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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乾一直沒有回消息。 電話也打不通,晾了他一個晚上。 方映楨無端做了很不好的夢,睜眼是第二日的高考,但蔣乾依舊沒有回復,也沒有叫早電話。 方映楨有些慌,又想,可能因為今天是最后一門考試,蔣乾在蓄力,沒空看手機。 等下午考完,就可以看到蔣乾了。 他想了想,又把蔣乾放到一邊,也開始專心投入最后一門英語的復習里。 有上一次英語高考的經驗,方映楨對這回的考試并不是特別緊張,甚至于比起語數兩門來說,略微還有些放松。 而且也沒竄稀,方映楨還是很沉著的。 午后的天氣有些炎熱,得到允許,教室里稍微開了點風扇。 這回考場里沒認識的人,坐方映楨前面的一個五大三粗的男同學,腳邊甚至放了個裝濕毛巾的塑料袋,還沒開始考試就已經流汗流得很嚴重,把毛巾拿出來擦著后脖頸。 先是聽力。 平時午休課間學校統一組織地練習,到高考的時候題目卻簡單很多,方映楨從容地填涂選項,在聽力放完之后又回去快速地看了一遍,確認無誤后才開始做后面的題。 總體來說,整張試卷的難度還算適中,他這樣的英語渣渣都覺得還行,張揚一定很欣慰。 蔣乾......方映楨出考場的時候想,蔣乾這回肯定要比上回的139更高一點。 方映楨把放在書包里的手機拿出來開了機,想著蔣乾應該會打電話過來了,結果還是一條蔣乾的消息都沒有。 搞什么啊。 不會又和上回那樣,想要給他一個驚...... “方映楨!”林超怪里怪氣地吼叫著,從后面撲上來抱住他,“解放了解放了解放了啊啊啊啊!” “嗯,恭喜你。”方映楨悶悶地說。 “喂!”林超捶了他一下,“你這人怎么回事兒,考試考傻了啊?我說解放了,你聽不懂啊?” “是啊是啊,解放了。” 方映楨敷衍著,心里卻沒一點如釋重負的喜悅感,總覺得有些不安。 他都沒耐心聽老王在教室里交待后續事情,直接出校門打了個車回家。 蔣乾會在家里等他嗎? 會吧? 方映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兒,心臟莫名其妙地跳很快,又聯想到昨晚不太美好的夢境,腦子就亂得很。 一下車,方映楨就開始跑。 站在家門口摸鑰匙的時候,隔壁韓力開門探出個腦袋:“哎小方,考完了?” “蔣乾!”方映楨下意識喊了一聲,“蔣乾回來沒?” “他?”韓力摸摸后腦勺,“沒吧......我今天一整天待在家呢,沒看見他回來,可能還在回來的路上?你別急。” “他也......沒跟你商量過要給我什么驚喜?” “哪可能啊,上回開始我就列入他的合作黑名單了好吧。”韓力嘖了一聲。 方映楨一顆心頓時掉進失望里:“......謝謝韓哥,我先進去了。” 怎么會還沒回來呢。 方映楨呆坐在沙發上半天,抬眼看著墻壁上掛著的鐘擺,就算堵車也應該回來了啊。 更壞的是,蔣乾的手機直接從不通狀態變為關機。 家里安靜得像個空殼,小金魚在水里四處游散。 法斗懶洋洋地從玻璃缸的一端爬到另一端,又從另一端重新爬回去,好像在散步。 看法斗散第五遍步之后,方映楨終于等不住了,拿起手機給程湛打了電話。 過了一會兒,方映楨抓著手機,臉色開始變得難看。 程湛的電話也無法接通。 “病人剛打完安定,現在在休息。”護士推著小車匆匆路過走廊,丟下一句。 程湛抬起頭,窗外的陽光照得他眼底一片烏青。 下午六點了。 高考已經結束。 半晌他起身,朝對面半開著門的病房里走去。 蔣乾身上綁著厚厚的繃帶,腦部固定在床頭,一只手上還插著吊水的針管,看到他走進來,抗拒似的閉上眼睛。 “方映楨......”程湛頓了一會兒,拿出手機,“一直在給我打電話,要接嗎?” 蔣乾聞言睜開眼,一雙眼睛無神地盯著天花板。 