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座驚 四
沈玄英和別人的不同之處在于, 他,聽了葉青幽的塤聲后, 居然還能保持著一張笑臉,沒瘋沒捂耳! 葉青幽一曲末了, 不可思議地問他:“你沒把聽力閉了?” 沈玄英笑著道:“沒有。” 葉青幽又道:“你確定你自己還好, 不想崩潰發瘋, 或者把我暴打一頓嗎?” 沈玄英依舊道:“不想。我很好。” 葉青幽徹底震驚了:“天吶, 你這個小綿……你這個人真是神了!” 他突然信心倍增, 覺得自己的音律不是不可救藥了。 這等激動事,他肯定要和夏不遮分享。 葉青幽:“我今天突然發現,我其實是個另類的奇才, 只是你們都不懂欣賞。” 夏不遮在傳音符的另一頭生了一絲不好的預感,他謹慎道:“你指的是哪方面?” 葉青幽道:“當然是我的音律了,你難道不覺得仔細聽了后,有一種別樣的感覺嗎?” 夏不遮道:“別樣的感覺?你說的是寧愿去死,也不聽的感覺嗎?” 葉青幽:“……” 總而言之,沈玄英真的很不一樣。 將幻象之鏡的聲音關閉后,眾人才能正視畫面。一位峰主看了許久,顰眉道:“他cao控的那個似乎是個傀儡, 可在我的印象中,傀儡多數都被當做自己的替身,并且也不會那么厲害。” 另外一人接道:“是這個樣子。而且你們看, 他的那個傀儡也有金丹期的修為。” “世上從沒有這種傀儡, 依我看倒像是傀儡術和機關術的結合, 因為他似乎沒有用神識控制。” “聽說這葉青幽才十六歲,十六歲的少年肯定是做不出來這種寶貝的,很可能是他遇上了什么遺址。” “啊,我的天吶,這個人運氣到底是有多好?他怕不是老天的兒子吧?” 幾群人總結來總結去,最后的結論依舊是——這個人運氣非常好! 沈玄英將這些言論盡收耳底,卻不說話。 他知道,這具金丹期的傀儡也一定是葉青幽自己做的,而并非像別人說的那樣是他遇上什么遺址,在遺址中找到的。 但他沒有為他解釋。 倒不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而是葉青幽在傀儡術和機關術上的造詣遠遠超乎沈玄英的想象,葉青幽自己都不去解釋,他也沒必要去說。 若不然,一個會造任何境界傀儡的人,說出去該有多少人盯著他…… 黎陌觀望了一陣,淡淡道:“箭法不錯,cao控傀儡的cao控術不錯,就是音律太差,性格太狂。這個金丹期的傀儡,可能是他在某個遺址中找到的吧,運氣挺好。” 伴著黎陌最后一個字落音,葉青幽射出最后一箭,結束了這場戰斗。 方才許多人都說,葉青幽的金丹期傀儡是他靠著運氣在某個遺址中找到的,這下子他漂亮的贏了戰斗,又有不少人嘀嘀咕咕地道:“我承認他箭法確實好,可他現在在沈掌門手中,誰知不是沈掌門教了他箭術呢?箭術雖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練好,但沈掌門可是化神期,天底下最厲害的人,教一個葉青幽還是很容易的……” 這話還沒說完,沈玄英便揚聲道:“我從未教過葉青幽任何東西,他的箭術是他自己練的,與我無關。” 這聲音不大,但因微微夾雜了些靈力,叫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一時間,本來低聲接耳的眾人都底下頭,四周頓時安靜一片。 夏不遮適時地開口,溫聲道:“青幽的箭法本來就很好,若是他從入場時就參與比賽,場上至少有一半的分都是他的。” 要是換成別人來說,四周必定唏噓一片。 可夏不遮就不一樣了,這次大賽他的分數可是遠遠將眾人甩出一大截。 兩個很具權威的人開口,別人再有什么閑話就實在說不過去了。 