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預(yù)備役高三生，上溪高中高二年級有三天半假期。包括尚陽在內(nèi)，一班學(xué)生們各個都摩拳擦掌，做好了假期準(zhǔn)備。

    前桌的徐成才照例不回家，留在學(xué)校寫卷子。程城誠家里是開早點攤賣粉面的，一到十一就忙得很，必須回家?guī)兔Αｊ愓呛屠滋鹛鸲嘉卣f要回家?guī)兔κ整溩印W丫丫和張雨霏是獨生女，一到假期必定要回家。

    至于黎青……

    黎青不急不緩收拾著書本，側(cè)臉平靜到淡然：“十一要去醫(yī)院照顧mama。”

    尚陽陡然想起張雨霏曾說過，黎青母親多病，他上學(xué)期期末還因此缺考過一次。將那一句‘要不，我請你到我家去玩吧’給咽了回去，他難得正經(jīng)：“阿姨身體要緊嗎？

    “老毛病了。”大概是見尚陽愣神，黎青難得朝他笑了一下，轉(zhuǎn)身離開：“回家玩得開心。”

    尚陽被那笑耀花了眼，等反應(yīng)過來時黎青已背上書包準(zhǔn)備走了。他只能干干地望著黎青背影：“我會的。”

    吵吵鬧鬧的放學(xué)時間，老師們將黑板擦敲得砰砰作響，大聲布置作業(yè)，班上無論男生女生都無心聽，跟椅子上長了釘子似的扭來扭去，恨不得把書往包里一塞了就跑。cao場上的尖叫聲和吶喊聲，樓下還有接孩子的汽車或電瓶車的鳴笛聲扭成一團，廣播里不斷響著長假注意事項：不要游泳注意防火防盜……

    這一派嘈雜與喧鬧中，黎青清冷背影不斷前行，溶于走廊盡頭的蒼藍色天穹里。

    少年喪父。

    母親病重。

    家境貧寒。

    遭人孤立。

    哪怕成績一騎絕塵，黎青的人生仍仿佛走在高空鋼絲上，腳下是萬丈深淵，一旦有任何游移，便會失*身墜*落粉身碎骨。

    他必須撐著胸腔里那口氣，腳步堅定不移而嚴(yán)絲合縫地一直往前走，不回頭不懷疑不害怕。

    亦容不得任何任性。

    下午放學(xué)，從上溪一路轉(zhuǎn)了摩的公交又打車才到了家時，已經(jīng)是晚上了。匆匆洗個了澡，尚陽一覺睡到第二天上午十點，打著哈欠起床時，才見到了外公。

    外公躺在大花園里的躺椅上，旁邊凳子上擱著個收音機，里頭正咿咿呀呀放著京劇。腳邊還躺著個灰貍花貓，尾巴有一搭沒一搭掃著地板。

    尚陽上前蹲身摸貍花貓的肚子：“老黃啊，一個月不見，你怎么又胖了？這可不行，得減肥了啊。”

    菜刀眼的貓冷漠瞪了一眼，慢吞吞翻了個身，繼續(xù)葛優(yōu)癱。

    尚陽一見這眼神就樂了——黎青平時就這么瞪他的。一擼袖子，他對著貍花貓一陣狂擼，心道：小爺我拿不下黎青，還治不了你個胖貓呵。

    貍花貓拼命翻滾掙扎，張牙舞爪，喵喵喵直叫，撓了他好幾下。

    外公被吵得聽不了戲，無奈看了過來：“你和它置個什么氣，行了行了，自己去玩吧。”

    尚陽呵呵笑道：“外公，是這貓?zhí)唤o我面子了。”

    下一秒，那貓從尚陽懷里跳出來，在外公腳底下軟萌地蹭了蹭，瞪了尚陽一眼，踏著貓步，趾高氣昂離開了。

    尚陽：……

    敢情外公您那句是對貓講的啊。

    聽完了一折子戲，外公才有時間搭理尚陽，上下掃了尚陽一遍，中氣十足道：“還行，人沒缺胳膊少腿，看著還精神了點。”

