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階樹 5
“掌門,那孩子是顧氏嫡系后代,名喚顧懷瑾,是那日凜鈺從寧崇靖遠縣中帶回來的,凜鈺通過容翊之口轉述于我。” 撫泗子臉色微沉,語氣一轉,似乎明白了什么事情。 “難怪凜鈺那日在清雎殿毫不猶豫地承認下來所有罪責,不為自己解釋分毫,原來就是為了護住這個孩子,這么大的事情他為何不與我商量一番。” 撫泗子咬牙切齒的模樣令來筠峰峰主林謙忍不住插嘴,他語氣揶揄: “你有給他說話的機會嗎?人凜鈺甫一開口,你就一個茶盞擲過去,不分三七二十一就斬立決,得虧你沒下死手,不然好好的一個大徒弟說沒就沒了。” 白鴻峯見這兩人似乎又有吵起來的趨勢,忙開口安撫: “凜鈺沒事吧?那孩子說到底是無辜的,他與凜鈺有緣,就留在你門下修習吧。謝決,你要好好教導他,不要轉身就做甩手掌柜。” 白鴻峯又回想起撫泗子當年撫養蘇凜鈺的情景,一時之間便多叮囑了兩句。 “當年蘇凜鈺被帶進滄甌山時還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子,謝決你倒是清閑暢快,轉身就與秦知止相約喝了三天三夜,大事不上心,小事不注意,現在凜鈺一副冷冰冰毫無人氣的模樣也不知道是怎么形成。” 撫泗子被掌門說得有些尷尬,按下心中對顧懷瑾莫名的不喜,他滿口應了下來。 “掌門,凜鈺他人沒大礙,我自有分寸。只是,真鴻派那邊如何交代?許南山那個陰險小人,非要讓凜鈺被逐出師門才能罷休。他也不想想他的好兒子辦的是什么事情,慫恿一伙外門子弟殺盡了寧崇靖遠的顧氏嫡系幾百口人,幾百條人命還不抵一個許葛明嗎?我看這個許葛明死了活該。” 白鴻峯抬眼看著憤慨的撫泗子,手袖一擺,制止了他滔滔不止的話語。 “謝決,不可妄言。許南山的要求不必理會,他自是不會聲張如此有損門派名望的丑事。只是,凜鈺還是要罰的,按本門門規處置,由容翊執行。” 滄甌山門規第三條第四則—— 凡戕(qiang)害修士者,輕者鞭刑五十,重者廢除靈力逐出師門。 蘇凜鈺在扶綏地牢中委實無聊,一哭二鬧三上吊逼迫系統給他放電視劇看,因此他迷上了一部據說年度爆火的家庭倫理劇《絕世情緣之佳偶天成》,又名《總裁的千萬前妻帶球跑》,聚集了倫理,虐渣,打臉,追妻火葬場和浪子回頭等諸多狗血元素的豪門虐戀。 其三觀不正讓人發指,男女主男二女二中金句頗多,總之全員惡人,蘇凜鈺每日都要搬好板凳準備收看。 今日還沒等到蘇凜鈺收看每日的兩集放送,扶綏地牢中來了兩名弟子將他押送到刑罰處受刑。 雖然蘇凜鈺并沒有進過刑罰處,但是他也知道執掌刑罰處的是鐵面無私的劉長老,對待弟子一視同仁,下手毫不留情,底下的弟子偷偷稱呼他為劉閻王。 吾命休矣。 [系統,你坑死我了,整整五十鞭,鞭完我要升天了。] [有沒有那種痛覺屏蔽的金手指啊?統統~] [沒有,系統不提供任何金手指,請宿主不要過分依賴系統。] 系統的回應相當冷漠無情,大約是因為前些日子被無聊的蘇凜鈺瘋狂地sao擾了一番,它的回答罕見地變長了些,不再是只字片語,甚至還反手扎了蘇凜鈺脆弱的小心臟一刀。 [自強自立是中華民族的優良品格。] [……] [算你狠!] 蘇凜鈺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踏進了看起來格外冷清的刑罰處,當他已經做好看見劉長老的準備時,卻見一身白衣的容翊走在前頭,手中捧著一根黑亮的皮鞭,有四個弟子跟在他身后站定。 這鞭三指寬,鞭長六尺五寸七分,握柄上綴著紅穗,除此之外渾身漆黑。 這鞭是由天山千年玄蟒皮制成,柔韌無比,見血入寒,尋常受過十鞭至少將養半月,鞭痕可能永遠不褪。 這是滄甌山的刑罰處專門用來處罰犯規弟子的蟒寒鞭。 “蘇師弟,你的鞭刑師父交由我來執行,請蘇師弟作好準備。” 蘇凜鈺見到容翊時心生絕望,容翊是滄甌山掌門白鴻峯的首徒,溫潤如玉,君子端方。 即使平時待人接物溫和有禮,毫無架子,但是決也不會做出偏袒包庇的行為。 所以,是劉長老執行還是容翊執行,其實都沒差。 這兩人雖然形事作風大相徑庭,但是本質上都是不偏不倚秉公辦事之人。 那一刻,蘇凜鈺淚流成海,在心中哭成一只狗。 蘇凜鈺老老實實地在青石板上跪好,凜然不屈地挺直了脊背。 “來嵐峰大弟子蘇凜鈺,違反滄甌山門規第三條第四則,鞭五十。” 