大賽的最后排名,葉青幽第一,夏不遮第二,后面兩名也是星云派的弟子,如此好成績,讓星云派眾多長輩喜笑顏開。 比賽進行了一天,結束后便有執法長老來為眾弟子分房。 星云派空房很多,因此住宿并不吃緊,兩人一間。 葉青幽早和夏不遮說好一起,兩人一進分到的屋子,葉青幽就撲到床上。 夏不遮去做飯,葉青幽將衣袖摟上去,處理傷口。 他的傷口不重,只是看著很嚇人,隨意處理了一下,葉青幽便又抱著被子倒下。 處理身上的傷時,傷口難免作痛。這種疼痛葉青幽早已習慣,只是他不免想起沈玄英,要是沈玄英在這里,看到他的傷口,肯定又要啰里啰嗦,一邊讓他小心點,一邊為他包扎時各種小心翼翼,雖然葉青幽一直覺得他多此一舉,但不得不承認,葉青幽很享受這個過程。 簡單來說,他就喜歡看到沈玄英著急,最好還能說一兩句話把他氣得跳腳,顧不得自身的禮儀。 從這方面來講,葉青幽確實是個壞到骨子里的小混蛋,就喜歡看別人急迫不爽的模樣。 沈玄英可是代表一方的大人物,要是急迫不爽的人換成他,葉青幽就更高興了。 曾經葉青幽是見過沈玄英幾次的,但見過歸見過,真要算起來,兩人幾乎沒有任何交集。 那時也是葉青幽十六歲的時候,那個十六歲的葉青幽和現在十六歲的葉青幽截然不同,一個是滿懷濟世救人,想做到不負初心的少年郎,另一個是血洗天下,手刃十萬修士的大魔頭。 雖然,兩者都是他,都是出生卑微的小混混,可心境卻截然不同。 好像也是仙盟大會的時候,他第一次見到沈玄英。 沈玄英可是世間最強的人,又是葉之凝口中一直提到的好人,葉之凝很崇拜他,葉青幽愛屋及烏,也崇拜他。 其實就算沒有葉之凝,葉青幽也會崇拜這個人,不止葉青幽,這世上就沒有誰不崇拜敬佩他的。 葉青幽記得,那時他好像也被莫園主罰到靈獸閣中做苦力。只是因為什么被罰,是和人斗毆還是打爛東西他實在記不得了。 黃昏,曬人的太陽終于即將落下。靈獸閣中一位長相俊俏的青衣少年兩袖和褲腿高高卷起,一手握鏟,一手捏掃帚。眼看這片場地就快要打掃干凈,他不知突然發什么邪火,將鏟子掃帚用力一甩,扔得遠遠的。 不遠處探頭探腦的靈獸閣弟子都快哭了,交頭接耳道:“第十八次扔掃帚了,我是真不敢上前去勸了。哎哎,那個誰,別躲別躲,你快點去勸。” 被點到的弟子道:“滾!我都上去勸了三次了,不去不去!” 其他人也馬上道:“別看我們,我們也去過了!” 最開始說話的弟子眼看沒人去,差點軟在地上起不來:“你說說咱們怎么就那么倒霉,閣主不想得罪葉師叔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他怕葉師叔生氣宰了靈獸叫咱們來看著,可葉師叔那個脾氣,還有我剛剛去勸他時的那個眼神,哎喲喲,我也不去,我也不去了。” 就幾句話的時間,葉青幽已經坐到高墻上去了。 得了,他坐上去,想去也去不了,張望的眾弟子反而松了一口氣。 葉青幽面色十分不好,坐在高墻上縱使極力隱忍著,唇角還是輕輕抽搐著。 也不曉得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終于忍不住了,俊秀的面孔扭曲一陣,一掌將高墻外的幾顆樹轟得粉身碎骨。 這一聲響,幾個探頭的靈獸閣弟子立馬溜了。 “青幽!” 就是這個時刻,高墻下快步走來一個白衣少年,那少年站在高墻下朝他用力揮了揮手。 “青幽里面有人嗎,要是沒有,我幫你。” 葉青幽回頭看看身后,道:“不遮你怎么來了?” 看他這個模樣,夏不遮猜到里面可能沒人。他腳尖在原地一點,輕輕飄飄地躍上高墻坐到葉青幽身邊。 夏不遮是個很謹慎的人,仔細環顧四周確定無人后,才迅速從懷里摸出一包用油紙抱著的小點心。 