過了很久,他說:“不要。” “不用,和他說什么嗎?” “沒什么好說的。”聲音冰冷。 “蔣明州凌晨的時候被抓了,他會越獄,誰也沒有想到。”程湛在床邊坐下來,“你放心,這回我會想辦法讓他待到死。” “不關我的事。”蔣乾把臉稍微轉開。 他實在是很不想說話,嘴巴邊上都是傷口,說話會很疼。 但偏程湛在一直說話,他的回答一直也在被需要。 蔣乾逐漸不耐煩起來。 “蔣乾......” 砰的一聲,床頭柜上的玻璃杯被人拿起來,直直地砸到程湛的腳邊,碎了一地。 程湛吃驚地抬眼,看著他。 “出去。”蔣乾胸口開始劇烈起伏,很努力地深吸了口氣,恢復成漠然的語氣,“我現在......不能也不想和你進行好的交流,出去。” “好、好。”程湛妥協著,一步一步退出了病房。 蔣乾看著門縫一點一點合上,像是一只疲憊的眼睛終于閉了眼。于是他也閉了眼,心里卻已經開始在后悔。 不該向程湛發脾氣。 卻又無法控制。 完全亂套了,他想要好好說話的時候,身體和大腦會變得紊亂,好像有一只很壞的手,故意攪亂他的思緒和行為。 渾身都疼,動都不能動,大腦也完全沒有力氣思考,到底該要怎么面對現在的狀況。 昨晚蔣明州那些暴力的后果和痕跡還深刻地留在他的身體上,蔣乾一閉上眼,哪怕是只閃過一點昨晚的畫面,身體都會迅速地做出反應,開始冒汗,開始發抖。 蔣乾覺得自己好像壞掉了。 等到稍微清醒,他才記起來今天是最后一日的高考,是英語,他考過一次的,分數可觀,所以不去考也沒有關系。 可是。 蔣乾并不能因為這么一點點的僥幸而感到慶幸,反而更加憤怒。 他本該可以去考的,可以拿更高的分數。 他本該已經安全到家,見到方映楨了。 可是他現在躺在這里,一動不能動,心態惡化到極端,各種不良反應又開始重演。 是真的壞掉,好不起來了。 蔣乾想要躲起來,躲到漆黑無光的小房間的角落,像小時候那樣縮起身體,這個時刻,才是最安全的。 ——可是現在他連縮起身體都做不到,只能像待宰的凍魚一樣直邦邦地躺在床上,動彈一下都是撕心裂肺的讓他留下陰影不敢再嘗試的疼痛。 程湛再來是深夜,帶著一個裝了鮑魚粥的保溫桶,語氣溫和地詢問他餓不餓。 蔣乾感受不到饑餓,所以沒有回答他。程湛就自顧自地打開了保溫桶,開始盛粥。 粥很香,蔣乾卻覺得這味道很討厭,于是皺了眉,把臉轉開。 程湛坐到他邊上,看著他嘆了口氣。 “你mama,知道了。” “她讓我問你,想不想要搬過去和她一起生活。” 蔣乾閉上眼睛,一點都不想聽。 “你男朋友,方映楨,真的給我打了很多電話,”程湛見狀換了話題,“真的不用回應嗎?” 蔣乾一動不動,心臟卻堵得難受。 他不想見到任何人,方映楨也是,他接受不了自己這么破碎的樣子被他看到。 那種不顧一切想要躲起來的沖動又來了。 蔣乾緩緩睜開眼睛,毫無感情地問:“她在哪里。” “什么?”程湛放下勺子問。 “程喬。” 程喬是生母,蔣乾沒想到有一天這個名字還能從自己嘴里蹦出來。 “在s市。”程湛語氣急促起來,“你是要去......” 蔣乾的腦子很亂,急于終止這一切的混亂不堪,回答道:“什么時候走。” “如果你愿意的話,等你稍微好起來......” “不需要,我想要立刻就走。”蔣乾打斷他。 程湛愣了一下:“立刻?那方......” 窗外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聲音吵得蔣乾心煩意亂。讓他聯想到骯臟的下水道、腐臭的城市垃圾以及和頻繁陰雨一樣討厭的蔣明州的眼睛。 蔣乾的眼睛又閉上了,眉頭皺得很死,好像待在這里呼吸到片刻的空氣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折磨。 “這城市,不干凈。”程湛聽到蔣乾涼薄地丟下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