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懂 三
金滿堂坐在草木莊的書房內面若清霜,看著一杯清茶嘆息不止,聽見有人敲門,輕喚道:“進來。” 副掌事金秋進來,將一小摞文書放在金滿堂的面前:“掌事,這是今春的匯報,昨日的事兒……” 金滿堂有氣無力道:“嗯,昨日的,我現在就看。” 金秋道:“哦,好,今日沒見少主和大小姐呢?” 金滿堂心道:“天不遂人愿的,哪壺不開提哪壺。”輕描淡寫道:“少主舊友來了揚州,他們出去住了,何事?” 金秋道:“沒什么,只是天天都能看見少主在此時練功,今日卻沒見,隨口一問,春寒尚未盡褪,以為是少主著涼欠安了呢。” 金滿堂道:“沒有,只是沒在莊中,去忙吧。” 金秋道:“是。”出去了。 金滿堂坐在椅中,合眼凝神須臾,眉眼間的憂郁才勉強絲絲隱去,睜開眼輕嘆一聲,拿起茶杯,緩緩飲下,未續新茶,拿過文書細細閱起。 金秋問莊中人:“最近莊內有收到什么不順的事嗎?” “沒有啊,一切正常,都挺好的。” 金秋道:“哦。”心道:“怎么掌事與以往不同,怏怏不樂的呢?不會,可能是我看錯了……”晃蕩著腦袋去做事了。 明笑陽穿戴整齊,房間里的氣氛讓人心跳不已,想著趕緊打個岔遮掩一下莫名悸動難安的心緒,忙道:“趙逸,我帶你去吃揚州的灌湯包吧,配碗清粥特別好吃。雖然我在這里小半年了,要說出去游玩也不過才幾天而已,算是知道了一些好去處了。” 趙安辰收好僧袍,穿上常裝雪白的錦袍,柔聲道:“好。” 明笑陽一回身就見趙安辰站在自己身后,很近很近……距離曖昧,躲閃了一下眼神道:“趙逸,半年不見,你怎么又長高了啊,天清寺這么養人的嗎?還是說沒了頭發長得快?” 趙安辰笑了笑:“走吧,餓了。”打開房門,走出房間。 明樂在下面坐著,哀怨道:“哥呀,看你昨晚喝多了,饒你一個早上,怎么才起來呀,我都快餓死了!” 明笑陽道:“走,去吃灌湯包!” 明樂道:“滋樓嗎?” 明笑陽道:“對!” 滋樓中傳出悠悠琴聲,清緩如流水,婉轉悠揚甚是好聽。明笑陽道:“到了。” 樓中食客不少,絡繹不絕,毫不嘈雜。大門左右兩側寫著:“酥點清茶包羹美,繞梁閑曲琵琶仙。”正中寫著兩個大字“滋樓”,門上都是用深棕色的刻木雕著松綠色的字,清雅脫俗。樓中一樓為大廳,合坐少席。樓上為小室,簡約整潔。大廳最里側有處空地,坐著位清秀的姑娘在彈琵琶,樓外可聞的琴聲就是源于這位姑娘了。 明笑陽沒上樓,直接在一樓擇了一方桌,小二過來招呼,片刻就上了包子茶點和清粥小菜。 明笑陽笑道:“這里不賣酒,東西卻特別好吃,趙逸快嘗嘗。” 趙安辰道:“老板像是個嫻雅之人。” 明笑陽笑道:“哈哈,她嫻雅?這的老板是個厲害的女子,貌若天仙,十分驚艷,正是拍賣場的縱樓主事,平日里風韻婀娜,弱質纖纖,估計骨子里不是個母夜叉就是個女閻王。哈哈哈。” 明樂道:“那個jiejie哪招惹你了,說得這么狠,難怪沈jiejie老是大嘴巴抽你。” 趙安辰道:“沈姑娘又打你了?為何?” 