夏不遮:“你沒辟谷,一天不吃飯可不行,這是我做的一些點心,你先吃了墊墊肚子。” 葉青幽將油紙打開,里面的點心都是小兔形狀的,做點心的人手很巧,將一只只小兔捏得有模有樣,仔細瞧著竟不舍得咬下去。 都說錦上添花沒意思,雪中送炭才是真正的情誼。 夏不遮和他同一天入星云派,兩人還是孩童時就呆在一起。 葉青幽是個無父無母的小混混,聽說夏不遮出生仙門大戶,不過不清楚是哪家的,他自己也從不說自己的過往。 人總有不愿回憶的過去,他不說他也不問。 夏不遮從不嫌棄葉青幽的出身,愿意真心對他。他對葉青幽好,葉青幽也當如此對他,夏不遮會做人,對誰都是一張笑臉,葉青幽便不同了,雖然也是一張笑臉,但極其難惹。 雖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但偶爾遇上一些不講理的,還是會吃虧,夏不遮不好出手,這時候葉青幽就會出手了。 夏不遮手持掃帚將他剩下的垃圾掃走,邊掃邊道:“再過不久就是仙盟大會了,雖說莫園主不喜歡你,你也不喜歡他,但這種節骨眼你可千萬別得罪他。只要你沒做錯什么事,他就算再討厭你,也阻止不了你參加仙盟大會。” 葉青幽嫌棄自己的手不干凈,吃點心時沒用手拿,只用嘴刁:“我知道,那個死老頭不就想找我的毛病,好有借口在仙盟大會之前把我弄出星云派喪失資格嗎。他想這樣干,我偏不如他的意!” 夏不遮點點頭:“這就對了。” 兩人聊了一會,葉青幽將點心吃完,又找出另一把掃帚和夏不遮把場地打掃干凈。 夏不遮擔心被莫園主發現,到時候又要刁難先走一步。 等月上枝頭,葉青幽要走時,靈獸閣來了一個小童。 小童來到葉青幽跟前,戰戰兢兢的,手提一盞燈,腳搓腳,連頭都不敢抬。他說,是師兄們讓他來送葉青幽回萬書閣。 葉青幽笑一笑,哪會不知道他師兄們是怎樣想的。他們的想法太簡單了,不就是葉青幽脾氣不好,加上今日被罰他們更加不敢靠近,生怕被罵。 雖說大部分人都不喜歡葉青幽,很嫌棄他的出身,只是顧忌他的性格不敢當面說。 但葉青幽好歹是位閣主,就算被罰,這里的弟子也不能失了禮數,送肯定是要送的,所以就推出這么一位小娃娃。 葉青幽很善解人意,懶洋洋地微笑道:“不必了。就這么點路我還能走丟了不成?” 明明他還沒做什么,小童子就快哭了,頭搖得好似一個撥浪鼓:“不行不行!師兄們說了,一定要把您送回去的。” “那好罷。”葉青幽干脆的很,知道小童在靈獸閣地位肯定不高,如果不讓他送回去必定要被罰,就懶得為難他。 要送便送,多一個幫忙提燈的他倒樂的清閑。 小童走在他右手側前方,提著一盞琉璃水晶燈,每走兩步就要側一下身子,看看能不能為葉青幽將路照亮。 燈焰不是很亮,照得四周模模糊糊,朦朦朧朧。 橘色的火光印在葉青幽臉上,時明時暗,將他淡然冷漠的眉眼照得有了些暖意,瞧著至少不是那么威嚴。 葉青幽相貌一向被人夸贊,這個小童早就聽說過葉閣主的種種事跡,什么他的脾氣呀,什么他的相貌呀。 如今頭一次那么近距離地觀察他,不禁多看幾眼他的相貌。 沒想到正是這幾眼,竟叫葉青幽察覺了。他淡淡道:“你看什么。” 小童忙又慌慌張張低下頭,被他這么一問呆呆站在原地不走了。 葉青幽是真沒料到他那么膽小,不過是隨口一說,想提醒他看路不要看他,沒想到這小子居然不走了。 葉青幽從來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但小童不走,他也只好停下腳步,嘆息一聲:“別站著。快走。” 小童“哦哦”幾聲重新邁起小短腿,將頭埋得深深的,一言不發趕緊走。只是這次,竟是連身子也不敢側過來了。 比起年長的人,葉青幽更喜歡和一些小朋友交流。 