一遍案情,又誠惶誠恐問道:“江大人來詢問此事,莫非圣上也聽聞……”

    江懷越瞥了這面色蒼白的官員一眼,有意模棱兩可地回答:“我從宮里頭來,自然是有人知道了這案子,覺得很是蹊蹺,這才讓我來核查一番?!?/br>
    順天府尹后背又冒起一股寒氣:“這個,這案子確實有些離奇,但嫌犯已經(jīng)招認(rèn),正關(guān)在牢里。”

    “失蹤的少婦與丫鬟不是說被殺了嗎?為何尸首不見?那個死去的小和尚又是怎么回事?你都問清楚了?”

    “大人,余四全后來又改口,自稱當(dāng)天喝醉了酒,色膽包天jian殺了那主仆兩個,沒把她們?nèi)舆M(jìn)枯井,而是扔到河里去了。出事的地方有一條金陽河,水流湍急,尸體或許是沖到了極遠(yuǎn)的下游,一時沒有浮起。”順天府尹絞盡腦汁回憶認(rèn)罪書上的內(nèi)容,“至于那個小和尚,余四全說不出來,下官以為也許是另一樁命案,正派人去查。”

    “小和尚是哪間寺廟的?”

    “弘法寺?!?/br>
    江懷越抬目凝神:“哦?就是少婦甄氏前去上香的地方?你就不覺得太過巧合?”

    順天府尹這回倒是反應(yīng)得很快:“是,下官也有此想法,因此早就派人去盤查過弘法寺的僧人,可是查不到什么可疑之處……那個被殺的小和尚是在寺里菜園子干活的,平日里老實本分,大家都不知道他怎么會死在了枯井里?!?/br>
    “甄氏和丫鬟那天上香后,確實是離開了寺廟?”

    “對對,有人親眼目睹?!?/br>
    江懷越又問了一些問題,隨后便去了牢房。順天府尹摸不透他到底是何用意,可是礙于西廠所管轄的事務(wù)實在太過寬泛,也不敢明著追問,只好派人將余四全帶到了江懷越面前。

    第38章

    那余四全本是個白胖健壯的年輕人, 被折騰拷打了這些天之后,已是蓬頭垢面、一臉憔悴。見到江懷越之后, 忽然感覺到似乎是來了救星,竟一連聲地喊起冤枉來。江懷越并未透露自己的身份,冷漠問道:“先前既然已經(jīng)招供,為何現(xiàn)在又喊冤?出爾反爾之人所說的話語,讓人怎能相信?”

    余四全急得直磕頭, 將額頭都磕得紅腫不堪。“小的先前真是熬不住打, 這才沒法子胡亂編了瞎話!那天我喝了點酒,走到棗樹林附近被薛祐追上,他纏著我要賬,我一時拿不出錢來, 就跟他推搡動了手……”

    據(jù)余四全說, 薛祐是鄰鎮(zhèn)賭場的打手, 專門為老板討要賒賬,當(dāng)天追著他到了棗樹林, 兩人動手斗毆,打得頭破血流。余四全在被按著痛打的時候抓到了一塊土石,照著薛祐的后腦勺就是一頓猛砸,見他倒地不動, 才跌跌撞撞逃離了樹林。

    回到家后酒醒了大半,想到自己可能將薛祐打死,嚇出一身冷汗,也不敢和父母說實話, 只說跟人打了一架。誰知被人告發(fā),稀里糊涂被抓進(jìn)順天府,架不住嚴(yán)刑拷打,只好招認(rèn)殺害了甄氏主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