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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

    次日阮重笙去見了落靈心。落靈心沒有立刻回話,從箱子里撿出兩身衣裙,一紅一藍,鋪開在桌上,“好看嗎?”

    阮重笙:“姑姑穿什么都好看。”

    那紅色的亮得刺眼,像極了女子出嫁穿的霞帔。

    落靈心撫摸著那身藍裙,道:“這就是我當年逃出來時穿的。”

    那時候,為了踐諾的姑娘在大婚上一把掀開紅蓋頭,掙脫開手中紅綾,一把撕下外頭套上的,據(jù)說是二十個繡娘做了半月才趕出來的嫁衣,露出里面一抹藍。

    橫川尚藍,她也一直喜歡藍色。衣裙里大半都是月牙白和寶藍。

    留下一句“恩義兩絕”和那結(jié)結(jié)實實的一個響頭,從此橫川再無一個二小姐。

    回憶起從前舊事,落靈心倒沒有多傷感的神色,“那時候鳳鳳還是個拖著一把比他都高的木劍的小屁孩,成天想引起兄長注意,但是次次都闖禍挨訓。”她比劃了一個到大腿的位置,“現(xiàn)在都出息到逛青樓了。”

    阮重笙:“這個……可能不算什么出息。”

    落靈心:“嗯?”

    “出息,當然出息!對了,姑姑家的人都好看!高少主相當俊秀。”

    “真的?”落靈心眼睛一亮,“快跟我說說,長什么樣子?像我嗎?”

    阮重笙心道:“我的姑姑啊,你是他親姑姑,又不是親娘,能像到哪兒去。”

    嘴上乖巧道:“像!嗯……眼睛很像。”這挑揀出的也算實話。

    “不像他爹就行。兄長生得太板正了,鳳鳳可不能那樣。”

    “……鳳鳳?”阮重笙終于注意到這個稱呼,面色有點變化。稍稍回憶一下那位的模樣,嗯……

    “我給他起的乳名。兄長就是太板正了——跟你那師伯一個樣。他不信賤命名養(yǎng)命,我就給起個乳名了。多好,人中龍鳳,還跟他名諧音。”

    ……就是可能他本人并不是很需要這個諧音。

    阮重笙想想自己的“阮軟”,沒說話了。

    他這名兒不是落靈心取的,但跟鳳鳳比吧,顯然也好不到哪去。可能還要差那么一點點。

    他呼口氣,“姑姑,走吧。”

    落靈心被半拖出去,“走?做什么去?”

    “我估摸你的鳳鳳這會應(yīng)該在門口了。”

    阮重笙打開門,跟慕容醒的笑臉對個正著。

    慕容醒毫不意外地笑著打招呼:“阮公子。”

    高枕風:“你你你怎么突然開門了?!”

    那雙眼睛,確實是很像落靈心了。

    留下這一對姑侄敘舊,阮重笙邀自家?guī)熜秩ジ0矘且黄凤L味,后者欣然應(yīng)約。

    路上阮重笙還在想:“不僅眼睛像,脾氣也像。”都是事憋心里,交流靠悟的脾性。

    可能在后世有個說法,叫傲嬌。

    “我想去趟羅家。”阮重笙開口。

    晉重華:“何時?”

    “……午時過后吧。”這嘴一瓢差點說了句午時三刻,阮三公子反省了一下自個兒。

    晉重華淡然道聲“好。”

    看他這樣不問不說,阮重笙忍不住就想問,最后猶豫了一下,在路過人少的街角時,還是出口:“師兄,那火種跟蓮真仙子有關(guān)么?”

    “這世上不是只有母親修業(yè)火道。”晉重華面不改色。

    “可有人希望是。”

    “靠傳承,也是在損道心。”晉重華腳步慢下來,平靜道:“你既然繼承了,就留著。切記勿忘初心,還有懷璧其罪的道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他知道,他果然知道。

    阮重笙:“……師兄,你太聰明了。”

    “我本來也是為你。”晉重華道:“這東西若命里該是你的,是不是母親的遺跡又如何?”