他看這小童實在好笑,不由開口道:“你就那么怕我?” 小童又站住了,頭還沒輕輕點幾下,似是想起那些傳言忙又搖搖頭。 行吧,果然怕。 葉青幽沒停下步伐依舊向前走,只是越過小童時,伸手拍拍那顆小腦袋:“走吧。看路。別看我。我方才是叫你留心腳下的石子。”夜間路難走,滑倒了可是非常不好玩的。 這小童果然是個小孩子,給點陽光就燦爛,聽葉青幽方才并不是警告的意思,馬上笑開了臉,又跑到他右手斜上方。 小童靦腆道:“謝謝葉閣主。” 葉青幽道:“謝我做什么。” 小童還挺聰明:“今天您心情不好,師兄們不敢送您就把我推出來。假如您堅持不讓我送,我回去后就算不會被罰也一定會被罵,所以謝謝您。” 雖說葉青幽挺喜歡和小孩相處,可對待外人他神色一向是淡淡的:“不必。你來送我,也免了我自己提燈的力氣。” 他雖然這樣說,小童卻又偷偷笑起來。提燈而已能廢多大的力氣,葉閣主這分明是想安慰他罷了。 想一想,小童道:“您真是個好人。” 葉青幽腳下一頓,愣了片刻又重新邁開,他挑了挑眉:“你錯了,我壞的很。” 小童堅持自己的看法:“您是個好人。” 葉青幽輕輕一笑:“你懂個屁。” 聽起來雖像呵斥,卻輕輕的,一絲怒意都沒有,反而像長輩隨口教訓那些頑皮的孩子,讓小童莫名生出一絲親昵感。 落云峰是九峰中動植物最多的一個峰,管他是春天也好,還是冬天也罷,處處都能看到靈物蹦蹦跳跳地竄來竄去。此時是七月,秋日剛剛到,溪邊種滿了一顆顆玉蘭樹,這些玉蘭枝干粗壯,高約十六十七米,枝頭間雪白色的花開得很是茂密。 正是這種萬籟俱靜時,突聽一聲空靈清澈的琴聲在小溪盡頭響起。 這聲音極輕極雅,就算是在這樣寧靜無聲的夜色里也不覺得吵鬧刺耳,反而將這夜色襯托的更加寧靜了。 葉青幽抬起頭,看著彎月幽幽浮在頭頂,皎潔月色下隨著風的吹拂,幾片潔凈無瑕的玉蘭花瓣幽幽飄下,在這樣清靈靜澈的琴音中竟是別有一番滋味。 能彈出這樣琴音的人一定不俗,他很欣賞精通音律的人,一聽此音頓時來了興致,想去那邊望上一眼。 剛這么一想,身體就動起來了,輕輕一躍就跳到一棵玉蘭樹上。 他這一跳著實嚇到提燈的小童子,小童子見他往溪流盡頭飛躍而去,趕忙追去:“葉閣主!等等我!!” 其實他不明白,為什么葉青幽放著好好的大路不走,偏偏要偷偷摸摸地過去。 其實原因很簡單,彈奏樂曲時受不得別人的打擾,從前葉之凝吹塤時,葉青幽總會在她身邊,安安靜靜地聆聽曲子。 雖然葉青幽音律很糟糕,但沒吃過豬rou總見過豬跑,換做是他在彈琴時,有人打擾到他,他肯定也要生氣發火,所以他選擇偷偷地看上一眼。 只看一眼,瞧瞧彈琴的這人是男子還是女子,他就走開。 葉青幽速度比小童快了不止一倍,最后一躍穩穩落在一顆最大的玉蘭樹下。 他低頭往下望,看到一個雪衣男子端坐在樹下,前方放了一架漆黑的七弦琴,正輕輕地用兩手撥弄著琴弦。 這個位置瞧不清那人的身形樣貌,只覺得這人隱隱有些熟悉。還沒等他有下一步動作,彈琴人的左邊來了幾個人。 伴隨著那幾個人的到來,葉青幽突聽腳下的樹枝發出清脆地“咯吱”聲。 剛來的幾人走上前來,拱手道:“參見……” 剛剛說到“見”字,葉青幽腳下的枝條突然斷了。 葉青幽:“……啊?” 不是,怎么就斷了呢!!! 剛剛跑近的小童眼睜睜瞧著前方的那抹青色掉下去,不忍再看下去,用手捂住自己的雙眼。 ——嗚,葉閣主好可憐…… 葉青幽以為自己肯定會重重地砸下去,不說摔得骨折,但至少得受傷。 要是再糟糕點,就會和下面的人頭碰頭,砸得雙方抱頭慘叫。 還有可能他掉下去,運氣好點沒砸到人,卻把人家的琴砸壞了——能奏出這種樂曲的,是把好琴,可惜了今天注定要毀在他身上,葉青幽深深地覺得可惜。 