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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

    那個男生對著眼前黑黢黢的槍口發憷,生怕對方說到做到,讓他把命交代在了這里,只是又遲遲不愿意動手。

    畢竟看著別人殺人是一回事,認認真真地勸阻過之后就可以長嘆一口氣,說:“這并不是我的本意,只是我卻不能替隊友拿主意。”還是可以裝成善良無邪的樣子。

    如果還能閉著眼睛,面露不忍,再擠出幾滴眼淚來,大概也就自己騙過了自己。

    只是讓他自己動手的話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畢竟一旦子彈射出,擊殺兩人的系統廣播響起,那么他的最終勝利就是踩著別人的生命得來的,而他的人生也將永遠地脫離軌道。

    于是他再三猶豫,只是在地上那個男人伸手去夠槍支時眼皮一跳,迅速彎下腰將槍支撿起,對準了趴在地上的那兩個人。

    江聲忌憚著道具卡的時間,不動聲色地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而后往對面的開了一槍。

    子彈咻的一聲擦著那個男生的耳邊飛過,然后江聲不耐煩地出聲催促:“我只倒數三秒。”

    在江聲倒數到最后一聲的時候,那人閉上了眼睛,咬著牙齒開了兩槍。

    他的身體由于槍支巨大的后座力而連連倒退,只是比起虎口處的發麻,更讓他難受的是他殺了人這一事實。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裝作無事發生地回歸到現實社會,只知道系統廣播響起的那一刻他也憑借著兩個人頭分排在了第十二位。

    江聲一邊怪自己不謹慎,沒有提前看過地圖,害得秦爭白白得浪費了一張道具卡;一邊對著對面抬了一下下巴,指揮:“讓你女朋友帶著槍過來吧。”

    他說:“物資我們就不要了,你自己留著保命。”

    那兩個人的臉色皆是一變。其中的那個男孩兒大概是礙于面子,一言未發,只把槍遞給了那個女生,讓她帶著過去找江聲他們。

    畢竟他先前已經被狠狠地拒絕過了,所以不好意思再死皮賴臉地要求進隊伍。雖然即使他把臉皮豁出去了也是同樣的結果。

    那個女生則緊張地拽著袖口,說:“為什么我男朋友他不能一起去?”

    她說:“反正你們這么強,多他一個也不多吧?我們保證不會拖后腿的……”

    江聲不耐煩地打斷她:“我們強,所以我們就要承擔拯救世界的責任,活該要收留弱者?”

    那個女生啞口無言,支支吾吾地絞著手指:“我不是那個意思……”

    江聲卻不想在聽了,他把槍徑直交到秦爭手上:“你們談,我去看看徐語微。”說罷之后還沒忘了補充:“不許你心軟。”

    秦爭嘆了口氣,說:“知道了。”

    他把視線轉向那個男生,問:“你在榜上排第幾?”

    那人低著頭,回答:“十二。”

    秦爭點了一下頭,接著說:“那你自己知道你馬上就要進高危圈了嗎?即使我們現在接收你,但等排在你前面的人死了兩個,你也就被系統標上號了。”

    “我們不可能把你納入隊伍了之后又讓你離開,而你到時候對我們、對你女朋友而言都是□□。”

    對方不說話了。那個女生似乎還想再說些什么,卻被那個男生攔住了。

    他看著那個女孩兒,說:“你帶著東西走吧。我趁著現在還沒進前十,還能快點再找個隊伍混進去。”

    秦爭隔著兩扇破窗戶看人,看不真切他們的表情,但是也能從雙方的對話中推測出個大概來。

    最后,那個女生說要和他一起共進退的話被原路駁回,然后噙著淚、帶著武器和半袋子吃的來敲江聲他們別墅的門。

    至于那個男生,江聲他們也不知道他走出那棟樓之后去了哪。

    那個女生在被秦爭領進別墅后開始小聲地絮叨:“我男朋友他人真的很好,品格好,學習成績也好,不出意外的話,今年夏天應該會考進最高學府。”

    “可是我卻那么差勁。”她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很懊喪,像是快要哭了,“只能混個普通二本,還白日夢地想和他同城,害的他陪我一起被卷進了這個游戲,如果不是我……”

    她捂著眼睛,有些說不下去了。

    秦爭重新給大門落了鎖,在想如果這時候的聽話人是江聲的話他會說什么,大概又是一頓冷熱嘲諷吧。

    可惜秦爭說不出那樣的狠話,但是對于對方動不動就哭鼻子的性格也覺得有些煩躁。

    他頭也不抬地說:“我本來也算是半個最高學府的學生,但是我從來不覺得這在生命面前有什么值得優越的地方。”

    “而且你真正差勁的地方是你的妄自菲薄。”他接過那個女生手里的槍和彈匣,走在前面領路,“對方既然愿意為你那樣做,那你就受著。”

    “而不是把都怪我,如果不是我這類自我責備和假設的話掛在嘴邊。”

