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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考完第二天成績和排名就跟著一塊兒出來了,附中的速度令人膽戰心驚。 方映楨這回排名依舊慘淡,不過沒人說他。 一是方賦英出差在外,二是臨近他生日,老媽為了他能開心點兒也沒怎么管。 “什么生日驚喜啊?”方映楨坐在玄關的地上穿鞋,懶洋洋地問。 “反正你去拿就是了,”老媽在電話里笑,“你肯定喜歡的,哎呀這個快遞我寄得還挺準時,剛好真生日前一天就到了。” 方映楨笑了笑:“好,我這就出門去拿。” 老媽給他寄了生日禮物,不知道是個什么,不過聽老媽的語氣,她對這禮物還挺滿意,方映楨就跟著期待起來。 掛了電話穿好鞋,他正準備出去,有人在身后喊了他一聲。 方映楨轉身,看著童里:“有事兒?” 童里抱著淡淡,往前走了幾步:“你去哪兒啊?” “去小區對面超市拿快遞,怎么?” 童里哦了一聲,有點兒別扭地把懷里的淡淡遞給他:“那你帶它下去溜溜彎兒吧順便,就借給你十分鐘。” 方映楨接過淡淡,笑著看了他一眼。 “看什么啊,”童里有些不好意思,又把東西給他,“狗繩,別讓它亂跑。” “你別多想,我沒想跟你做朋友,”童里趕緊又說,“就是看在蕾蕾喜歡你的份兒上......反正你是沾了蕾蕾的光。” “它不是叫淡淡嗎?”方映楨一臉認真。 “......行你趕緊走吧。”童里說。 方映楨遛著淡淡出了小區門,今天風大,天色陰沉沉的,還挺冷,小東西穿著厚厚的藍色小棉襖,歡脫得很,一點兒沒覺得冷。 “你這個爹,”方映楨嘖了一聲,“對你還挺好的,是吧。” 淡淡在前面顛兒顛兒地跑著,沒理他。 方映楨把繩子在手臂上纏了幾圈,往超市里走。 本來快遞都直接送家里去的,但方賦英之前看了一個假裝送快遞上門入室搶劫的新聞,死活非得讓他把收貨地址從家里改成小區對面的超市。 “快遞是嗎?”超市老板撐著下巴坐在前臺算賬,指了一下門外,“都在門口按順序堆著呢,你按貨號找就是了。” 方映楨又出了超市,蹲在一堆快遞箱子前面找自己的。 淡淡嘰里咕嚕地叫著,圍在他身邊打轉兒,看起來無聊得很。 “別鬧啊,哥哥找東西呢。”方映楨胡亂地摸了一下它的腦袋,又站起來沖里面喊,“老板,沒找到啊。” “怎么會沒有啊,”老板不耐煩地跑了出來,“你貨號多少?” 方映楨報了自己的貨號,站在一邊兒等著老板給他找。 過了一會兒,老板把一個快遞盒遞給他:“你一個年輕人的眼睛還沒我的好呢。” 明明是你自己放的亂七八糟。方映楨想著,不跟他計較。 有點兒沉,不知道是什么。 他深吸了口氣,很有儀式感地撕掉包裝。 是個鞋盒兒,里面居然是雙匡威,1970s的海軍藍。 嗯......挺驚喜的吧。 方映楨笑了笑,老媽眼光挺好,不過老媽不記得了,他一向都穿運動鞋。 方映楨蓋好盒子,打算走人:“淡淡我們......” 他一低頭,繩子那頭松掉了,淡淡不見了。 “淡淡?”方映楨慌起來,又喊了一聲,“淡淡?” “你喊誰呢?”老板在里邊兒問。 “我的狗啊。”方映楨沖進去,看著他,“你有沒有看到?剛才?就蹲我旁邊......” “沒有啊。”老板皺了皺眉,“跑掉了?” 方映楨沒顧得上回答,又跑出去找了。 超市外面是條非機動車道,人來人往的,方映楨沿著這道來回跑著找了好幾遍,一直喊淡淡的名字,搞得別人都用看神經病的眼神來看他。 結果還是沒找著。 