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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下了自習(xí)去食堂的路上中途停下來綁了一下散開的鞋帶,方映楨與今晚食堂的炸雞腿失之交臂。 “你聞一聞,”林超坐在他對面,夾了一筷子韭菜,“這個韭菜上有炸雞腿的味道。” “滾蛋。”方映楨很不滿意地戳著盤子里的飯。 “跟你說個更氣人的事兒,咱附中初中部,今晚搞圣誕晚會。”林超說。 “圣誕節(jié)不是明天么?” 林超聳肩:“可今天是平安夜啊,所以整個初中部晚自習(xí)都放假,用來搞晚會。” “所以,我們高中部為什么沒有?”方映楨問。 “因為我們是高中生,還有一年就要高考了啊。”林超嘆氣。 “算了,小爺也不是很稀罕。”方映楨剛準(zhǔn)備吃口飯,手機(jī)響了。 是張靜。 他皺皺眉頭,想當(dāng)沒聽見,但手機(jī)一直響,又打了第二個過來。 “誰啊?”林超看他,“你后媽還是你爹?” 方映楨不耐煩地把手機(jī)拿出來扔到餐桌上,開了免提。 “映楨,”張靜很客氣地說,“今晚里里他們班圣誕晚會開到九點(diǎn)半,里里說邀請家長積極來參加,我會去,所以你不用去搭地鐵,我來接你。” 方映楨悶悶地應(yīng)了一聲:“哦。” “那就這么說定了,晚上再見。”張靜掛了電話。 方映楨撐著下巴,繼續(xù)吃韭菜。 “你這個后媽,”林超想了想道,“聲音聽起來還挺溫柔的。” “是嗎。”方映楨喝了口湯。 食堂的紫菜蛋湯一向免費(fèi),一向喝著像白開水,只有幾縷紫菜在碗底飄蕩。 “你討厭她?”林超問。 “說不上討厭,但她帶來的那個兒子挺煩的。”方映楨嘖了一聲。 “她做什么工作的?”林超邊吃邊又問。 方映楨搖搖頭:“好像是會計......?我不太清楚。” “你爹喜歡那個兒子嗎?”林超看著他。 “方賦英?”方映楨想了一會兒,“估計挺喜歡吧,反正方賦英喜歡這世界上所有的小孩兒,除了我。” “你別這么說啊,再說你也不是小孩兒了少年。”林超安慰他。 “也是。”方映楨笑了笑。 關(guān)于方賦英是否喜歡童里這個問題,在晚自習(xí)結(jié)束后方映楨就得到了準(zhǔn)確印證。 喜歡,非常喜歡。 僅僅只是一個非常小型的、班級的圣誕晚會。 僅僅只是童里的一句不經(jīng)意的要求。 方賦英還是去了,雖然在那之前的十幾年他幾乎沒來參加過親兒子的家長會。 方映楨收拾好書包出來,看到方賦英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跟童里笑著在說話。 張靜站在一邊看著他們,手臂上搭著方賦英的外套。 方賦英看起來像是剛參加過什么熱身活動,還喘著氣,滿面紅光,心情很好。 “叔叔你跳遠(yuǎn)真是太厲害了,我同學(xué)那些爸爸都比不過你!”童里嘰嘰喳喳地說。 什么圣誕晚會還搞跳遠(yuǎn)。 智障。 方映楨面無表情地走了出去,看一眼在等他放學(xué)的三人,隨口道:“我去上廁所。” “你快點(diǎn)兒,”方賦英皺了皺眉,“別讓人家等你太久。” 方映楨當(dāng)沒聽到,想著從廁所出來就趁放學(xué)一片亂糟糟地溜走,打死也不上他們的車回家。 結(jié)果他上完廁所出來,就看到童里杵在洗手臺那里等他。 方映楨在心里狠狠地翻了個白眼,走過去洗手。 “很氣吧?”童里靠在一邊盯著鏡子里的他,笑起來,“我知道你快氣死了。” 方映楨洗好手,轉(zhuǎn)過臉看著他。 “看什么,你還想揍我啊?”童里嗤了一聲。 “你再開口說一句話,”方映楨微俯身,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低聲道,“我就把你整個人丟廁所里去。” “叔叔不喜歡你這是事實我也不想看mama成天因為你的事兒愁眉苦臉的!說白了吧我就是討厭你我就是不喜歡看到這個家里有你!”童里牙尖嘴利的,一張口方映楨根本沒時間插嘴。 方映楨愣了一下,吹了口氣,笑了。 “笑,笑什么?”童里防備地往后退。 “我剛警告你了,”方映楨指了指他,“是你自己不聽的,不要怪我。” “你要干......啊——”話音未落童里整個人被方映楨提了起來。 童里個子小,力氣也不大,不是方映楨的對手,任憑他對方映楨拳打腳踢,方映楨也沒松手,拽開一個隔間的門就要把童里丟進(jìn)去。 不過由于童里喊聲太大,招來了平時樓道里打掃的老大爺,老大爺慌慌張張地跑進(jìn)來:“咋啦!咋啦!” 老大爺這么一喊,在那邊兒等人的方賦英和張靜聽到動靜也跑了過來。 “方映楨你干什么!”方賦英吼了一聲。 “媽——”童里一臉鼻涕眼淚地推開方映楨,朝張靜跑過去。 “來太及時了點(diǎn)兒吧,我都沒來得及干些什么。”方映楨冷著臉說。 “給我閉嘴!”