    引陽上君不必靠傳承。

    他本就是這天九荒最最頂級的鬼才,天驕。

    阮家確實要走一趟。

    興許是時辰尚早,到的時候,福安樓里也不算太擁擠。

    加銀子得了雅間,阮重笙聽小二喋喋不休背菜譜,托腮道:“又不是第一次來了。”

    小二哥一拍腦門,“哎喲,這不是看公子身邊還有位公子嘛。那公子要什么?”

    阮重笙問晉重華口味,師兄大人道:“葷腥。”

    阮重笙努力回憶昨天青樓里晉重華撿過的菜,油膩的沒碰,辛辣的只沾了一口,甜的酸的好像都不喜歡,配料全部撥開,于是指著一道據(jù)說結(jié)合了西蜀與金陵風味的招牌“獅子頭”沉吟:“掌柜的,你們這道能不放辣嗎?白果也不要,蔥花八角也不要,最好油也不要。”

    他自己先說不下去了。再這樣接著說,這道混血獅子頭已經(jīng)失去了它作為葷菜的尊嚴。

    小二哥端上來的可能也只剩一個空盤子了。

    晉重華也沉吟片刻,道:“那就上鴛鴦糕和糊涂仙吧。”

    阮重笙一愣,沒跟著跳躍過去。

    晉重華坦然道:“我不喜歡有葷腥味的葷腥。”

    阮重笙:“……”所以你說的葷腥它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

    接著小二哥問還用不用什么下酒小菜,阮重笙擺手,誠懇道:“我覺得你們應(yīng)該也做不出沒有葷腥味的葷腥。”

    小二哥摸不著頭腦的下去了。

    邊走邊嘟囔:“這不是那個紅衣公子哥最愛吃的嗎……”

    本想午后再去,不曾想這就撞到一塊了。

    羅公子指著他,“你……你不是昨天那個小……”

    阮重笙迅速打斷:“好巧,呵呵。”并不想再聽那個稱呼。

    那羅公子正領(lǐng)著幾個家仆在跟掌柜爭執(zhí),言語間不至于多蠻橫,但隱約聽出來他這傲慢模樣是為了奪一個包間。

    阮重笙打量了一番,這羅趨跟淺朱生得實在不像,沒小芳菲和淺朱姑侄的容色,泯然于眾人的皮相。換句話說,就是這張臉生在廚房打下手的仆役,門口的護衛(wèi)或者賣新鮮東西的小販身上都毫無違和感。大抵這美貌在他們家傳女不傳男。

    羅趨道:“啊,真是巧了。公子貴姓?”

    阮重笙答:“阮。”

    阮重笙其實也是隨口給個臉,羅趨好色,對皮囊的執(zhí)著不跟他臉一樣泯然于眾人,是那種男女不忌,好看就行的人。

    按他平日里脾性,昨日就該去打聽過了。

    羅趨夸贊:“好姓,真是好姓!可怎么就讓那小子先看上了……”最后那句是微弱的自言自語,卻被阮重笙一字不差傳進了耳朵。

    他不動聲色道:“謬贊。兩位也看到了,里頭還有位公子,正是我?guī)熜帧N規(guī)熜值芏朔謩e多年,此時敘舊正忙,怕不能同飲了。”

    羅趨啞然,見他神情疏離,拒絕堅定,念著母親的吩咐,也就搖搖頭,“那算了,失禮失禮。”

    可他們即將轉(zhuǎn)身的時候,于掌忽然慘聲喚道:“小仙女……”

    尾音怎一個凄慘了的。

    阮重笙:“……”

    “你還是不想見我。”他控訴:“我……我是真心喜歡你,想對你好。可你連一眼都不肯看我。你、你怎么忍心!”那話說的,刷刷一片人側(cè)目,看阮重笙的眼神就像看那負心陳駙馬在世,真真一言難盡。

    晉重華:“真心?”

    僵住的幾人被起身的白衣公子攝住了形魂。

    晉重華在阮重笙身側(cè)站立,不緊不慢道:“微薄的修為,極差的根骨和口頭上的癡情,憑什么來跟他說是真心?”

    晉重華說話就是這樣,語氣輕飄,話語涼薄,又因為身形頎長,就連看人都多數(shù)時候都是“抬不起頭”,即俯視或睥睨,威儀天成。

    真情流露的于掌不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裹著一眼眶晶瑩看過來,看著真有些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