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聞晏無奈, 如同自嘲般地道:“自從接管北鎮撫司, 看盡了世態炎涼、人心丑惡, 世人懼我們、怕我們, 是因為我們手握屠刀,刀峰所到之處, 往往驚叫連連, 我們與儈子手又有多大區別。” 林寶絨靜靜聽著。 聞晏:“若是信厲鬼索命之說,我恐怕早得失心瘋了。” 林寶絨悶聲:“你才是厲鬼。” 她不是。 “......” 聞晏失笑一聲,拍著她的后腦勺, “終于樂意同我講話了。” 林寶絨: “你不信鬼怪,那信不信因果?” 聞晏緘默。 看來也不信。 別說他,若是沒有重生,她也不會信虛無縹緲之說。 她嘆口氣,在想是不是自己任性了,擱在半年前,無論如何,都不會講這些話,可他們今后是夫妻,夫妻之間,不該存了這些秘密啊。 她陷入苦惱中,心跳失律,有些站不穩,聞晏察覺出異常,趕忙把她抱到塌上。 “我去叫侍醫。” 林寶絨拉住他,“我沒事,別驚動了父親。” 聞晏頓住腳步,思量片刻,坐在塌邊,搭上她的脈。 他對醫術不太精通,但也能通過望、聞、問、切,診斷一下病患的狀況。 把完脈,他為林寶絨脫了繡鞋,扯過毯子蓋在她身上,“你睡吧,我守在這。” 林寶絨拉過毯子蒙住臉,“你走吧。” 聞晏沒動,將手探進毯子里,尋她的手。 林寶絨不給握,躲了又躲。 聞晏收回手,隔著毯子拍她后背,跟哄孩子似的,“絨絨乖,安心睡吧。” 話語有點笨拙,有點生疏。 “別癟壞了。”聞晏想拉開毯子,讓這姑娘喘口氣,小姑娘揪著毯子,說什么也不放。 聞晏捏下眉骨,靠在圍子上,長腿搭在塌邊,不再勸說。 身邊多個男人,還是心上人,林寶絨即便心里有氣,也做不到熟視無睹,她翻個身,面朝窗欞,將背影留給他。 她的頭發像黑緞面一樣光亮順滑,聞晏執起一縷把玩在指尖。 林寶絨睜開眼,感受由發絲帶來的觸動,絲絲縷縷、纏纏繞繞,擾亂她的心。 “睡不著?”背后的男人問。 她隨口就答:“睡著了。” 聞晏輕笑一聲,索性躺在她旁邊,伸手抱住她。 林寶絨立馬警惕起來。 “我不碰你。”聞晏將臉埋在她發間,給予保證。 林寶絨感覺那條手臂如鐵箍一樣桎梏著她,她大氣不敢喘。 聞晏稍微松了力道,拍拍她,“睡吧,等你醒來,我就消失了。” 許是這聲“消失”令她想起了前世,她卷縮一下身子,小聲道:“你不可以再從我面前消失。” 聞晏詫異一瞬,眼底泛起漣漪。 他怎會不信她呢,她那樣純潔,又怎會憑空污蔑人呢,可聞成彬...... 聞晏心下嘆息。 待林寶絨睡熟,他緩緩坐起身,拉開毯子的邊沿,看她紅撲撲的臉蛋,心里軟了一大半。 他趿上鞋,起身擰了一條濕布巾,輕輕為她擦拭雙手,想了想,又小心翼翼脫掉她的足袋,擦拭她的腳丫。 姑娘的腳特別嬌小,聞晏比量了下,跟他手掌差不多大,可愛的不行。 他嘴角有抹不自覺的弧度,俯身親在上面。 林寶絨在睡夢中,感覺腳上癢癢的,蹬了一下,感覺蹬到了什么柔軟的東西,沒去在意,翻個身繼續睡。 聞晏捂住被蹬疼的鼻子,磨磨后牙槽,隔著毯子拍了一下她的臀。 夢境半真半假,林寶絨在一片白霧里尋不到方向。 依稀間,她看見了很多故人。 故人們滿頭白發,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在嘆...... 