    尚陽嬉皮笑臉：“那是，也不看是誰的外孫不是？隨您的基因能不精神嗎？”

    外公才不理這諂媚：“在外頭，功課沒落下吧？”

    尚陽外公是個強人。他今年七十有六，出身于書香世家，是讀著《四書五經(jīng)》長大的，文化底蘊極深。特殊時代時，因出身問題，外公一個家都折騰沒了，只剩下十幾歲的外公。

    上個世紀(jì)□□十年代是個大河奔流時代東風(fēng)狂卷一切，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猛蛟龍能大翻身的時代。

    外公就是在那時發(fā)的家。拿著借來的50塊錢，從幫恢復(fù)高考的學(xué)生倒騰舊書開始，憑著有膽有才脾氣硬性格倔，打拼幾十年，外公硬生生闖成了個新聞出版業(yè)有名的儒商大佬。

    甘蔗不能兩頭甜。事業(yè)成功的外公在家庭上卻遭遇了滑鐵盧。因常年撲在工作上，不顧家庭。在尚陽母親十四歲時，尚陽外婆帶著尚陽母親離婚離開了，并再不允許尚陽外公接觸女兒。

    后來二十幾年里，外公只匆匆見了親女兒不到十面。

    最后一次是在女兒的葬禮上。

    那也是尚陽頭一次看見外公。

    滿是賓客來往的葬禮廳里，門被暴力蹬開，頭發(fā)有些花白的外公帶著兩個身高馬大的保鏢，紅著眼睛，一腳踹翻了跪在靈前磕頭落淚的尚厚德。

    然后外公拭去了他面頰上的淚：“你是亞男的孩子吧？我是外公，對不起，我來晚了。”

    外公與尚厚德起初是極度仇視的。

    外公堅持是尚厚德害死了自己女兒，要他償命。對此，尚厚德并無異議，只是他堅持說他要完成母親的遺愿，還不能死。雙方不能達成一致，對峙著相持不下。

    那幾年尚陽總覺得一覺醒來，尚厚德就被外公給買兇做了。

    兩人關(guān)系轉(zhuǎn)化是在三年后。

    瘦了二十斤，形銷骨立的尚厚德主動上門，跪在外公面前，求他給個機會談一談。這一談就是一下午。直到夜上柳梢，尚厚德才踉蹌著離開。

    尚陽不知道尚厚德對外公說了什么。

    但尚厚德離開后，外公一個人坐在黑暗書房里，關(guān)著門，抽了一晚上的煙。第二天，他就不排斥尚厚德來找尚陽親近了。

    這一次尚陽的上溪轉(zhuǎn)學(xué)之旅就是他老人家一手促成的，理由是不想讓尚陽以后后悔。

    尚陽不覺得自己會后悔。但他敬愛外公，愿意聽他老人家的話。

    ‘功課’是外公為了讓他靜心，布置得額外作業(yè)，每天一篇大字。

    見外公問起，尚陽忙將大字本雙手奉上，嬉皮笑臉地賣乖：“您看，一天都不落，我可是把您的話記得清清楚楚呢。”

    外公翻了幾頁，才矜持地點了頭：“在外頭還算沒懈怠。”頓了頓，又狀似無意問道：“在外頭，這段時間沒繼續(xù)再做噩夢了吧？”

    平靜祥和氣氛被陡然撕裂，露出血腥大口，某種被隱藏在日常下的極深的恐懼與陰影陡然昭然于世，露出赤*裸而丑惡的面目。

    空氣一瞬都緊張了起來。

    尚陽面色驟然一變，隨即低頭盯著地板，若無其事笑道：“瞧您說的哪年的老黃歷啊。說了那么多遍了，我早就好了，什么噩夢不噩夢的，真是的。”

    外公淡淡瞥了眼尚陽，頓了很久，仿佛確認(rèn)他說得是實話似的，才又道：“那就好。”

    尚陽無聲松了口氣，就見外公跟扇蒼蠅似的道：“行了，出去玩吧，別在我這里晃悠了，耽擱我聽?wèi)颉！?/br>
    尚陽如獲大赦，歡快誒了一聲，抓起錢包，蹬著滑板就如撒了歡的二哈似的往外沖。到了門口，他想起什么，雙手扒著門框，把腦袋歪著探進門里：“外公告訴林媽，今天中午不用做我的飯。”不等門里回答，他又一溜煙地不見了。