世上有一件事很奇怪,這件事就是遇上一件很糟糕的事時,你把所有能想到的可能全想一遍,但結果卻是,你所想的一切可能都不對。 偏偏你最沒想到的,就是最后的結果。 就如現在,葉青幽做夢都想不到下面的人反應竟會那么快。 明明在他掉下去的那一瞬間他還撥弄著琴弦,但下一刻他就將面前的琴推開,穩穩地接住葉青幽。 他依舊是坐著的,大朵大朵的白玉蘭開在他身后,驚艷得如一位跌入凡間的仙人般。 葉青幽仰面躺在他的懷中,終于將這人的相貌看清楚了。 這人是星云派的掌門,沈玄英。 雖沒見過他的人,但葉青幽看過他的畫像。 難怪他覺得這人那么熟悉,原來正是他師父最敬重、也是他最崇拜的人。 以沈玄英的修為,從他躍上枝頭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了。 就是不知道為什么,沒點破。 葉青幽成為化神期修士,橫掃一方后,也才一百一十六歲。算起來,這事都過了一百年了,可葉青幽也依舊忘不掉,他第一次見沈玄英時,說的那句話: 葉青幽:“掌門,您上輩子該不會是個女子吧,要不然怎么能這么令人心動?” …… “哈哈哈!”第三次,葉青幽第三次在飯桌上笑出來。 夏不遮慢慢地將嘴里的飯咽下,斜眼道:“吃不吃,不吃的話就把碗放下,你邊笑邊吃就不怕把自己活活噎死?” 葉青幽很艱難地將菜咽下,繼續笑:“我覺得我可能是這個天底下膽子最大,最不知死活的人。” 夏不遮挑了下眉,為了防止他一會說出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話,害得他也一起被噎死,夏不遮很聰明地將碗放下。 “行了你說吧,你又干了什么膽大包天的事?” 葉青幽道:“來我先問你,你覺得這個世上有人敢調戲沈玄英嗎?” 夏不遮道:“當然不會有。他畢竟是天底下修為最高的人,調戲他,誰那么想找死。” 剛說完這話,夏不遮突然反應過來,心底生出一絲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刻葉青幽又拍著桌子大笑起來。 他指指自己,誠然一副流氓樣:“怎么沒有,我呀。我就調戲過他,還是第一次見的時候。” 夏不遮被他的不知死活給驚到了,久久說不出話,最后好不容易說出來了,還先長嘆了一口氣:“請你下次找死前,先跟我打聲招呼。” 葉青幽道:“為什么,你準備在我找死前,先把我強行扯回來嗎?” 夏不遮心平氣和地凝視他:“一個人千方百計要找死,別人怎么拉也拉不住。” “那你要做什么?” “沒什么,我只是要跑而已。離你離得遠遠的,免得你禍害到我。” 葉青幽哈哈大笑起來,他笑了一陣,又用筷子夾起菜放在嘴中:“誒不遮,我問你個問題。你會做點心嗎,就是那種小兔形狀的,吃起來軟軟的,但又不是特別甜。” 他用手比了比:“諾,就那么大點。” 這一次,因遇到的事情不同,夏不遮并沒有給他送點心。 老實說夏不遮這個人,他和葉青幽真的非常像,在他沒變壞時是挺好的一個人,至今葉青幽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因為什么而變得那么壞。 害了葉青幽,將自己唯一的好友親手送進地獄。 他死的時候,葉青幽正被壓在星云派的大牢中不見天日。 五十年后像條死狗一樣的被扔出星云派,葉青幽還一直以為夏不遮依舊是星云派的一位峰主,他瘋狂地想去質問他為什么。 等千方百計再次混進星云派后,卻得知他在葉青幽剛進大牢中的第三個月,就死了。 現在已經過了五十年,他的骨頭都爛了。 這種有氣沒處發的仇恨和痛苦,簡直叫人憋屈不已。 重新流落到俗世的二十年中,葉青幽曾一度恨死他,連偶爾在街頭聽到他的名字,都會氣的發瘋。 