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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救美

    江城天氣多變,早晨還出了點日頭稍子,不知為何現在天又陰了下來。翻滾的蒼灰色云層一疊一疊將天空擠得滿滿的,陰郁蔓延到視野所及的天穹邊際,遠遠船笛聲長鳴,一排黑色大雁筆直飛掠過,首尾長嘯著,劃過干凈的線條。

    呼呼風聲里,黎青面對著奔騰流動的河水,身穿背影單薄而瘦削。

    無名河水激蕩著碧色小浪花,挨挨擠擠往前奔流而過,黎青靠坐在公共長椅,兩只長腿隨意舒展著,指間夾著一根煙,一下一下地抽著。

    看得出來,黎青動作十分熟練,應該不是新手。沉沉吐出一口煙后,不知出于什么心里,望著在風中散開的煙圈,他還自嘲地低頭笑了一下。

    這是尚陽第一次看見黎青抽煙。

    上一次月考后,黎青一個人坐在天臺上,背影那么疲憊,也只在指縫里夾著煙來回把玩,沒有抽。

    今天對他是一個特殊的日子嗎?

    河岸公園是新修的,非年非節(jié)非假又過了廣場舞時間,里頭人跡寥寥,空氣都安靜得打了盹。尚陽雙手揣在褲兜里,站在一棵小樹背后,靜靜審視著黎青。

    他又是為什么在今天來這里呢?

    也許是福至心靈。

    也許是心有靈犀。

    也許是其他的東西。總之,就在尚陽注視著黎青的一瞬間,黎青忽然回了頭。

    兩人四目相接。

    仿佛做壞事,被大人抓包現場的孩子,黎青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將手背過身去,把煙藏了起來。

    被發(fā)現了,尚陽就大方地走到了黎青身邊坐下??吭陂L椅靠背上,他舒服地伸了個懶腰,瞥了眼黎青的煙:“我能抽一口嗎?”

    黎青盯著地板:“抽煙不好?!?/br>
    尚陽態(tài)度堅持:“我看見你抽了。我想試試。”

    黎青沉默片刻,伸出背在身后的煙遞了過去。

    尚陽不大熟練的夾起煙,笨拙地喂在嘴邊,只吸了一口,就被那嗆人發(fā)苦的味道熏得惡心,轉身捂著肺咳嗽起來:“臥槽。”

    “別抽了。”黎青強橫地從他手里奪過煙,準備一把按滅,“這不是什么好東西?!?/br>
    “別。”尚陽按住了黎青的手,用咳得眼淚都快出來的眼,堅定望著黎青:“我就想試試?!?/br>
    黎青定定地看著尚陽。

    遙遠的風聲呼嘯而過,河水濤濤地碰撞嘩嘩作響,沉默在二人爭鋒對峙中沸騰。

    “我想試試?!鄙嘘栔貜椭@句話,堅定地從黎青手里拿過了煙,又低頭吸了一口。這回他有防備,沒被嗆到了。但那火辣辣的味道仍讓他嗓子發(fā)干發(fā)癢,他又咳了兩聲。

    “我讓你別抽了。”黎青冷著臉,強行將煙從他嘴里抽出來。

    尚陽躲了躲,沒躲過去。那煙被黎青一把奪出來,扔在了垃圾桶里。

    被他強行搶走了煙,尚陽咳嗽著抬眸,眼神帶著反擊:“你呢?黎青,你不也是在抽嗎?”

    沉默半晌,黎青靜靜望著尚陽:“但是尚陽,我們不一樣。”

    我們不一樣。

    這句話筆鋒言辭簡單,卻如一道無形而冷漠的界,在浩渺天底下,在亙古無情河水前,在并肩而坐的二人間,劃出涇渭分明的兩個世界。

    甚至能隱隱透出說話人的自貶。

    “咳咳——”尚陽剛想問什么叫‘不一樣’,就被一股從喉嚨管里泛起的惡心勁給嗆得咳了起來。

    黎青沉默給他一瓶礦泉水。

    尚陽接過來喝了幾口,才把那股惡心勁壓下來。他朝黎青試探性挑釁道:“不一樣?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的男的,還能有什么不一樣?黎青,你倒是說說咱們倆有什么不一樣的?”

    “不一樣的地方,太多了。”黎青只短促笑了一下,隨即低垂下眉宇,又不吭聲了。

    這沉默的抗拒尚陽見過太多次,他陡然生出一種煩躁的無力感。

    他寧愿黎青和他生氣抗拒乃至打架,怎么樣撒野怎么樣沖突都行……只是別這樣,用沉默和自貶把他關在他的世界外。

    他也再無話可說。

    兩人于是沉默坐著。

    大概過了十分鐘,或者更久,時間在這樣的場合本就是渺茫與虛無的。尚陽仰頭望著天空,輕輕道:“今天是我mama的忌日?!?/br>
    黎青抬頭望他:“很難過吧。”