    外公無奈地直搖頭：“這小皮猴！”

    回到闊別一個月的市中心，尚陽深吸一口氣，只覺得空氣都熱鬧鮮活了起來。

    上溪是四線城市的城郊，別說商圈電影院和奢侈品了，連kfc都沒有，要買雙耐克球鞋，還要坐四十分鐘麻木才能去鎮(zhèn)上。這還得擦亮眼睛，碰運氣才能不買到‘賴克’或‘耐可’。

    一到了周末，尚陽只能憋在家里看電視或者去公園散步，仿佛直接老了五十歲，提前開始退休頤養(yǎng)天年。

    和尚陽約的是戚沉，從小學(xué)再到省一高附中到省一高，兩人同班了十年，革命友情堅強如鋼。

    戚沉是個富二代，父母有錢有顏就是沒時間，常年飛在全世界上空，每年回家次數(shù)還不如附近送外賣的。

    戚沉順理成章成了個網(wǎng)癮少年。這貨喜歡玩魔獸，常年混跡于社交網(wǎng)絡(luò)，還時髦地搞起了網(wǎng)戀。憑著有錢有閑和尚陽的帥氣照片（這貨盜尚陽照片去撩女生，尚陽目前還不知道），在什么人人網(wǎng)、百度貼吧，天涯社區(qū)，qq空間都算是一方大佬，坐擁著七八個網(wǎng)戀女朋友，堪稱新一代互聯(lián)網(wǎng)八爪章魚。

    “皇上，您終于舍得回來了。小的可想死你了。”在星巴克一見面，戚沉撲面給了尚陽一個擁抱，熱淚盈眶，“你不知道，你不在的這個月，我沒有你的作業(yè)抄，被老班叫辦公室教育了八次！八次啊！小白菜那個地里黃啊……”

    尚陽其實并不習(xí)慣和人的親近，連撕帶趕還踹了兩腳，死活把人扒拉下來：“去去去，離我遠點，別那么gay行不行。”

    “你還好意思說我gay！”戚沉一溜掏出七八個手機，平放在桌面上，十指如飛回復(fù)著信息，“二陽，你心里沒點數(shù)，論壇上號稱要追你的男的都能排一個足球隊了好嗎。dy，我在外面吃飯呢，你吃了嗎？靜靜，你還在看電影嗎？覺得這電影好看嗎？”

    尚陽看他這八爪章魚樣就眼疼：“同時八個號，你就不怕回錯了嗎？”

    戚沉搖了搖手指：“no。

    尚陽疑惑看他。

    戚沉吹了吹手指，故作深沉地道：“是二十八個號。”

    尚陽：……很好，八爪章魚變異分割變成二十八爪章魚了。

    “干這個，我可是專業(yè)的。”戚沉得意道，“每一個新網(wǎng)友，我都是做了筆記的，便利貼貼在專門的手機上，絕對不會弄錯。”

    尚陽吸了口咖啡，送上了自己的大拇指。

    一人點了杯咖啡，要了份蛋糕，戚沉撩妹空氣還不忘和尚陽吐槽：“就為了和你見一面，我連迪拜都沒去，二陽，怎么樣我夠義氣吧？”

    “迪拜？林怡然他們組的團？”

    “可不是。”

    尚陽隨口笑道：“又不是沒去過，有什么好稀罕的。等畢業(yè)了再去一趟就是了。我請你，食宿全包。”

    “這還差不多。哎呀，恬恬你感冒了，多喝點熱水啊。”戚沉回復(fù)完一個mm，立刻就八卦起尚陽來，“怎么，這在那混混中學(xué)的一個月過得怎么樣？”

    尚陽不咸不淡地抬頭瞥了眼：“什么混混中學(xué)，人里頭也是有認(rèn)真學(xué)習(xí)的學(xué)生的好吧。”

    戚沉噗嗤一笑：“認(rèn)真學(xué)習(xí)，去年才四個一本畢業(yè)生。”