二十年后,葉青幽卷土重來,建立了世間最繁華的幽冥鬼都,終負了初心墮落成一個惡魔,反而不恨他了,不但不恨,還對他惺惺相惜,在鬼都為他立了一座墳,時不時就對著沒有尸體的墳墓發發牢sao,或者和以前一樣說說貼心的話。 但是自從夏不遮背叛他后,他再也不信任何人。 他和夏不遮從前是多好的兩個好友,最后卻落得那種下場。 夏不遮死了也好,否則活著,兩人也回不到從前,就算見了面也只剩尷尬和相互猜疑,倒不如死了,葉青幽還能心平氣和地和他說說話。 但現在不一樣,現在的夏不遮還沒變得那么壞,沒有猜疑,沒有提防,和這樣的他在一起葉青幽挺高興。 順便也看看,到底是什么讓他變了。 夏不遮做的那包兔子形點心,口感算不上頂級,他死后葉青幽曾做過無數的點心,可惜模樣做出來了,味道卻不對。 現在點心的制作者就在這,雖然沒經歷過那件事,他也許做的不像,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夏不遮看看他手比的動作,道:“我也沒做過,試試看。” 葉青幽笑道:“好。”他一直都是個很念舊的人。 說話間,夏不遮凝神聽了一會,突然對他道:“有人來了,找你的。” 葉青幽也聽到動靜了,但他不在乎,刁了一個面餅慢慢地嚼著:“這個屋住著你和我,你怎么知道是找我的。” 夏不遮放下碗:“我結識的人雖然挺多,但真正能好好說話的沒有幾人,你昨天進射箭場時干了什么,招惹了誰你莫非忘了?” 葉青幽搖搖頭,故意將聲音放大,用略帶悲傷的調調道:“怎么可能是沈掌門呢,你都不知道他罰我抄星云派的門規,還說抄不完不許和他說話。我現在連十遍都沒抄完,人家怎么可能主動來找我這個小流氓?” 此話說完,來到門口的人明顯頓住了步伐。 過了好久,也沒聽到他有下一步動作。 既不敲門,也不離開,還過了那么久,葉青幽很快沒耐心了。 他朝夏不遮眨眨眼,無聲地動動嘴:“這小綿羊,還真糾結呀,肯定是被我說的不好意思了。” 夏不遮白了他一眼,回道:“你既然想他速度點,剛剛就不該說那句話,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厚臉皮?人家擔心你暈倒的事,你倒好這樣說,換做是我聽到這句話,今后都不理你。” 葉青幽白眼回去:“怪我了?來我們賭一局,我賭他糾結一會鐵定回去,你呢?” 夏不遮笑笑:“你還沒說輸了給什么,贏了又給什么。” 葉青幽道:“好吧。你要是輸了,把你珍藏最貴的茶具給我一套,我早就想要了。” 夏不遮喜歡收集各式各樣的茶具,那些可都是他的心頭好,白白送他一套,還是最好的,夏不遮可舍不得:“你還真不客氣。” 他失笑:“你這人又不喜歡喝茶,要茶具做什么?” 葉青幽直言:“我是不喜歡喝茶,我就喜歡喝那些果子榨成的汁,可那又有什么關系呢,我用你的茶杯裝果汁,我喝著都感到自己很牛,像個有文化的文雅君子。” 聽他想拿去裝果汁,夏不遮都想捏死他了:“你這人,簡直暴殄天物,好茶配好杯具,怎么到你那就用來配果子榨出的汁了?” 葉青幽道:“那這么說你不敢賭了?” 夏不遮思索了好一陣,咬牙道:“賭。不過你要是輸了,你就把你的金丹期傀儡給我。” 葉青幽道:“你這才是獅子大開口,我要你的杯子,你要我最厲害的傀儡,像話嗎?” 夏不遮道:“當然像話,你的傀儡還能再做。一句話,賭不賭。” 葉青幽:“賭!” 夏不遮:“好,我賭他會敲門。” 葉青幽:“那你肯定輸了,把茶具拿來。你不知道,沈玄英臉皮可薄了……” 話還未落音,傳來了三聲敲門聲。 夏不遮:“哈哈哈。” 葉青幽“嘩啦”一下站起來,心道,我的天,這小羊臉皮什么時候那么厚了? 三聲敲門聲一過,夏不遮立馬道:“是誰?