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丟下我
幸好這一路走來, 都是山路, 路上沒有行人, 才不至于使他被當做怪物看待。 因為山路很長,又下了雪, 晚上千兮都是在山間尋個山洞休息的。這苦,是非常人所能受的。在周國游歷的這些年,類似的苦,他吃過不少, 漸漸地便也習慣了,無感了。 蕭子欽為了盡快能追上他,即便到了晚上也不曾停下腳步,繼續趕著路。最后,終于在離開月牙村的第三天, 在一個山洞內找到了他。忍了三天的眼淚, 最終沒忍住,撲進了他懷里,大哭了起來。 千兮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懷中的孩子,心中有些惱,他不知道一人夜間在森林里行走, 是一件多么危險的事么?但看到懷中臟兮兮的孩子后, 又什么責備的話都說不出口了,只能伸手輕拍了拍他的背, 以表安慰。 哭了許久, 蕭子欽才抬起頭來看他, 打著哭嗝道:“你不可以再丟下我一個人跑掉了,你喝了我的茶,就是我師尊了。師尊怎么可以丟下徒弟,一個人跑掉呢!” 千兮這才明白,師尊是師父的意思。而且就在幾天前,蕭子欽已經拜他為師了。且不說是不是師徒吧!他都追過來這么遠了,他難道還能將他送回去?或將他一個人丟在這林間么?自然是不能的。 連著趕了三天的路,不眠不休。蕭子欽此刻被千兮抱在懷里,又烤著火,感覺累極了,眼皮在打架,仿佛下一秒鐘就能睡過去一般。但是他依舊強撐著,生怕自己一睡覺,再醒來時,師尊又不見了。 千兮看他這般模樣,有些心疼,“你睡吧!我保證不走。” 蕭子欽看著他,點了點頭,但還是覺得不放心,最終抱著千兮的手臂,靠在他身上,緩緩的進入了夢鄉。 千兮替他理了理額前的碎發,無奈的搖了搖頭,許久之后,才靠在火堆旁的大石子睡了過去。 二人在林間又穿梭了幾日,才從這山里走了出去。千兮怕別人對蕭子欽指指點點,便給他穿了個小斗篷,帶帽子的那一種,遮住了尾巴和龍角。 他們來到一個小鎮,這小鎮不怎么繁華,因此人也不是很多。鑒于蕭子欽的身份特殊,千兮也不敢帶著他四處亂轉,便找了個客棧暫時落腳。 這些日子都是在林間度過的,這會見了客棧,多日來的疲倦席卷而來。想到蕭子欽這也是第一次出遠門,怕他不習慣,便也只要了一間房,二人同住。 歇了幾日,等這幾日的疲憊緩了些,才又開始上了路。 “我們要去哪?”蕭子欽仰頭看著他,感覺這幾天一直在走路的樣子,他在龍宮里五百年感覺都沒這幾天走的路多。 千兮略微思考了一番,才說道:“去鹽城吧!” 鹽城是當代王朝的帝都,是南帝國最為繁華的地方。據說那里聚集了很多稀有藥材的藥商,他想去瞧瞧,順便看看能不能買到一種比較特殊的藥材。 “哦!”蕭子欽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這次趕路,一趕又是好幾天。 等到了鹽城之時正是亥時,即便是這么晚了,街市上的行人依舊特別多,整座城看起來燈火通明的,十分熱鬧。 千兮攏了攏蕭子欽的小斗篷,牽著他走了進去。 前五百年,蕭子欽都呆在龍宮里,偶爾母親才會帶他出龍宮去海邊的沙灘上玩耍片刻。除此之外,都未出過龍宮半步。 這個陌生的世界,算是他來過最遠的地方了。與剛開始惶恐無措的心境不同。因為有了師尊的存在,他現在是興奮的,看著燈火闌珊的街市他內心是欣喜的,總是忍不住轉著眼珠子東瞧瞧西看看,偶爾伸手摸一下那些不曾見過的東西,心情甚好。 千兮來此處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尋找雪靈芝。雪靈芝生于天上山頂的千年寒冰之中,有奇效,可解百毒除百蠱。而他的蠱毒,也只差這一味藥,便能解了。 千兮出自一個醫道世家,在他五歲之時,南帝國的皇帝得了一種怪病。初時,還如常人一般行動自如,但總會動不動便頭疼。皇帝請了慕醫師去醫治,哪知那國主的病極速的惡化了,不過三日功夫便癱在床上只剩一口氣了。太后怪罪了下來,說是慕醫師故意謀害了國主,給他安了一個弒君的罪名。一夜之間,他們家族從國醫淪為了階下囚。 慕老爺自知冤枉,有苦不能言,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眼看著就要被冤枉得株了九族了,是七王爺出手相助,保了他兒子和家族一些后輩的性命。而千兮的父母和一些祖輩們,則被斬了首。 直到后來族人才知,帝皇之死,不過是太后與四王爺耍的詭計,而他們慕家,不過是這場詭計的犧牲品罷了。那時,國已易主,正是害他們家的四王爺,那冤屈,就更加無法昭雪了。 族人被新皇帝流放,去了寒冷的北邊。