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抵達周府,聞晏思忖片刻,不知要怎樣安置她。 留在馬車上,危險。 帶著進府,不妥。 聞晏搖搖頭,算了,還是帶她進府吧。 她才十二歲,個子不高,無法自己跳下馬車,或者說,聞晏覺得她沒辦法自己跳下來。 他彎腰放好腳踏,“出來吧。” 林寶絨站在車廊上,抿唇與他對視,兩人似在較勁兒,一個不主動扶人,一個不主動下車。 月光映入男人狹長的眼,更添清冷,可林寶絨就是不怕他,偏生,還覺得他溫和。 她伸出一只柔荑,嫩白的小手柔軟無骨,等待他的攙扶。 聞晏好整以暇看著她,就是不伸手。 林寶絨耐心極好,表情淡淡然,但心跳如鼓,勉強維持著鎮定。 聞晏:“不嫌累?” 胳膊都酸了。 林寶絨咬唇,繼續伸著手,執拗而認真。 最終,聞晏敗下陣來,跟個小丫頭計較什么啊。 他翻掌為上,虛握住她的手。 林寶絨感到一股酥麻,自指尖流竄到全身。 腿軟。 站立不穩。 她下意識伸出另一只手。 聞晏氣笑了,冷峻的面容多了一絲無奈,磨磨后牙槽,長臂一攬,攬住她的細腰,把人直接抱下馬車。 林寶絨:“......” 她不是這個意思。 窩在男人寬厚的懷里,像只不知所措的小白兔。 聞晏將她放在地上,拂拂衣袖,轉身去叩門。 林寶絨反應遲了半拍,直到周府仆人請他們入內,才反應過來。 女子不便探望外男,聞晏讓周府仆人請她去了單獨的小屋,自己輕車熟路走向周涼的屋子。 * 內寢里,周涼靠在床邊,手邊放著琺瑯冰鑒,冰鑒里放著漿果。 齊笙剛好也在,像個小媳婦一樣正在伺候大爺。 “你來了。”齊笙扭頭打招呼。 聞晏瞥了一眼床上的周涼,看他嘴角的淤青,挑了挑眉,“怎會與太子起了沖突?” 沒等周涼回答,齊笙戲謔道:“為了美人。” “滾。”周涼拿腳蹬他。 聞晏坐在一旁,隨手拿起果盤里的蘋果和小刀,慢條斯理削果皮。 “你洗手了嗎?”周涼嫌棄地問。 “沒有。”聞晏很快削完果皮,遞給他。 周涼:“你自己吃吧。” 聞晏把蘋果放在果盤里,拿出錦帕擦拭手上的粘膩。 “到底怎么回事?”他又問了一遍。 周涼閉口不答。 齊笙聳聳肩,“我快問十遍了,他一個字也不說,算了,就當他在跟太子搶花魁的初夜吧。” 周涼斜睨他,冷眸更顯陰冷,“閉嘴。” 齊笙笑得沒心沒肺,也沒再多言。 眾所周知,周涼的嘴巴嚴實。 聞晏問道:“惹了太子,想過后果嗎?” 周涼嘁一聲,扭頭看向散發寒氣的冰鑒,感覺心里的溫度跟這個差不多。 “還能怎樣,大不了跟你一樣,被驅逐到大山里涼快去。” 齊笙點點頭,“那你的名字真應景。” 周涼拿起蘋果塞進他嘴里。 齊笙咔嚓咬了一口。 提起舊事,聞晏輕扯嘴角,當年被晉王排擠,在京城及周邊無容身之所,渾渾噩噩走進山谷,遇見了今生的貴人,也是因為那位貴人,才結識了周涼。 而齊笙的父親算是周涼半個師父,齊笙又與聞晏同門,三人因此才有了交集。 聞晏在京城朋友不多,周涼算一個,齊笙算他的家人。 周涼抹把臉,“行了,拳頭都揮出去了,多說無益,你們回去吧,老子困了。” 齊笙眨眨妖艷的眼,笑得風情萬種,“用我陪你嗎?” “滾滾滾。” * 走出內寢,聞晏直奔林寶絨所在的屋子,小姑娘乖巧地等在里面,真讓人省心。 齊笙倚在門口,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林寶絨與齊笙是鄰居,自小相識,倒也不見外,福福身子。 齊笙剛要調笑,被聞晏一記目光制止。 他攤手,“我先回去了,絨絨啊,夜深了,要提防外人。” 林寶絨哭笑不得,既然讓她提防外人,又為何撇下她? 顯然,在齊笙心里,聞晏是個正人君子。 本來也是。 林寶絨這點兒信心還是有的。 * 回府的路上,林寶絨問道:“周尚書如何了?” 聞晏:“無礙。” 話是這么說,但心里不免擔心,朝中不乏周涼的死對頭,若是他們在皇帝和皇后耳邊煽風點火,借機除掉周涼,那就糟了。 而且,太子本身也是錙銖必較的人。 他想著,回府后要修書一封,寄給山谷里那位貴人,也只有那位貴人出面,才能平息這樁荒唐事。 林寶絨盯著他后背,月光為他鍍上一層銀茫,那么的不真實,令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下意識伸手去觸碰,等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時,男人已經轉眸看過來,如同上一世,他站在林府外,回眸看向落魄的她。 那個救她出水火的內閣首輔,與眼前這個名不見經轉的國子學博士,明明是同一個人,卻又不相似。 場景重疊,當真是穿越滄海,過盡千帆。 那時她以為他只是來奉旨辦案的,誰知,他朝她走來,并沒有公事公辦的意思。 墨衣凜然,氣場強大,看守的侍衛立即讓路,眼中帶著敬畏。 他是一個城府極深又不茍言笑的男人,可那雙深沉的眼眸中,分明凝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 他得了皇帝口諭,卻沒有告訴她,而是以詢問的口吻問道:“林大姑娘,可愿隨我離開這里?” 她若不愿,他不會逼迫。 那是林寶絨第一次從這個男人身上感受到溫暖。 回憶中,她記得自己嗓音沙啞,喊了一聲“九叔” 。 男人“嗯”了一聲,打橫將她抱起。 * 馬車上,林寶絨呢喃:“九叔。” 趕車的聞晏瞥她一眼,“誰?” 她搖搖頭。 他還不是叱詫風云的內閣首輔,除了聞成彬,沒人會喊他一聲九叔,他自然不熟悉這個稱呼。 想起聞成彬,林寶絨內心鈍痛,試著問道:“聞大人的宗族里可有與你年紀相仿的人?” 聞晏以為她沒話找話,隨意回道:“有一個,不在京城。” “現在何處?”問話時,她緊緊摳著手掌。 聞晏:“作甚?” “隨意聊聊。”林寶絨打心底不愿多提聞成彬,但又想掌握那個人的動向,做好防備。 聞晏提起聞成彬時,情緒沒多大起伏,但林寶絨知道,叔侄倆感情甚篤。 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聞晏依然駕車,巷子的青石板路上因積了一層塵土,留下兩排車轍。 來到西街鬧市,馬車根本過不去。 聞晏將馬車寄存在驛站,帶著林寶絨穿梭人群,人群比肩接踵,吆喝聲不絕于耳,京城繁華,車水馬龍,一個不小心就會被玩耍的孩童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