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執(zhí)白叫他一句話擊得夢醒，眼中布滿紅色血絲，望著秦國公一字一頓道，“此仇不報，我安執(zhí)白枉為人。”

    他踉蹌?wù)酒穑跋壬?zhí)白不能再尊師命。今后，便當(dāng)戚府門下，再無安執(zhí)白這無用之徒。”

    戚如敏心尖滴血，卻知不能再同安家糾纏下去，此刻便是最好的絕交時機(jī)，不論對云枝還是對整個戚府的名聲，同安家一刀兩斷才是上上之策。

    安執(zhí)白決絕離開，一如那時他京試之時意氣風(fēng)發(fā)，戚府眾人在貢院之外送他，他也是這般，一去再不回頭。

    賓客散盡，府上留下的只剩至親之人。

    大娘子同王舒溫一起，被丫頭們喚到戚如敏書房之中。

    “多年來承蒙先生和師娘照顧，今日有話不得不說，”他鄭重向二人提親，“學(xué)生傾慕之人正是云枝，今次便是叫舒溫來做見證，學(xué)生要求娶云枝。”

    三人面面相覷，顯然還未從這一波又一波的打擊中回過神來。

    “言許，你——”

    “學(xué)生之言句句屬實，不敢再瞞先生和師母，唯恐再錯過云枝。”

    大娘子懸起的心忽而落了下來。若是從前，她是不愿云枝嫁到獨孤氏那般復(fù)雜的家庭中去的，可如今看來，秦國公才是上上人選。

    起碼不會叫云枝白白再受無端之辱，依獨孤及信的手段和心思，哪里能忍得旁人指摘。

    “若二位同意，親事照舊，依舊宴請賓朋，我將云枝風(fēng)風(fēng)光光接到南淳去，叫她也免受京中小人言語刺激。”

    戚如敏打斷了她，“不——”

    獨孤及信吃了一驚，卻聽戚如敏再補(bǔ)上下句，“不必風(fēng)光大嫁，只咱們府中小聚便很好。”

    他自然立馬答應(yīng)，“一切都聽先生之言。”

    大娘子適時補(bǔ)上一句，“言許，我同你師父都知你疼愛云枝，不忍心她受委屈，可此事你要想清楚，這可不是小事。”

    “師娘不必疑心，言許對云枝絕無虛言。”

    大娘子慎重點頭，“好，只要云枝點頭，我們沒有什么可說的。”

    ……

    戚府這一夜陡然風(fēng)平浪靜，同尋常幾無分別，獨孤及信留了一夜的時間叫云枝慢慢抉擇。

    第二日一早，秦國公將阿娘留給自己的緹壺珍珠，親自送去到了云枝屋內(nèi)。彼時朗越在府上千方百計討要，他連多一片眼神都吝嗇分與她。今次卻整整齊齊碼到錦盒之中，鄭重交到云枝手上。

    只是還未來得及同她多言，官家卻忽而宣了秦國公進(jìn)宮面圣。

    這倒奇怪，他昨日夜里方才回京，官家便恰好尋到這時機(jī)見他。他不敢耽誤，打理好衣著便同云枝打了招呼。

    “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祈善殿一如從前，巍峨聳立，如天威凜凜不可侵犯。

    獨孤及信行了大禮，便被官家叫起了身。

    “秦國公上近前一些，叫官家好生看看你。”

    官家身體已再撐不起獨坐，只能叫寺人將他扶起，之后依靠著寺人的身子小坐片刻。

    獨孤及信依言向前幾步。官家一早便在榻前放了薄紗，顧忌自己作為君主的臉面，朦朦朧朧便也未能見天顏。

    “想必你也知曉武都王遭禁之事，”官家咳嗽一聲，斷斷續(xù)續(xù)說道，“武都王不成了……”

    獨孤及信見官家緩緩搖著頭，心卻不由一緊。

    第58章

    殿內(nèi)空曠, 其余寺人皆被打發(fā)在遠(yuǎn)處垂首而立，秦國公預(yù)想得到今日這番談話，恐怕句句皆是機(jī)密。

    官家的聲音飄渺, 秦國公只覺自己好似立于山野之中, 不時能感覺到余音有陣陣回響, 因空曠無依, 他便越發(fā)感覺心里七上八下, 頭皮也覺發(fā)麻。

    他知這是官家刻意為之, 就是要他帶著敬畏之心, 不許半句虛言。

    “今召你來，吾只想聽聽, 秦國公緣何同二王分道揚鑣。”

    秦國公有冷汗滴了下來, 官家這時候又提起二王, 是覺得只圈禁五王一個仍舊不足, 要再往里面填人手不成？

    “回大家之問, 二王背著臣暗中做了些事，臣無法接受。”

    “做了何事？離間你與戚如敏的師徒情分？”

    “是，”獨孤及信垂首, “在臨南時將臣手下精兵調(diào)走, 到圍場射獵作樂, 臣那一戰(zhàn)損傷過半?yún)s遲遲無人增援。”

    “好——”官家緩緩嘆了口氣, 二王勝在會遮掩，實則能同五王湊在一處, 根上二者便是一樣的人。貪圖享樂，毫無大局之觀, 江山不能交到二王手里，自然也不會交到五王手上。

    他不過是尋個錯處, 先將武都王控制住，叫他莫在立儲前因不平再去生事，好保他后事平安。畢竟官家的子孫緣淺，單剩這一個獨苗，官家也不想自己百年之后，在下面又早早見到這一張張氣人的臉。

    其實這般說來，若是梁王不曾謀反，官家更中意他一些。可惜二王為了上位使盡手段，逼得梁王自斷后路。

    官家老邁而渾濁的眼珠早不負(fù)當(dāng)年神采，不過這一兩年時間罷了，除了尚能思考之外，身體的幾乎已經(jīng)是一攤廢物。

    官家換氣的聲音越發(fā)明顯，仿佛每一次喘息下一口氣都有可能緩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