方賦英大步走過來,指著他,“老子供你上這么多年學(xué),受這么多年教育,就教你這么對你弟弟的?” “這人壓根兒他媽不是我弟弟!替別人養(yǎng)兒子的感覺很好是吧?”方映楨也來了脾氣,沖方賦英喊了一句。 這會兒正值放學(xué),廁所門口人來人往,聽到吵架聲都圍過來看熱鬧。 方映楨的火氣從胸腔里往外竄,把面子和理智這些事兒燒得無影無蹤,只剩完全的憤怒和煩躁,整個人就像是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火球。 方賦英瞪著他,突然揚(yáng)起了手,被張靜一把拽了回去:“這里是外面不好看......映楨也不是小孩子了你不......” 砰的一聲,最后一個隔間的門被推開,蔣乾慢悠悠地走了出來。然后跟什么也沒聽到似的,很認(rèn)真地擰開水龍頭洗了一遍手。 就很尷尬。 本來跟火災(zāi)現(xiàn)場一樣的氣氛因為蔣乾的出現(xiàn)而被暫時打斷了一小會兒。 正當(dāng)方映楨以為他要就這么面無表情地出去的時候,蔣乾突然開口:“方映楨沒有錯。” “啊?”方映楨本人都愣了。 “你說什么?”方賦英瞪著蔣乾。 “剛剛你要丟廁所里的小孩兒,”蔣乾問方映楨,指了一下張靜身邊的童里,“他?” 方映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還是點(diǎn)了頭。 蔣乾嗯了一聲,轉(zhuǎn)向童里,微彎下腰看著他:“我剛把你倆對話錄下來了,你要不要聽一下?” 童里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眼神變得慌亂。 “你們要不要聽一下?”蔣乾重新站好,看向方賦英。 “什么對話?”方賦英皺了皺眉。 蔣乾沒說話,伸手到口袋里去摸手機(jī),手臂被人拽住,他抬頭看著方映楨,不解。 “算了。”方映楨用很低的只有他能聽到的聲音說,“算了。” 蔣乾雖然不解,但還是照他說的,沒把手機(jī)拿出來。 方映楨松開拽住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在下雨,不是很大。 但是沒帶傘。 方映楨冒著雨往校門口走,被門衛(wèi)攔了一下:“通校卡呢同學(xué)?” 方映楨在口袋里一通亂摸,摸出來遞給他。 門衛(wèi)接過去看了一眼,放他出去了。 出了校門方映楨突然有些迷茫,不知道該去哪里。身上很冷,最冷的還是胸口,空落落的,像是有人在這里灑了一大把冰塊。 方映楨抹了一把被雨淋濕的臉,抱著胳膊在校門口旁邊一個車棚子里蹲下來。 薄薄的雨幕里各種光影交錯復(fù)雜,馬路像是被倒上了一層顏色稀奇古怪的油漆。 鼻尖嗅著冰冷的空氣,方映楨突然有些想哭。 想老媽,還想老方。 還委屈。 其實這么些年已經(jīng)很少會為方賦英的誤解而感到委屈了,方映楨不喜歡替自己辯解,也沒那個耐心。 但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或許是因為......這幾年被誤解被討厭的人生里,出現(xiàn)了第一個為他說話的人。 方映楨吸了一下鼻子,把冰冷的空氣吸進(jìn)肺里,打算起身。 頭頂上突然出現(xiàn)一把傘,他愣愣地抬頭,撞進(jìn)蔣乾那雙沒有情緒的漆黑眼睛里。 “我送你到地鐵口。”蔣乾說。 方映楨緩慢地站了起來,因為蹲太久有些暈,蔣乾及時地伸手扶了他一把。 “送你到地鐵口。”蔣乾重復(fù)第二遍。 “我不想回家。”方映楨一開口就知道要完蛋,哭腔馬上飚了出來。 日,我其實不想哭的,蔣乾你信嗎。 “今晚不回家,他會覺得你在心虛,”蔣乾說,“就不會對你感到慚愧。” “我不需要。”方映楨開始打嗝。 蔣乾看了他一會兒,伸手從口袋里摸了包紙巾出來,放到方映楨的手里。 “那你去哪兒?”他問。 方映楨邊擦眼睛邊打嗝,突然覺得蔣乾說的是對的,況且方賦英還沒解凍他的卡,他也沒地方可以去。 “送你到地鐵口?”蔣乾又問了一遍。 “......嗯。”方映楨打著嗝說。 兩人一路無話,到了地鐵口。方映楨已經(jīng)不打嗝了,但整個人六神無主,轉(zhuǎn)身就要走,又被蔣乾拽住。 “干嘛?”他抬頭看著蔣乾。 “方映楨,圣誕快樂。”蔣乾說。 無厘頭的一句話,聽得方映楨卻有點(diǎn)兒想笑。 “今天是平安夜,不是圣誕。”方映楨懶洋洋地糾正。 “平安夜快樂。”蔣乾說。 方映楨愣了愣,哦了一聲。 然后蔣乾就笑了,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我,”方映楨指了一下入口,“走了。” 蔣乾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他逐漸消失在電梯下面,然后才撐開傘往對面的車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