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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說說你男朋友吧。” 周建見他長時間盯著手機屏幕,一副很少見的失魂落魄的樣子。 她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觀察性地看著他。 原本以為蔣乾會像以前那樣,壞脾氣發作,用很不愉快的語氣趕她出去,結果沒有。 少年一頭亂毛,抓著手機呆坐在床上,目光落處意味不明。 他很久都沒說話,久到周建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蔣乾開了口。 “他是那種......”蔣乾頓了頓,好像在認真回憶。 “只要張嘴說話,嘴角就會上揚,整張臉開始有微笑的趨勢。” “他很愛笑。” “挑食、很吵、沒有心眼、善良。” “會耍賴,又很好欺負。” “像小狗。” 周建頭一回從蔣乾嘴里聽到這么多話,還是用這么溫和的語氣說出來的。 她也跟著笑起來,點頭道:“很可愛。” “是啊,很可愛。”蔣乾抬頭盯著落地窗外的天光,眼神卻黯淡下來,“但是他很記仇的,一定不會原諒我了。” “你想見他嗎?”周建問。 蔣乾收回目光,瘦長的手指捏緊手機,沉聲道:“我不想再介入他的生活了,有一個患精神病的男朋友不是什么好事。” 方映楨睜眼是早晨五點。 昨晚是夜半兩點多入睡的,加起來總共睡了不到三小時。 人卻很清醒得很,沒有一點困意。方映楨摸著黑起床,洗漱、穿衣,然后拿了鑰匙出門。 到監獄門口的時候才六點半,方映楨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卻沒有什么忐忑感。他跟著前面引路的警員,沿著長而空曠的走廊往前走。 直到被帶進一個小屋子里。 要見的人雙手被拷著,垂著眼坐在玻璃后面等待他。 方映楨伸手,隨意地敲了一下玻璃。 那人懶洋洋地抬起眼皮,困倦地看了他一眼,表情充滿疑惑。 “蔣明州,是吧?”方映楨坐下來,拿起掛在上面的話筒,問道。 “你誰啊?”蔣明州挑了下眉毛,又打了個哈欠。 “蔣乾男朋友,方映楨。” 對面的人開口,把他的哈欠給逼了回去。 “你說什么?”蔣明州目光陰冷地看著他。 “你兒子的男朋友,”方映楨重復了一遍,冷著聲音問,“聽清楚了嗎?” “cao,”男人的眼珠子瞪出來,很可怕的樣子,目光幾乎要戳穿玻璃,“你再說一遍?” 方映楨笑了笑,沒說話,隔著玻璃看蔣明州開始發瘋,被身后的警員齊心協力按住。 其實他沒有太多的話想要對這個瘋子說,無論是詛咒還是辱罵,比起這些,方映楨更愿意用實際行動。 “叔叔,”他禮貌地喊了一聲,“我可以付很多錢,讓你待在這里,一輩子也出不去,而且每天都過得像地獄一樣。” “你......”蔣明州的嘴唇煞白,死死地盯著他看。 “不信嗎?”方映楨又笑了一下,“其實我家,還是很有錢的。” 蔣明州沒出聲,眼神陰狠地等待著他的下文。 卻只等到一句:“其實你很可憐。” “但是你活該。”眼前這個笑起來人畜無害的少年又補充道。 從探視處出來,方映楨接到程湛的電話:“程先生?” “你去見了蔣乾父親?”程湛有些急切,“怎么不跟我說一聲就去了?” “見完了,只是有些話想要交代一下。”方映楨的聲音冷得簡直像是變了個人,“也交代完了。” “那,那你......” “我想去找蔣乾。”方映楨打斷他,“我不想要再等了。” “可是蔣乾他不會......” “他不想見到我那是他的事情。”方映楨輕聲說,“我就是想見一見他。” 二零一七年六月二十三日,對于一七屆高三學子而言一個非常特別的日子。 高考成績揭曉。 