明樂道:“因為我哥對一個女子動手動腳不說,還用強,被沈jiejie撞個正著,結果就非常響亮了。” 明笑陽道:“唉!我是你哥啊,你這才叫說得狠呢!” 明樂道:“事實如此,一字不差!” 明笑陽一撇嘴:“切!”低頭吃包子:“嗯!好吃!” 趙安辰:“……”臉上一層霜,沒說什么。 明樂道:“好久沒見古jiejie了,都有點兒想她了,她多好玩兒啊,人漂亮又有意思。” 明笑陽道:“想她干嘛,她就是個瘋丫頭…….唉唉唉!松手!”話音還沒落實,耳朵就被揪住了。 明樂抬頭道:“古jiejie!” 古靈芝道:“你說誰呢?” 明笑陽道:“你怎么跟我娘似的,揪我耳朵干嘛!”委屈地揉揉耳朵。 古靈芝道:“什么你娘,我是你娘子!聽見你的聲音走過來,正撞上你在說我,不揪你都覺得對不起我自己,那邊點兒!”說完擠著明笑陽坐在一條長凳上。 明笑陽道:“你干嘛?” 古靈芝道:“你看不出來嗎?蹭飯啊!”說得理直氣壯。 明笑陽道:“誰說要娶你了,別瞎說!” 古靈芝道:“我對看上的東西有多么執著你應該很清楚吧,我說你是我官人,你就是我官人,并且你沒聽樂兒說嗎?你都對我那個了,還敢不娶我?我百草谷也不是好惹的,小心我毒死你!”說著把明笑陽碗里的包子塞進自己嘴里:“嗯,好吃!小二,再來一份兒!” 古靈芝看了一眼趙安辰,道:“明笑陽,這是你朋友?這么英俊的哥哥像個和尚似的,真是浪費了。” 明笑陽道:“吃完快走,我們還有正事呢。” 古靈芝道:“你能有什么正事,好不容易抓到你,你去哪我去哪,你是我夫君,你得帶著我玩!” 明笑陽道:“好靈芝,你快回家吧,又是溜出來的吧,小心我告訴你爹!” 古靈芝道:“好啊!跟我回去見爹娘!” 明笑陽真是敗給她了,任憑她挎著自己的胳膊,嘆了口氣,搖搖頭繼續吃。 趙安辰:“……”臉上又多了一層冰,依然沒說什么。 吃完飯,四人正欲離開,古靈芝突然朝明笑陽胸口摸了一把,她想干什么,明笑陽心知肚明,拍掉她的手往外走,古靈芝不依不饒,二人拉拉扯扯邁出門口時撞到個姑娘。 姑娘嬌滴滴地叫了一聲:“哎呦~~~!” 明笑陽回頭一看:“啊!不好意思啊大姐!”正是縱樓主事,滋樓的老板。 縱樓主事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明公子啊!” 明笑陽道:“大姐認識我?” 縱樓主事莞爾一笑:“拍賣會上,公子一直和金老板在一個雅室內,關系親厚,羨煞旁人啊,金老板何許人啊,明公子也是年少有為的英雄少年。這么久了,小女子怎敢不認識啊。我叫成韻兒,日后還請明公子多指教了。” 趙安辰走上前道:“成老板,明公子和金老板關系很親厚嗎?” 成韻兒一看趙安辰俊的不似凡人,風姿綽約地走了兩步,站到趙安辰身旁,柔聲道:“當然是極親厚的,金老板是生意場上有魄力的常勝將軍,為人又周全謹慎,連續三年在拍賣場上分文不花,天下眾寶都難入他眼,滴水不漏的鐵公雞呀,我是一個銅板都沒賺成。