后來實在是對新國主失望透頂又無法忍受北邊寒冷的氣候便逃了,逃到了一個山谷里,從此在那處安了家。因那處山谷有許許多多的珍貴藥材,所以族中之人便給它賜了個名,叫藥王谷。 藥王谷是一個十分隱蔽的地方,為了不讓國主找到他們,族人便與外界斷了來往。除了本族之人,禁止外人入內。族人若想出去,為了預防他們暴露谷中的地形,便有了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凡有人想從谷中走出,便要接受族人授予的一種蠱,名叫絕命蠱,凡從此地走出的人,若是與外界提起半點有關藥王谷之事,那蠱便會吸食他的鮮血,啃咬他的五臟六腑,直到將那人痛死為止。 那蠱可在人體內存活二十年,中了此蠱之人,若說不說與藥王谷的相關事宜,二十年后,也必受反噬。 千兮便是從藥王谷出來的,他便是那個慕國醫的兒子。進入藥王谷之時,他不過才五歲,在族人靜心培育之下,他很快便學有所成了。但在這藥王谷里,他空有一身醫術,卻無處施展。這時,他便有了出山的念頭,在藥王谷中長大的他,也知藥王谷的規矩。盡管如此,他依舊接受了絕命蠱,出了山。一來,他實在不想一輩子都呆在谷中,一事無成孤獨終老。二來,他有信心,二十年內,他必能研制出絕命蠱的解藥來。 他也確實做到了,族人們花了十多年才養出的絕命蠱,他只花了五年,便研制出了將蠱毒引出來的解藥了。只是這藥材,每一味都十分稀有,他又花了五年功夫才湊齊了前五味藥,唯獨這最后一味藥,他踏盡了大江南北都未曾找到。 每一年他都會來鹽城看看,碰碰運氣。今年,亦是如此。 千兮帶著蕭子欽在各家藥商前詢問,從街頭逛到了街尾處,一如往故的一無所獲。 有些失望,但未表現在面上。正準備拉著蕭子欽離開之時,就看到不遠處府邸門前,一個婦人正在和一個大夫拉扯著,依稀聽到他們的對話。 “大夫求你再看看我們家老爺,如果連你都放棄了的話,那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了。”那婦人拽著那大夫的衣袖,怎么都不肯松開。 那大夫一直緊皺著眉頭,用手拂開那婦人的手,一直搖著頭:“老夫實在無能為力,婦人還是另請高明吧!” “李大夫,全鹽城的人都知道,你是鹽城里最好的大夫,你救救我家老爺吧!我答應你,只要你能治好我家老爺,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我求求你了。” 說著那婦人就要給那大夫跪下了,那大夫忙扶住了她,也是一臉為難。 “這個我真治不好,你即便是給我一座金山銀山,我也無能為力啊!哎……” 千兮突然駐足,蕭子欽有些不解的抬頭看他,見他在望著那婦人,開口問到:“怎么了?” 千兮低眸看了他一眼,便拉著他朝那婦人那邊走了去。 那邊二人還在拉扯,說什么,千兮以不去在意了。直到走到那二人身旁,他才開了口:“不如讓我去看看老爺的病如何?” 二人這才發現了他的存在,也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同時將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你是何人?”倒是那個大夫,先行開了口。 那婦人雖沒說話,卻是一直緊皺著眉頭,滿臉憂郁。 “在下千兮,是個醫者。”千兮對著那大夫有禮的點了點頭,在介紹了自己之后同時又向他人打了招呼。 那大夫原本對他是充滿了不屑的,但在聽了他的名號后,臉色立馬就變了,忙走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滿臉熱情。 “原來你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慕神醫啊!老夫乃鹽城的李暮言,他們都叫我李大夫。久仰慕神醫大名,一直想找個機會認識您,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那李大夫邊說,還邊伸出了手來,欲握住他的手。 后面他說了什么,千兮并未聽在耳中,奉承的話,他每每都會聽到不少,聽多了,便覺得煩。他沒有理會李大夫,反倒是將目光放到了那婦人身上,輕聲道:“能否帶我進去看看你家老爺?” 那婦人一開始見他如此年輕,也是不大相信他的,以為他是騙子來的。但在聽李大夫的數句夸贊之后,心中不免又升起了一絲希望,忙點了點頭,道:“好的,神醫請隨我來。” 那婦人在前方帶路,千兮便拉著蕭子欽一起跟在她身后,不緊不慢的走著。 那李大夫也十分好奇這位所謂的神醫,究竟是個怎么樣的神法,便也跟在后面,走了進去。他倒要瞧瞧,究竟是真的神醫,還是江湖中將他夸贊得太高了。 