方映楨扯掉腦袋上的帽子,喘著氣在路邊坐下來,越想越慌。 淡淡被他弄丟了。 那么小的狗,連過馬路都還沒學會......還有童里,如果知道狗被自己弄丟了,一定會恨死他。 方映楨痛苦地揪著頭發,出了一身汗,風一吹冷得要死,手因為長時間暴露在冷空氣里,凍得僵硬發麻。 蔣乾剛把碗摞好放進櫥柜里,就聽到有人敲門。他扯掉圍裙去開了門,韓力像條魚似的滑了進來,身后跟著個打扮時髦的姑娘。 “這就,我跟你提過的,呂之奇,”韓力說,“快叫阿姨。” “你滾,”呂之奇打了他一下,笑著朝蔣乾伸手,“你好,希望今天合作愉快。” “不好意思,我不是很喜歡出門,麻煩你了。”蔣乾和她握了握手。 “沒關系,”呂之奇大度地說,“本來這事兒就是你幫我的忙,我上門是應該的。” 韓力滾到沙發上,把法斗撈出來放在手里玩,看了眼呂之奇道:“你不用跟他客氣,你可是付工資的人,理直氣壯點兒。” 呂之奇沒理他,把隨身帶的兩個大工具箱放到地上打開。 “我這裝備比較齊全,也不用著怎么準備了。”她轉頭沖蔣乾笑笑,“先給你做個手部護理吧。” “做一個指甲,需要用得著這么多東西?”韓力嘖了一聲。 “你懂個屁,”呂之奇指了一下左邊的箱子,“這里邊兒是直播的設備,另一個才是做指甲用的。” “手部護理,是什么?”蔣乾問。 呂之奇掰著指頭道:“很多啊,貼手膜、清理倒刺、磨邊兒......反正你坐著就行,交給我。” 蔣乾嗯了一聲,發現她在盯著自己笑。 “蔣乾,”不等他問,呂之奇就開了口,“剛來的路上韓力跟我吹呢,說你長得比姑娘還好看,我本來不信,這一見了吧,果然是比姑娘還好看哈。” “警告你少耍我們小弟弟流氓!”韓力把一個抱枕朝呂之奇扔過來。 “氣象局發布重大寒潮預警,本市今夜出現中到大雨,局部地區雨轉小到中雪......” 不知道是否因為惡劣天氣影響,電視信號差到天氣預報都卡幀。 方映楨無意識地想要接著聽下去后面說什么的時候,電視機咻的一聲黑屏,被人關掉了。 童里把遙控器砸到茶幾上,臉上掛滿了眼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站在電視機前面瞪著方映楨。 方映楨收緊了手心,避開他的目光。 “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童里指著他又大喊起來,“你故意把蕾蕾丟掉的!” “我沒有......” 聽童里哭了一晚上,方映楨腦子昏昏沉沉的,聽到這話抬頭看了他一眼,低聲道,“我真的不是故意......” “你就是!”童里狠狠地擦了一下臉,“你因為討厭我,所以把蕾蕾丟掉,想讓我后悔!想報復我!我都知道了!方映楨你個混蛋!我不會原諒......” 張靜打斷了他:“童里,不要再說了。” 童里抽抽噎噎地轉身:“媽......他把蕾蕾丟掉了......他這么壞你還幫他說話嗎?” “一只狗,丟了就丟了,”張靜臉色難看,“你一個男孩子,哭成這樣像什么?” “我不管!”童里一把推掉茶幾上所有的東西,“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那是我的狗!沒有我的同意誰都不可以扔掉!” “你鬧夠了沒有!”張靜拽起童里,“給我跟哥哥道歉,然后把東西撿起來。” “我才不跟他道歉!”童里甩掉張靜的手,惡狠狠地看了一眼方映楨,頭也不回地往樓上跑。 張靜平復了半天,才慢慢走過來,把地上的東西都撿起來重新放好。 