    “嗨,也沒那么難過?!鄙嘘柡攘艘豢谒騽e處,若無其事笑道:“都七八年了。其實早也習慣了?!?/br>
    “……”黎青靜靜看著他,眸子里閃動著某種柔軟哀和的光芒,抬了抬手似乎想拍拍尚陽,想到什么又沒動了。

    那一瞬間,風聲與水聲都近乎靜止,親密的呼吸交纏在一起,環(huán)繞在鼻尖。尚陽幾乎以為黎青要上來抱他。但最后黎青只是輕輕低下了頭。

    “你在撒謊。離別,是不管多久都習慣不了的?!?/br>
    尚陽心臟上轟地被人崩了一槍。

    他這些年聽過許多安慰,從最簡單的‘節(jié)哀順變’,到哄小孩子的‘mama只是變成了天上的星星陪著你’,再到更嚴厲的‘你已經長大了,要學會懂事了’,再到后來的‘誰不是這樣過來的呢’……

    可他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直接又這么戳心的話。

    離別,怎么是能習慣得了的呢?

    他近乎狼狽偏過了頭,不讓黎青看到他的酸澀:“你這個人,真是……”

    秋天呼嘯的風,別無他人的空曠,特殊的日子,以及一個不該出現在這里,暗戀卻不能表白的人。這大概是一個太適合讓人情緒無聲放肆的場合。

    鼻酸的尚陽又聽見了黎青的聲音:“尚陽,你.mama是什么樣的人?”

    尚陽喃喃重復:“我mama她……”

    為了觸人傷疤,已經很久沒人當面問過尚陽他*mama的事了。久到除了那每一次午夜從噩夢中驚醒,黑暗冷漠的場景,歇斯底里的尖叫,僵硬陌生的尸體面孔外,他竟再沒從任何其他人口中觸摸到關于mama的只言片語了。

    只是……他垂下頭,用力攥緊了拳頭,把關于mama的一切回憶告訴別人……

    還不行。

    現在還不行。

    那是他藏在心底最深,最寶貝,最不能被玷污的回憶,他不允許被它被那些‘東西’污染。

    所以他也不要于現在回憶起。

    輕輕搖頭,他低頭自嘲一笑:“算了。”

    黎青很體貼并未追問。沉默一會兒后,尚陽看時間不早了,準備問黎青要不要吃午飯。黎青卻忽然道:“尚陽,那個學生,七年前,害死你母親的那個學生一家,你恨他嗎?”

    尚陽怔住。

    他想問黎青是如何知道七年前的事,想到尚厚德與黎青的親厚又釋然了。這事并不秘密,黎青從尚厚德口中聽到點邊角余料也正常。

    只是……恨不恨尚厚德那個學生?

    “……”尚陽一時有些踟躕。這些年,他一直都把所有責任歸咎在尚厚德身上,并未聯想到那一家人。

    同樣失去了親人,那畢竟也是一家可憐人。

    大概是尚陽的沉默給了黎青錯覺。黎青低垂下眼眸,語氣罕見的冷漠與刻?。骸板e誤的根源本來就是那一家人,不是嗎?自己命不好,惹出的不幸還要牽連上別人,簡直是天生的掃把……”

    “不是?!鄙嘘柎掖掖驍嗨?。

    黎青愕然望他。

    “他們沒有主觀惡意?!彪m然不知黎青那一瞬間幾乎滲出毒液般的惡意從何而來,尚陽仍固執(zhí)地解釋道,“他們并沒有想過害我們一家。況且,他們一家本身也是被命運苛待著的。要怪只能怪天意……”

    黎青輕輕垂下了眉眼,肩膀繃得和巖石般緊,一言不發(fā)。

    “……”尚陽自言自語道,“我從來……沒有怪過他們?!?/br>
    這一次兩人間的沉默太久了,無形中有懷疑的種子在發(fā)芽。尚陽直視著黎青躲閃的側顏,終于沉沉吐出了他的疑問:“黎青,你為什么會覺得他們有錯?”

    “沒什么,就是隨便想想而已。而且……他人的寬容也不是肇事者脫罪的理由!”黎青最后半句話輕到聽不見,然后他朝尚陽笑了一下,仿佛若無其事到:“幾點了。”

    黎青的躲閃太過明顯,尚陽頓了頓,才下意識看了眼手表:“已經十一點四十五了?!笔俏顼堻c了。

    黎青:“吃飯去嗎?”