那婦人帶他們進入了一個十分陰暗的房間,里面混合著各種各樣的藥味,還有一股莫名的臭味。 千兮微微皺了眉頭,蹲下身去,對著蕭子欽說道:“這里面味兒重,你去外面等我,記住,一定不要亂跑。” “好!”蕭子欽眨了眨眼,重重的點了點頭,隨即邁開了小腿,跑了出去。他嗅覺比旁人更加靈敏,早就受不了那里面的味兒。 等蕭子欽走了之后,千兮才重新將目光放在屋內,光線太暗,也沒有點燈,他看不大清楚里面的情況,但是里面味太重了,他自己也有些受不了。 “怎么不開窗?病人應該多通風,讓空氣流通才有利于病情好轉。” 那婦人皺了眉頭,有些為難:“我家老爺的病,見不得光……” “?”千兮微愣,隨后才問道:“能說說具體情況么?” 那婦人緩了口氣,才繼續說道:“我家老爺是今年年初病倒的,一開始只是簡單的發熱頭痛,后來找了大夫來看,大夫也說沒什么大事,開幾副藥吃,過幾天就會好了。可是那藥吃了之后,老爺的病不但沒有好轉,反倒是嚴重了,沒幾天便連床都起不來了。我們去找那大夫理論,把老爺喝過的藥的藥渣拿去檢驗,也未檢驗出問題來,大夫開的確實是散熱的藥。”說到此處,那婦人又忍不住開始抹淚了,“后來,每次有人進屋的時候,他都要別人把房門給關上,即便是晚上,也不讓下人點燈。有一次晚上我過來,嫌房子里面太黑了,便點了燈。哪知老爺他說光在灼燒他的皮膚,嚇我的立馬又將燈給滅了。一直到現在,越來越嚴重了。” 千兮靜默了會,才走到床邊站定。屋里太黑了,只能依稀看到一個十分柔弱的身影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仿佛死了一般。 千兮微微皺了眉頭,偏過頭去,對著那婦人說道:“去把窗戶打開。” “這……”那婦人十分為難,猶豫不決。 “快去。”千兮又重復了一遍,聲調冷了幾分。 “是是……”那婦人被他嚇了一跳,忙點了點頭,去開了房間的窗。 窗戶一開,那躺在床上之人如魚一般彈了起來,縮到了床的一角,立馬用被子蓋住了頭,連連說道:“不要開窗,快關掉關掉……” 千兮微驚,目光一直緊盯著床上那人所在的角落,蹙緊了眉頭。那人動作太快了,他有些沒看清,但就剛剛那一眼,就足夠他驚訝了。他自問在各國游歷十多年了,還從未見過這樣的人。全身瘦的皮包骨頭,渾身的皮膚都白得如雪一般,沒有絲毫血色,那人的骨頭也比平常人要小上許多,根本就不像是個五六十歲的老人。此現象,非毒既蠱。但具體是什么,還得診了脈才可以斷定。 但看床上之人的舉動,怕是無法配合他,讓他好好把個脈了。這種時候,也只能借助外人的幫助了。于是不得不輕嘆一聲,繼續麻煩那婦人了。 “可以找幾個人來幫下忙么?” 那婦人微愣,才反應過來,“好……你稍等一會。”說完那婦人便朝外走了去。 千兮聽她在門外喊道:“你們幾個,進來幫下忙。” 沒一會,便進來了幾個壯漢。 “你們幾個,聽從神醫的差遣,不得怠慢,知道不?” “知道了。” “神醫你看,這幾個人,夠了嗎?”那婦人吩咐好了他們,便轉過身來問千兮。 千兮微微點了點頭,隨后指了指站在前面的那兩個大漢:“你們把老爺抓住了,不要讓他亂動。” “這……”那兩個人有些為難,畢竟老爺才是給他們工錢的人,這會讓他們去抓老爺,貌似不太合適。 還是婦人開了口:“你們只需聽神醫的話即可,其他的不用管。” 聽了夫人的話,那二人才開始動起手來。將被中之人從被子里撈了出來,按住了他的四肢,不讓他亂動。 千兮這才清楚的看到了他,確實是個五六十歲的老人,他剛剛也沒有看錯,對方確實又瘦又白,這些是長期的營養不良以及長久未見陽光而造成的,只是他那身骨架子怎么看怎么覺得怪異。 那人被人按住了四肢之后,一直在掙扎著,大吼大叫,“反了你們,也不看看每月是誰發給你們工錢,你們竟敢這么對我。” 那兩壯漢聽言,有些膽怯。 千兮也不耽擱,立馬伸出二指,搭上了對方的脈。 脈相凌亂,且浮薄無力。千兮微抬眸,看了一眼床上之人,繼續探著。 許久,才將手從對方脈上撤回,一直緊皺著眉。從脈相來看,這位老爺確實是有病,而且病得不輕。但他這病,開些藥吃然后靜養些時日便可好轉。只是他為何怕光,而且那副骨架子又是怎么回事,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看他的脈相,又沒有中毒或者中蠱的跡象,對此千兮稍有不解。他從醫十多年,還從未見過如此怪異的現象,一時之間,也有些疑惑。 “神醫,怎么樣?我家老爺的病,能醫不?”那婦人見他一直緊皺著眉頭,有些擔憂的問道。 千兮微點頭,沒說話。此刻他還未診出病根在何處,實在不宜告訴旁人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