    秦爭掃了一眼那個女孩兒,說:“要么你離開這個游戲之后就加倍努力學習,憑本事上那個大學;要么你就只能接受現狀。”

    對方剛想否認自己做不到前者,就又想到了秦爭說的那句“不要妄自菲薄”,一下子不知道該點頭還是該搖頭,只手足無措地跟著他的身后。

    秦爭在邁上樓梯的最后幾級臺階時突然說:“而且你的男朋友也沒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那個女生聽了這句話之后猛地抬起頭來,瞪大了眼睛,而后就聽著秦爭說:“他的學習成績如何尚且無法判定,但是他的人品已經在他冷眼旁觀著隊友殺人的時候就已經失格了。”

    秦爭回頭看她,眼神變得犀利了一點:“更何況是他最后的反水。”

    言下之意就是哪怕他排在四十二,五十二,他也不會是他們考慮的組隊對象。

    那個女孩兒的貝齒在下嘴唇上咬出了一個印子,她問:“那你們為什么讓我加入?”

    秦爭邁上最后一級臺階,垂著眼睛回答:“我不知道,大概是隊長想給你男朋友減負吧。”

    對方一愣,想到了那個表情總是淡淡的青年,雖然說的話不客氣,但是卻也沒做過什么傷害人的壞事。

    從他們把徐語微留下來,到現在把她收進隊伍,又或者是給她男朋友“送積分”,反而可以算是日行一善的代表。

    她極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秦爭卻聽見了,“嗯”了一聲,算是替江聲應了。

    而此時還不知道自己被任命為小隊隊長了的江聲,正在替徐語微把房間的窗簾重新拉上,人則被重新攙扶到了床上坐下。

    她像是劫后余生般地拽著江聲的說:“多虧了你們把我叫醒,不然我可能就再也醒不來了。”

    江聲對于她頗為嚴重的說辭皺了一下眉毛,但是聯想到剛進房間時看到的那個場景,突然意識到她說這話并不是夸張,于是面色一凜,問:“到底發生了什么?”

    徐語微在嘆了一口氣之后娓娓道來,她說:“我現在算是知道許必臨走前說的那句‘不要讓情緒波動得太厲害’是什么意思了。”

    可惜在頭腦清醒的時候尚且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更何況是在荒誕的夢境里。

    而夢里最可怕的事無非就是吵架的時候張不開嘴,逃跑的時候邁不開腿,走了八百里路又回到原地,被自己討厭的人和事包圍,還有不斷地經歷自己最陰暗的一段回憶。

    可憐徐語微的這個無邏輯的夢里占了其中的十之八九。

    她夢見自己重新走了一遍人生,可是卻什么也沒能改變。

    爸爸還是那個花心且整日無所事事的爸爸,mama還是那個年紀輕輕就cao勞得風華不再了的mama,她也只能扮演記憶中那個無用的她。

    小的時候,他爸爸和一個漂亮阿姨出去約會的時候總會帶著她,那個會親昵地點她的鼻子,給她買糖、買小蛋糕吃的阿姨。

    當時她的爸爸把她架在脖子上,隔著人群看猩猩:“mama如果知道你吃了這么多甜食,肯定不開心,所以如果mama問起來,寶寶你就說是和爸爸兩個人來的動物園好不好?”

    她當時在干什么呢?大概是歪著頭、一臉蠢相地問:“不能告訴mama阿姨也來了嗎?”得到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于是她照瓢畫葫蘆地撒謊,也替她的爛人爸爸創造了一次又一次精神出軌的機會。

    直到她慢慢地長大了,知道此阿姨非彼阿姨,但是卻為了維系他們家表面上的那點和平而繼續隱瞞著,直到后來爆發的時候才一發而不可收。

    現在想來,她大概也要為他們的分開承擔一半責任。

    只是夢里的她帶著成年后的記憶,卻還是只能看著自己用童稚的聲音吐出最過分的謊話。

    她拿著勺子在舀菜,跟她拖著工作了一天的疲倦身體回家的mama說:“我今天和爸爸一起去動物園看了大象、老虎還有獅子……”

    她掰著指頭拗這數,強調:“我今天真的超開心,爸爸說過幾天帶我去游樂園玩。”

    她覺得自己像是被分裂出來、但是又被棄置了的人格,任憑身體里擠著的另一個靈魂重走了一遍后悔路。

    徐語微說到這兒的時候抬頭沖江聲笑了一下:“我其實不應該是看動物的那個人,我應該被關在籠子里。”

    徐語微想和她mama解釋,卻說不出口;想逃離那個男人的出軌現場,卻被釘在原地;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看著悲劇重演。

    跟著客廳里的花瓶一起碎掉的還有她的家庭,和她懷有僥幸地在粉飾太平的借口。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躲在窗簾后看了多少次她的mama坐車離開的背影,又躺在床上懷疑過多少次太陽是否還會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