彼時方映楨剛從出租車上下來,手里抱著罐白酒,眼睛紅通通的,拖著自己的行李箱坐到路邊,被夏夜的風吹得頭腦發脹,呆呆地看馬路上的人來人往。 這座城市對他來說太大,過于陌生。 方映楨在來之前都是很有信心的,完全沒考慮也不想要考慮后果。 可是離蔣乾越近,他就越緊張。 蔣乾拒絕見他,這種事情是完全可能發生的,他很有可能什么都做不了就直接被迫回返。 方映楨坐在行李箱上,擰開白酒瓶的蓋子,仰頭一口氣全灌了進去。 酒很烈,下飛機的時候在超市臨時買的,為了壯膽。 喝醉了臉皮才會變得很厚,到時候不管蔣乾怎么對他,他都能受得住,還可以死皮賴臉地再留一會兒,說不定蔣乾就心軟了。 方映楨感覺意識開始模糊的時候,清了清嗓子,給蔣乾撥了第一個電話。 一秒就被掛斷。 他再接再厲,撥第二個。 又掛斷。 方映楨打了個酒嗝,已經有點想哭了。 “怎么辦啊,你爹這個人好狠心。”他伸手拍了拍腿上的玻璃盒子,趴在盒子里的法斗抬起腦袋,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 方映楨把小金魚都交給韓力照顧,法斗比較好帶,他就把它一塊兒帶了過來,作為能夠打動蔣乾的籌碼。 沒有辦法,蔣乾不接電話。 方映楨想了想,給他發消息。 喉嚨被酒精灼燒得發痛,醉意沿著大腦逐漸蔓延到全身,方映楨感覺自己就 跟塊豆腐似的,渾身都軟了,要不是平衡感比較好,他就得從行李箱上摔下來。 不過醉歸醉,膽量倒是大了很多。 蔣乾,是我 短短一句話發出去的半秒之后,方映楨就開始鼻酸。 他皺了皺眉,感受到有冰涼的液體滴在額頭上。 什么啊,還開始下雨。 老天爺要不要這么給力? 路上的行人漸漸開始打傘,方映楨依舊很倔強地坐在雨里,低頭按著手機。 是我,我是方映楨 我現在在s市 可不可以見我一面 一分鐘、兩分鐘。 五分鐘。 沒有回應。 方映楨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繼續。 你的法斗也不要了嗎,那我把它扔掉了? 真的扔掉了! ...... 方映楨感覺自己好像在和一個空號對話。 心態漸崩,差一點兒就當著路人的面哭出來。 娘們兒唧唧的,很丟人。 大壞蛋! 我以后再也不會來找你! 沒過幾分鐘又開始賣可憐。 我沒錢了 回去的錢也沒有 走路走的腳好痛 要睡大街了 即使這樣,依舊沒能得到任何回應。 方映楨深呼口氣,被酒精襲擊的大腦很熱,不知道是因為想哭還是太醉,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這里離蔣乾家很近,對面是一個小型的廣場。 方映楨抬頭,看著廣場上五顏六色的燈牌出神,半晌,他從口袋里摸出煙,點了一根叼在嘴上。 雨水把他的身體淋得很濕,方映楨在炎熱的六月末尾感到寒意。 他想,蔣乾是真的不要他了。 蔣乾才從官網看完自己的高考成績,疲憊地回到房間。 考得還不錯,696,和平時的水平沒什么區別。 如果......英語去考的話,總分應該可以超過七百的。 蔣乾閉上眼,已經不太會對這事兒有什么觸動了,這一陣子想了太多次,反而產生免疫。 身體在一天天的治療中逐漸恢復,沒落下什么嚴重的后遺癥,傷口都復原得很快,這是目前唯一能夠使蔣乾感到稍微高興的事情。 蔣乾躺到床上,習慣性地點開手機。 一瞬間愣住。 無數的陌生來電和陌生信息像是一群魚一樣涌進來。 是方映楨。 蔣乾的嘴唇動了動,一條一條認真地看完,連標點符號都沒放過。 看的時候卻在心里想,不要回應,不要回應。 這樣那個人知難而退,就會回去的。 但他的目光落在五分鐘前的最后一條消息上。 蔣乾我喝醉了,你能不能來撿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