    “人明明有五個。”尚陽懟了一句，又覺得這種爭執(zhí)沒意思，“學(xué)校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滴滴滴——

    qq提示音又響了。

    “還不是那個樣，哦，對了，林怡然已經(jīng)決定要準(zhǔn)備藝考了，就考鋼琴。”戚沉精準(zhǔn)抓起手機：“正好她學(xué)了十年，雖然沒學(xué)出什么東西，應(yīng)付藝考還是ok的。她那成績，不考藝考估計也上不了什么學(xué)校。”

    “還有，老班已經(jīng)和我們提了出國班的事情了。不過你成績好，用不著這個，我倒是要和我爸媽商量商量了。總不能真在國內(nèi)拿個二本三本文憑吧，丟死人了。”

    “還有競賽班的事，老班托我問你呢。你今年要不要去，要是撞大運考了個一等獎，你高三就爽了，保送啊。”

    都是些尚陽早知道的事情，他也沒作聲。

    戚沉正說著，忽然想到了什么：“對了，二陽今年寒假，有個歐洲游學(xué)的冬令營，可能去牛津和劍橋轉(zhuǎn)一轉(zhuǎn)，可能還要去漢堡吧，你上次不說想去嗎？正好三個月結(jié)束回來趕得上，我?guī)湍惆衙麍罅税　?/br>
    “……寒假游學(xué)。”要擱平時，尚陽自然是能一口答應(yīng)下來的，但此刻，他卻莫名有些遲疑了：“先不著急，再看看吧。”

    三個月。

    他和外公約定三個月就可以離開上溪。

    可他要離開上溪嗎？

    這問題擱剛開始，他根本不會花時間考慮。省一高有優(yōu)越的師資條件，有發(fā)達的經(jīng)濟條件，有他熟悉的同學(xué)親人，有他熟悉的生活。

    可上溪……有黎青。

    那個看著倔強疏冷，實際上害羞可愛，又讓人心疼的少年。

    “不著急？”奇怪地看了眼尚陽，戚沉難以置信道：“二陽，你不會還打算在那鳥不拉屎的破地方多留吧？腦子沒出問題嗎？要我提前給二院預(yù)約個床位嗎？”

    “去你丫的。”尚陽笑罵道，“我自己心里有數(shù)，聊你的妹去。”

    “反正明年就高考了，這是事關(guān)前途的事，二陽你自己心里有數(shù)就好。”戚沉聳了聳肩不作聲了，“這可不是什么任性的時候。”

    “我知道。”尚陽嗯了一聲，沉沉吐出一口氣。

    黎青自尊高，家里又有病母，讓他轉(zhuǎn)學(xué)來省一高只怕很難……

    可他真要留在上溪，高考肯定會受影響……

    糾結(jié)得有些頭疼也沒個結(jié)果，尚陽吐了口氣，索性將這事擱下了。

    反正還有兩個月呢。

    和戚沉又聚了一回，在星巴克喝了半天咖啡，又去商場里掃了一圈最新的跑鞋，看了電影，玩了密室逃脫，唱了k，和國外的同學(xué)們掛長途，約好找機會把迪拜之游補上，鬧了足足一天后，尚陽的假期就閑得沒事做了。

    在家里幽魂般轉(zhuǎn)了好幾圈，惹得外公看得心煩，擺擺手讓他哪兒有空滾哪兒去玩后，尚陽無聊得大字型癱在了床上。

    不知道現(xiàn)在黎青正在干什么。

    他有點想黎青了。

    在床上沒精打采翻了三個身后，尚陽決定起床干點別的。打開電腦，他一下就看見了昨天戚沉給他的壓縮文件，據(jù)稱是大學(xué)男生寢室“不傳之秘”。

    他猥瑣地嘿嘿笑了兩下，解壓、播放……

    于是在這個秋老虎比盛夏還猛的九月。

    尚陽，一個十七·八歲，欲望與躁動旺盛得要從身體里爆炸開來的少年，華麗麗地作了個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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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鋪墊已經(jīng)全部完了。

    正式走劇情了，let us 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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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更在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