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昕然見他進(jìn)來，問道：“大晚上的，你來作甚？”

    長生抬眼望去，女子身上衣衫整齊，身前點著一爐炭火，手里拿著一本書卷，映著昏黃的燭光，倒越發(fā)顯得她容貌姣好。

    長生輕咳一聲，便直接問道：“魏二姑娘的事，如今如何了？”

    秦昕然看了他一眼，譏諷道：“我自來了陵南府，已有一月有余，未曾聽相公提起此事，還道你已經(jīng)忘了呢。”

    “自來了陵南之后，便日日忙碌，我竟忘了此事。”

    長生早知自己的妻子不是尋常女子，見她說話間沒有半分醋意，反而有些責(zé)怪他的不上心，覺得她大氣之余隱隱又感覺哪里不對，他此時心下愧疚更多，倒未曾多想。

    秦昕然聞言面色稍緩，又問道：“魏先生可曾跟你提過什么？”

    長生道：“雖與老師通信，但他并未提及此事。”

    秦昕然嘆了口氣，道：“八月里，魏府曾經(jīng)鬧了一場，外人卻不知內(nèi)里，我也是因著奶娘與魏家下人熟識，方才聽到一點風(fēng)聲，似乎與送到大成府的下人有關(guān)，沒過兩日，那些下人又送回了大成府。九月，天子選秀，秦家大姑娘御前別出心裁，得了圣上喜愛，如今已經(jīng)入宮做了娘娘。”

    長生愣了愣，道：“陛下的年紀(jì)與老師相仿，且他不是素來推崇老師？此舉倒顯得有些……”

    長生有些說不出口，秦昕然卻替他說了出來，道：“你想說色令智昏嗎？”

    長生沒有接話。

    秦昕然又道：“陛下不是糊涂人，他有意重用魏大人，魏大人是清流，名滿天下，如今出了這一遭，于魏大人名聲有礙，應(yīng)當(dāng)也不是陛下樂意見到的，魏家大姑娘好本事，事已至此，縱她過去做了什么，魏家不僅沒有計較，反而替她遮掩，如今全都囫圇過去了。”

    “你已經(jīng)認(rèn)定了魏家大姑娘？”長生問道。

    秦昕然眼中忽然有了淚意，道：“十月，堂哥遣人自江南送回一個婢女，正是思諾的貼身婢女，春蘭，她被發(fā)賣當(dāng)日，就被灌了一碗啞藥，連日高燒，渾渾噩噩的到了江南，才被人牙子知曉此事，索性春蘭喝了啞藥，但她識字，思諾身死前夜，她喝了魏思謹(jǐn)送過來的養(yǎng)身湯，思諾胃口淺，沒喝完的就賞給了春蘭，春蘭喝了養(yǎng)身湯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待她醒來，思諾身體都冷了。”

    “她是個心思細(xì)膩的，細(xì)述當(dāng)日見到的……”秦昕然哽咽一聲，急著道：“思諾尸身的種種狀態(tài)，我又尋了仵作一一驗證，確定思諾并非中毒而死，更像是活生生悶死的。”

    長生聽著心下駭然，他見過魏思謹(jǐn)，想象不了她會做下這樣的事情，但偏偏此時件件樁樁確實全都指向了她，長生依舊十分不解，問道：“她為何要這么做，沒了meimei，她又有什么好處？”

    秦昕然慘笑一聲，道：“先前我不懂，自她這般積極進(jìn)宮后，便什么都明白了，宮中自來忌諱雙生之相，沒了思諾，再無人能阻攔她入宮的青云路。相公，魏大人既然信中不提，想必此事他也無能為力了。”

    長生渾渾噩噩的出了秦昕然的房間，走在廊下，想著那個初見時神情羞澀的少女，再次見面時，哪怕明知自己要死了，少女躺在病床上仍舊雙眼明亮的望著他。

    權(quán)勢迫人，似乎連魏嵐都不追究了。

    要放棄嗎？長生只覺得胸口似乎壓著一塊大石，堵得他說不出話來。

    那種感覺并非悲痛，而是一種穿越以來隱藏在暗處，他骨子里帶著的，與這個世界的格格不入，就像是原本就藏在他靈魂里的暗傷，如今全都傾瀉而出。

    臉頰上突然感受一絲冰涼，長生恍惚著朝院中望去，見到紛紛揚揚的雪花簌簌飄落。

    身后忽然傳來一聲輕響，似是屋門打開的聲音，接著長生聽到一陣腳步聲。

    “下雪了。”秦昕然的聲音在長生身后響起。

    不待他答話，秦昕然又輕聲說道，“也不知城中城外的百姓如何，不知他們的屋頂是否牢靠，能否抵得住霜雪侵蝕。”

    長生的目光隨著風(fēng)雪往遠(yuǎn)處望去，似乎能見到那些在破舊屋舍下瑟瑟發(fā)抖的百姓。

    秦昕然說道：“如今那人入了深宮，我們又勢單力薄，縱有證據(jù)，連苦主魏氏都不追究了，我們又能做什么呢。”

    長生腦中十分混亂，突然一片溫暖覆上了他的右手，轉(zhuǎn)頭一看，秦昕然雙手正捧著他的右手，見他望了過來，臉上露出一個十分勉強(qiáng)的笑容，又拉了他垂在身側(cè)的另一只手。

    秦昕然仰著頭望著他，神色中卻滿是悵惘，道：“我知道你心里難受，我也一樣，我與她自幼相識，旁人皆帶著幾分假意，唯獨她，天然一片純善，在我心里，她就跟我的小meimei一樣，如今有仇不能報，我心中與你一樣充滿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是的，無能為力，他自來三觀端正，自定下婚約，便覺得對著魏思諾有了一份責(zé)任，她無緣無故的死了，種種跡象都指向那個兇手，他卻偏偏不能做任何事，在旁人看來，他已經(jīng)做得夠多了，但長久以來深入骨髓的責(zé)任感驅(qū)使著他，告訴他僅僅這些，還不夠。

    “昔有越王勾踐臥薪嘗膽，相公且忍一忍，你如今并非一人，我們?nèi)寂阒悖褚勾笱魅詹恢獛讘羧思业奈蓓敱淮笱嚎濉！鼻仃咳坏吐曊f道。

    她自來聰慧，多思多想，在她看來，長生的責(zé)任感鞭策他成為一個更好的人，但同時，也成了困住他的牢籠，秦昕然不怕長生想不開，畢竟，魏思諾是他的責(zé)任，羅家、陵南府也是他的責(zé)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