    尚陽:“去?!?/br>
    兩人于是一起去吃了頓飯。兩人都是十七八歲的少年,風卷殘云幾下把飯菜都給吃光了。尚陽吃飽后,又要了瓶脈動,給黎青拿了瓶溫牛奶:“喂,你還沒說,你今天怎么到這里來呢?今天可是周一?!?/br>
    黎青此時已完全恢復正常了,平靜疏冷地指了指附近一家醫(yī)院:“我來幫mama取檢查結果?!?/br>
    尚陽語帶遲疑:“你*mama她……”

    黎青平靜道:“肝癌,晚期?!?/br>
    輕輕在心里吸氣般嘶了一聲,尚陽下意識道:“對不起。”

    黎青搖頭一笑:“不用道歉?!蹦闶沁@世上最有資格不道歉的人。

    黎青冷漠時,尚陽總想著這個人平白無故生得這么好看,卻成天都苦大仇深的,太浪費稀有資源了。

    現在黎青笑了,他又覺得那笑太刺眼,如一記鋼釘扎進了人眼里,讓人疼得幾乎要落淚。

    年少喪父。

    母親肝癌晚期。

    冥冥命運怎么會對一個少年如此殘忍。

    “?!?/br>
    桌面上黎青老式諾基亞振動起來。尚陽立刻抬眼看過來。黎青看了眼來電顯示:“是尚老師?!?/br>
    尚陽:“是找我的。別接?!?/br>
    黎青猶豫著看他。

    “別接?!鄙嘘杽e過了臉,語帶哀求,“黎青,求你。至少今天別……”

    黎青于是沉默著掛斷電話。

    尚陽的手機早關機了,也沒心思打開。望了眼外頭依舊陰云壓城的天色,他抓著黎青胳膊:“班花,再幫我個忙唄。咱們這么鐵的好哥們,你肯定不會見死不救吧。”

    黎青抬頭看他。

    尚陽道:“收留我一晚唄。我今天……不想回家。”

    ·

    黎青的家在上溪一片待拆遷的老城區(qū)里。

    老城區(qū)靠近郊區(qū),因低價便宜,又亟待拆遷,四周跟下莊稼似的種滿了工地和工廠廠房。進了小區(qū),頭一眼看見的是低矮樓房,和樓與樓之間私搭的電線。長了青苔的電線桿上貼滿了小廣告,地上地磚都破的汪了水,一腳踩上去呱唧濺一鞋面的黑水。

    因為房租便宜,又有工地和廠房,小區(qū)內住戶成分相當復雜,有當地的老住戶也有廠里工人,還有工地上短期流轉的工人。

    尚陽和黎青下午過去時,門口坐滿了搖著蒲扇,光著膀子納涼的中年男人,和洗衣服的中年婦女,幾個光著屁*股的小孩圍著他們跑來跑去。

    尚陽敏銳感覺到,從兩人進小區(qū),到往前走的每一步,那些人都會用小刀子似的嫌惡與畏懼目光刮著他們。

    細碎的議論聲被風卷過來。

    “那小混混……怎么還沒被退學……”

    “……跟他.媽一樣的狐貍樣……”

    “小聲點,當心他聽見了……”

    “怕什么,有本事他把我也給殺了……我就要說,殺人犯就是殺人犯,就該下地獄!當初警察怎么沒一槍崩了這小子……”

    尚陽下意識扭頭望向黎青。

    黎青冷冷抿著唇,背脊挺得筆直,眸子里全然是渾然不懼的桀驁和野蠻與沖撞,如一只矮著身子,豎起了脖子上的毛,低吼著亟待攻擊的狼,又如一刃清冷高傲的劍,格格不入的劈開著這混雜破舊的環(huán)境,將人們如洪水般擠壓過來的排斥與謾罵堆成身后的滔天巨浪。

    冷漠。

    倔強。

    桀驁。

    疏離。

    正如尚陽從旁人耳邊里聽到的黎青。

    也是他最開始熟悉的黎青。

    殺人犯。

    這是尚陽第二次從旁人口中聽到關于黎青的這個詞,黎青的疏離冷漠,與仿佛從骨子里透出的自貶,是不是都和這個詞有關?

    “黎青?!鄙嘘栃谋粺o形的大手攥了一下,疼得尖銳生冷。他快步上前,按住了黎青肩膀,抓住了黎青的手。

    黎青的手心繃得很緊,一團鐵似的硬和冷。

    “喂,班花走這么快,還記不得記得我是頭一次來?。吭趺矗渴窍胱屛颐月樊敾夜媚铮愫糜⑿劬让绬??嗯?”尚陽大聲道。

    黎青抿著唇,下意識想掙脫尚陽的手:“對不起?!?/br>
    尚陽卻更緊地攥著他的手,任憑黎青怎么掙扎都不松手,‘大度’道:“看你認錯態(tài)度不錯,這次朕就大發(fā)慈悲,不和你一般計較。下不為例。”

    然后他冷冷地朝旁邊掃視了一眼:“不過,黎青你們這小區(qū)環(huán)境不行啊。好生生人住的地方,怎么長著這么多老鼠???大白天里都只敢躲在陰溝里藏頭露尾,背地里嘰嘰咕咕不說人話,嘴巴臭得跟幾輩子沒刷牙似的,可真是個些畜生不如的東西。趕明兒,我給你幾瓶毒·鼠·強來愛護衛(wèi)生啊……”

    議論聲戛然而止。

    “疼到了自己身上,就知道厲害了不是?呵——”尚陽冷笑一聲,大喇喇地牽著走了。

    黎青最終沒甩開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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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倆感情線最虐也就這程度了。

    基本上都是甜甜甜的。

    虐點基本都在劇情線上,(⊙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