凌厲的破空聲呼嘯而來,容翊握住手中的蟒寒鞭,輕輕一抖,將盤起來的蟒寒鞭抖開,揚起手就朝蘇凜鈺打了過去。 “啪——” “第一鞭。” 容翊揮著蟒寒鞭,嘴中冷靜地報著數,蟒寒鞭帶著強勁的風聲落在蘇凜鈺纖瘦的后背上。 啪,啪,啪! 容翊口中的報數越來越快,鞭子一鞭接一鞭地落下,很快蘇凜鈺的后背滲出一道道交叉的殷紅血痕,漸漸地染紅了滄甌山弟子專有的月白常服。 這蟒寒鞭的威力,尋常弟子不曾體會過,但是也有所耳聞。 蟒寒鞭自帶玄寒,這千年寒氣會隨著血沁入受刑者的骨髓肌理,凍得人唇舌青紫,瑟瑟發抖。 行刑過程中,受刑者身上的鞭傷火辣辣地疼,而骨髓中卻像是浸著寒冰般,行刑者到最后,總是會因這種難熬的冰火兩重天而哭天搶地。 容翊身旁的弟子見此都極不忍心,他們見蘇凜鈺脊背筆直,總是讓人不免想起凌霜傲枝的青竹,身上的白袍已經被打得襤褸,露出了白皙如玉的纖細脊背,羊脂玉般的肌理上偏生艷紅的鞭痕縱橫交錯。 黑發,雪膚,血痕,三種截然不同的顏色交織成一副驚心動魄的美感。 突然間,盯著蘇凜鈺的弟子們覺得口干舌燥,紛紛臉頰微紅地低下了頭,不知腦中生了何種綺念。 “第四十九鞭,第五十鞭,鞭刑結束。” 容翊臉色不變地抽完五十鞭,純黑的蟒寒鞭上血色一片,尾端上淅淅瀝瀝地滴著血,沉悶地砸在腳下一塵不染的青石板上。 安凜鈺的身姿依舊挺拔,額前沁出點點細汗,粘著幾絲黑發,薄唇上沁出一顆血珠,給蒼白的唇添上了幾分血色。 “噗——” 蘇凜鈺突然吐出一口鮮血,脊背也如雪壓青松般彎了下去,捂著胸膛拼命地喘息。 容翊臉色一變,趕忙扶住安凜鈺,其他弟子也紛紛上前對安凜鈺噓寒問暖。 容翊懂些醫術,細細查看了一番,發現安凜鈺大約是氣結于心,重傷未愈,所以血氣上涌。 “我帶著蘇師弟去療傷,先行告退。” 蘇凜鈺幾乎半個身子靠在容翊身上,后背上淋漓的鮮血也沾染到了容翊潔白素凈的錦袍上,遠遠看上去像繪上了一幅凜冬寒梅圖。 蘇凜鈺這一口老血吐得確實挺煞風景的。 他在腦海中和系統吹噓著要凹個錚錚鐵骨的人設,不按套路出牌的系統在蘇凜鈺受完最后一鞭的時候,慢悠悠地說了句風涼話。 [打在你身,痛在我心。] 氣血上涌的蘇凜鈺頓時被氣的噴出了一口老血。 “師兄,今日謝謝你。” 蘇凜鈺話說的含糊,但是容翊也知道他想要表達什么。 在刑罰處,容翊看似將一柄蟒寒鞭揮舞得虎虎生風,鞭風凌厲強勁,但落到實處之時,便已經卸了七八成力。 容翊微微挑了眉,嘴角含笑,這樣生動狡黠的表情蘇凜鈺已經多年沒在他臉上見過了。 他指了指右手手肘處,將袖子撩起來給蘇凜鈺看,那里包著一塊白色的紗布,因為之前揮鞭使傷口再次裂開,現在已經滲出了一片血色。 “我昨日手臂不慎受了傷,所以不大使得上力氣,請蘇師弟見諒。” 兩人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仿佛時光回到了他們年幼時相處的場景,不靠譜的撫泗子丟下年幼的蘇凜鈺跑去喝酒,又冷又餓的蘇凜鈺蜷縮成小小的一團,試圖抵御寒冬的侵襲。 蘇凜鈺餓的快要出現幻覺,突然他看見門口出現了一個探頭探腦的男孩子。 那是悄悄來看望小師弟的容翊,容翊比蘇凜鈺大四歲,性格與如今沉穩溫和的模樣大相徑庭。 容翊性子活潑,他手中拿著一個油紙包的口水雞,這是他偷偷下山買回來當見面禮的,正好解決了蘇凜鈺的燃眉之急。 大抵是蘇凜鈺這個瘦瘦小小的男孩子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整只雞給當時容翊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以后的隔三差五,容翊總是會帶各式各樣的吃食給還沒辟谷的蘇凜鈺加餐,那時候的容翊,會繪聲繪色地和他描繪凡間琳瑯滿目的美食,會帶著影繪石刻錄下扶綏崖十里桃花的美景給他看,會帶著他去溪潭摸魚玩水逗弄百獸園的仙禽。 自從見過蘇凜鈺后就越發調皮搗蛋的容翊讓掌門總是有點擔心,生怕他拔了哪家仙禽的尾羽或者踩了哪株珍稀的仙草靈花。 那時候的容翊,用最簡單的方式陪伴著孤獨沉默的蘇凜鈺,試圖讓他臉上洋溢著由衷的笑意。 他只是覺得,像小師弟這樣好看的人兒,不多笑笑的話總覺得可惜。 即使現在容翊的行事作風已經帶著幾分掌門的風度,但是心底,依舊是那個心疼弟弟的容翊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