她試著喊他們的名字,可無一人應答。 從人群中,林寶絨看見一個身著墨色錦衣的男子,男子威嚴冷肅,腰間掛著一把佩刀,走進深不見底的淵境。 那是做了首輔的聞晏。 林寶絨追了過去,喊著他的名字,他沒回頭,步履不快,她卻怎么也追不上。 畫面一轉,她坐在了輪椅上,身體不受控制。 聞晏端著湯藥走來,高大身軀籠罩著她,他蹲下來,想喂她喝藥,她卻不配合。 那大概是她摔下挑廊的第二年,雖然沒有輕生的念頭,卻排斥他的靠近。 那時的她被疾病折磨,瘦的脫相,自慚形穢,不想再留在他身邊,她無法言語,只能用絕食來逼他離開。 聞晏耐心喂藥,藥汁灑了一手,他不嫌臟,彎著眼眸告訴她,她要好好活下去。 畫面再轉,她躺在病榻上睡著了。 聞晏悄悄走進屋子,讓葉然先出去,自己坐在她的病榻前,靜靜陪著她。 林寶絨隔著一道隱形的屏障,看著男子和躺著的“她”。 她喊他,他卻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只默默陪著病塌上的“她”。 他執起“她”的手,輕輕吻了一下,將額頭抵在“她”的手背上。 那樣一個風光霽月的男子,在昏暗的屋子里,流下了悔恨的淚。 這是上一世的情景,是她所不知道的情形。 她的九叔,默默守護她多年的九叔,從未在她面前表露過痛苦的九叔,背地里,痛苦至極。 林寶絨想打破那道屏障,沖過去緊緊擁抱他,可她觸碰不到他,只能看著干著急。 畫面再轉,到了他“成親”的前夜,他穿著大紅喜服,淡笑著告訴她,他不會時常過來了,讓她安心呆在這里。 當時的她相信了。 世間又怎會有他這樣的男子,守著一個不能自理的病患,不娶妻生子呢。 她好傻,信了他的話。 那是他第一次騙她,一騙就是幾十年。 而那之后,他都會在夜闌人靜的時候,過來看看熟睡的她。 畫面再轉,已到了幾十年后,白發蒼蒼的聞晏靠在床前,叮囑葉然,一定要照顧好她,一定要...... 他垂下手臂的那一刻,林寶絨痛苦地大喊一聲。 噼。 畫面碎了。 她坐起身,滿目焦色。 小荷跑進來,看她額頭全是細汗,嚇了一跳,“小姐,你怎么了?” 林寶絨迷離的意識漸漸回籠,看向小荷,“他呢?” 小荷為她披上斗篷,“聞大人剛剛才走,去上早朝了。” 林寶絨推開窗子,看了眼天色,昏黃的天際,日光未冉,時辰尚早。 小荷:“小姐沒事吧?” 林寶絨搖搖頭,斂起情緒,“準備早膳吧,我要去趟首輔府。” 晨曦耀目,林寶絨帶著蘇桃去探望顏歡。 林寶絨剛出后院,就被周涼截下了。 周涼簡單明了,“幫我把顏歡接出來。” “......” 首輔府。 顏歡安安靜靜的。 皇家最后還是沒有為她打破陳規,她是被皇家休棄的,這對家族而言,無異是莫大的污點。 首輔夫人愁壞了,以后,女兒還能再嫁么...... 林寶絨支開窗欞,在窗臺上擺了幾盆劍葉石蒜,“jiejie喜歡嗎?” 顏歡捂著小腹點點頭,“meimei有心了。” 林寶絨:“等jiejie痊愈后,也該入春了,我們去郊外踏青吧。” “好。” 林寶絨掏出桃木梳,為她梳理長發,故意梳了個分肖髻,又在發髻上點綴幾朵珠花。 顏歡本就漂亮,梳了姑娘的發鬟,更顯嬌俏。 林寶絨笑笑,“jiejie真美。” 顏歡:“meimei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