方映楨愣愣地盯著地上的某一處發呆,突然道:“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張靜說。 “怎么辦?”方映楨看她。 “童里這孩子......脾氣急了一點兒,”張靜抽了張紙巾遞給他,“回頭我再去說說,就沒關系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再出去找找。”方映楨站起來。 “這么晚了,你要上哪兒去找?”張靜也站起來,“你班主任那邊我已經替你請了假,今晚好好休息,我看你臉色不太好。” “我出去找找。”方映楨堅持。 “你......”張靜剛準備攔他,門被人打開,方賦英一身寒氣地從外面走進來。 “你怎么回來了?”張靜連忙迎上去,接過他的行李箱。 “會開完,就提前買了票飛回來了。”方賦英笑笑,脫掉外套遞給她,一抬頭看到方映楨,“你怎么沒去學校?” “他身體不舒服,我替他請假了。”張靜說。 “不舒服?怎么了?”方賦英走了過去。 “沒什......”方映楨暈乎乎地躲掉他的手,往門外走。 方賦英在身后喊他:“方映楨,你去哪兒啊大冷天兒的?” “方映楨!”樓上有人吼了一聲,嚇了方賦英一跳。 童里懷里抱了個什么,噔噔噔地從樓梯下跑下來,走到他面前。 方映楨低頭看他。 “你看好了。”童里把懷里的東西拿出來,是方映楨的平板。 “童里你干什么?”張靜厲聲道。 啪的一聲,童里把平板砸到了地上,屏幕頓時碎成無數塊。 方映楨瞇了一下眼睛,看向他:“解氣了嗎?” “還沒!你給我聽好了,”童里面無表情地瞪著他,“我知道你就是故意的,無論你怎么說你都是故意的,你就跟你那個媽一樣,惡毒狡猾jian詐還惡......” 方映楨沒等聽完,一拳砸到了童里的臉上。 張靜驚呼:“童里——” 隨后方賦英沖他吼了一聲:“方映楨你干什么!” 沒有人在意童里說了什么。 但方映楨在意。 方賦英的手揚起來的時候,他腦子一片混亂,除了憤怒還有殘余的愧疚,沒等他理清楚這些情緒,臉上就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這一巴掌打得方映楨持續耳鳴,世界黑屏。 等他視線恢復清明,只看到門外走廊樓道里的那盞聲控燈對他發出暗黃色的光芒。 方映楨滿身滿心都只剩下一個念頭,就是遠遠地逃離這個家。 他不顧一切地跑了出去。 直播結束得很順利,銷量也不錯。 呂之奇很滿意地開始收拾裝備,一邊回頭問道:“好樣兒的,姐下回還能找你嗎?” “隨便。”蔣乾說。 “嘿喲,還是這么高冷。”呂之奇笑了,扔了一瓶卸甲油給他,“這個給你了。” 韓力從沙發上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睡眼朦朧:“嗯?結束了啊?” 呂之奇斜他一眼:“幸好你不打呼嚕,不然我得當幾萬個粉絲的面兒,揪著你的頭發把你丟出去。” 韓力揉揉腦袋:“你要走了啊,留這兒吃飯吧?” 蔣乾看了他一眼。 “沒說你家,我說我自己家。”韓力嘖了一聲。 “不了吧,”呂之奇輕快利落地收拾好工具箱,往門口走,“今晚說是要下大雨,我沒帶傘得早點兒趕地鐵去。” “那我送你吧。”韓力從沙發上跳起來,追了上去。 門砰的一聲被他關上,蔣乾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涂得黑不溜秋的十個指頭,嘆了口氣,撿起茶幾上那瓶卸甲油準備擦,手機冷不防響了起來。 “喂。” “喂?是蔣乾嗎?” 蔣乾聽出聲音:“林超?” “謝天謝地真是你啊,我從老王那兒要的號......” “什么事?” “就是,”林超嘆了口氣,“你幫我給方映楨打個電話吧,你看看他接不接,我估計你打的話他應該能......” “說事兒。”蔣乾說。 “哦,那什么,他離家出走了,這回可能有些嚴重,我打電話他都沒接。” 林超接著道,“而且今天是周日,他也沒來上晚自習,我人在學校里,他不可能上我家去待著,這傻逼肯定又是什么都沒帶就跑出來了,等會兒萬一要是沒地兒去又沒帶傘,我怕他凍死在外頭。” 蔣乾難得耐心聽完了他一長串兒的話,問道:“他為什么離家出走?” “還能為什么,挨了他爹一巴掌唄,他爹也是,打完人了才知道后悔,找不著了才給我打電話。”林超嘖了一聲。 “為什么打他?”蔣乾又問。 “好像是說,弄丟了他那弟弟的一只狗吧,怎么了?” “沒什么,”蔣乾說,“知道了,我會給他打電話。” “哎好好,那你要打不通再跟我說一聲啊,我得請假出校門找去。”林超說。 蔣乾掛掉電話,找到方映楨的號碼給他撥了過去。 剛嘟了半下,電話就被掛掉。 蔣乾又繼續打了過去。 這回方映楨沒掛,賭氣似的讓他聽了半分鐘的嘟聲,直到電話自動掛斷。 蔣乾又打了第三個過去。 電話終于被接起來,對方的聲音低沉而不耐煩:“你有完沒完啊。” “方映楨,”蔣乾拿著電話站起來,“在哪里?” “關你屁事。” “告訴我,”蔣乾說,“我去找你。” “我不要。” “我去找你。”蔣乾重復,依稀能聽到電話那邊車駛過路面帶起來的風聲。 “.......”方映楨也重復,“不要。” 蔣乾往陽臺外看了一眼,已經在開始下雨。 “你在淋雨,”蔣乾說,“告訴我地址,我去接你。” 那邊長時間地沉默下來,卻沒掛斷,蔣乾意外地聽到了一聲沒克制好跑出來的哽咽。 方映楨迅速地說了地址,迅速地掛掉了電話。 蔣乾穿好外套,拿上玄關處的傘,拉開門走了出去。 找到方映楨是在bdp那邊的一條商業街上。 隔著一個馬路,蔣乾看到方映楨戴著一頂丑到爆的毛線帽子,兩條護耳以及小辮子似的毛線長長地掛下來垂在耳邊。 雨突然開始下得很大,雨點急速地落下來,敲打著路面,模糊了行人視線。 方映楨渾身裹著一個很大的塑料雨衣,可憐巴巴地站在對面看著他。 蔣乾撐著傘,穿過夜色里被不遠處商業街的璀璨燈光渲染得臟兮兮的車流和雨幕,朝他走過去。 方映楨臉上的狼狽和難堪被車輛的遠光燈照得一清二楚。 蔣乾終于走到他面前,把傘撐到他的頭頂。方映楨的嘴唇蒼白如紙,臉色卻紅得有些嚇人。 蔣乾皺眉,伸手碰了一下他的額頭,又濕又燙,在發燒。 “先跟我回去。”蔣乾說。 無奈太大的雨聲淹沒掉他的話。 方映楨張了張嘴,小聲說了什么,蔣乾卻聽到了。 “我不是故意的,”方映楨夢囈一般地說,抓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蔣乾的外套口袋,“我也很難過,我也想找到它。” “我剛剛又去找了很久,還是沒找到。”方映楨眼眶微紅,“我真的不是故......” 還沒說完,方映楨突然掉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連帶著濕透掉的雨衣一起,蔣乾把他整個人攬到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