請進。” 外面的人才一推門,葉青幽立刻倒在椅子的靠背上,半死不活地直哼哼:“不遮我腿疼,你快過來忙我捏捏,還有胳膊,我被那大邪祟抓了一把,它爪子上好像有毒,你幫我看看皮膚爛了沒有?” 白白輸給夏不遮一具金丹期傀儡,葉青幽當然要無病呻吟,在沈玄英身上討回點東西。 果真還是那句話,“賭”字害死人。 他一哼,沈玄英立刻進來。 葉青幽和夏不遮早就知道來人肯定是他,但葉青幽還是裝出一副不知道的樣子,見他進來,頗為受寵若驚:“哎呀,怎么是你?” 他掙扎了幾下,想坐起來,但又很“柔弱”地倒下了。 對面微笑的夏不遮,面對自己的好友時第一次有點想吐。 他很給面子的沒有吐出來,微笑著將碗筷收走。 現在此地只剩下葉青幽了,他可以毫無忌憚地無情撒潑耍流氓,哼哼唧唧一兩聲,沈玄英立馬快步走來。 他也清楚葉青幽的個性,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這次他是真的難受呢? 葉青幽就是吃死了他的好人個性,可憐道:“抱歉你讓我抄的門規這兩天抄不了了。” 沈玄英長嘆了一口氣,他就知道葉青幽鬼主意特別多,不可信。 但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沈玄英忍笑道:“無妨。” 葉青幽正等著他的下一句“抄不了就不抄了”,豈止他的下一句話是:“沒關系,抄不了就不抄了,等仙盟大會過了再抄。” 葉青幽立馬看向他,無聲地凝視他一陣后,才吸了一口涼氣:“你變了。” 沈玄英沒接他的這句話。 短短幾句話,沈玄英知道他的目的,葉青幽也不繼續演他的“柔弱小可憐”,坐直身子,道:“掌門前來是做什么的。” 沈玄英心道你明知故問,但嘴上卻還是長嘆一口氣:“來看看你。” 葉青幽這種性格,他不是第一天知道了。若此次都要計較,他一天里什么都不必做了,光和他斗氣還嫌時間不夠。 話到這里,兩人便要說正題了。 一開始沈玄英不知道葉青幽有一具金丹傀儡在手,所以猜測他進射箭場中收好弓箭,不爭不斗可能是在為后面的戰斗準備。 誰知葉青幽勝得漂亮,雖說也受傷了,還傷了好幾個地方,但看得出他從一開始就抱著必勝的心態,并且也知道自己絕對能勝。既然如此他開場不爭,只怕就不是在為最后的戰斗做準備了。 沈玄英第一個問題就是:“為何你一開始不比?” 以沈玄英對他的了解,沈玄英覺得自己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了。 事實證明,他猜的是對的。 葉青幽瞇著眼睛,輕輕笑道:“因為這樣有意思啊。” 他渾身的氣場突然一變,慵懶又自負:“要是一開始就動手,全場十分之九的獵物都是我的。早點動手,我不就是在欺負人嘛?” 末了,他又冷哼道:“而且我就是喜歡玩這種招數,這叫什么,出其不意、一鳴驚人!當人人都以為我會輸時,我偏偏就是要他們狠狠打自己的臉,這種翻轉很爽吧。” “而且。”他又笑起來,“聽說這次除了那個壓我十萬靈石的傻子,其余參加那場賭局的,都是賭我進不了乾字榜。某些可是把自己全部的家當都壓了,我不讓他們輸得傾家蕩產我都覺得對不起我自己。” “總之誰敢拿我賭,那他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就算傾家蕩產了又關我什么事,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敢拿我消遣,不倒霉點怎么行?你說是不是,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