明公子一來,金老板可是舍得的很,一場下來幾百萬兩黃金眼都不眨一下,明公子牌子隨便舉,看上什么金老板就買什么,可見明公子在金老板眼里可比天下眾寶要貴重多了,如此大方還不算親厚?小女子也是托明公子的福呢,不知明公子和金老板是何交情啊?是親戚還是兄弟?”說完輕輕扶了額裝作頭暈,一個身形不穩,向趙安辰身上倒去。 趙安辰負著手向旁邊移了一步,閃身躲開。成韻兒險些真的摔倒,見趙安辰堅決不扶,還冷若冰霜毫無憐香惜玉之意。成韻兒只得自己站好,垂下眼輕蔑一瞥,又走到了明笑陽身邊。 古靈芝想笑又生生憋住了,翻了翻眼睛瞧向別處,心道:“這演技也真是……”緊緊抱著明笑陽的手臂不放,試圖抓到機會掏進明笑陽的懷里。 成韻兒道:“明公子,您這位朋友還真是鐵石心腸呢,要不然就是個和尚?” 明樂道:“答對了,正是天清寺的大師,法號寧王。” 成韻兒打量了一下趙安辰,小聲道:“呦,好特別的法號呀。” 明笑陽“噗”的一下笑出了聲:“成jiejie,金老板和我算是同族,自然親厚了些。” 成韻兒狐疑道:“哦?算是?嗯,與金老板相熟的明公子自然就是我的朋友,一起去喝一杯如何?” 明笑陽笑道:“改日吧,成jiejie,你看我今天又是小孩,又是和尚,還帶著個瘋丫頭,實在是不方便。”古靈芝又要伸手,被明笑陽迅速拍掉了。 古靈芝辯解道:“什么瘋丫頭,我是你娘子!” 成韻兒掩口輕笑了一下:“明夫人長得還真是很可愛呢,明公子好福氣啊,那好,我們改日再聚。” 明笑陽道:“好,告辭了。” 趙安辰臉色著實很難看了,和明樂一起走在前面。明笑陽走的慢些,跟在后面和古靈芝拉拉扯扯。古靈芝忽然把手伸進明笑陽懷里,明笑陽隔著衣服死死把古靈芝的手按在懷里,不讓她拿出去。 古靈芝叫道:“你松手!” 趙安辰站住,回過頭剛好看到這一幕,明笑陽道:“不松!你先松手!”明笑陽就算不用武功,讓一個小姑娘的手動彈不得也是很輕松的事。 古靈芝鼓著嘴,眨了眨眼,又換上了一臉壞笑:“還說不是我官人,竟然握著人家的手舍不得放開。”然后佯裝害羞。 明笑陽心道:“這狗皮膏藥比我還厲害,百草谷是專門造膏藥的嗎?弄出這么個膏藥精!江湖道義,不得殘害白丁,真是頭疼啊。”伸手用內力輕拍了一下古靈芝手臂上的麻xue,古靈芝抓著盒子的手一松,明笑陽趁機把她的爪子揪出懷中。 明笑陽道:“你休想打它的注意!想從本公子手中搶東西,你還嫩點兒。”大步往前走去。 古靈芝晃著可愛的大腦袋,氣得跺腳:“明笑陽!你都是我的,它自然也是我的,哼!”甩甩噠噠地跟在后面。 明笑陽走在趙安辰身邊笑道:“揚州有座橋,站在橋上眺望,可望十里,景色極好,就在前面不遠處。” 趙安辰道:“嗯。” 石拱橋橫跨在城內河流之上,確實視野極好,遠能見青山,腳下便是清澈的河水,小船兒在水中輕輕漾漾,春風輕拂新柳飄搖,駐足仿佛能瞥見全城風采一般。 明樂道:“哇,真好看!” 趙安辰站在橋上也覺此處不錯,明笑陽道:“十里長街市井連,月明橋上看神仙,這兒正是個看美女的好地方,揚州美女多,此處正合適,嘿嘿!” 明笑陽站在橋上四處看美女,心花怒放,顧盼神飛十分歡騰。趙安辰無奈地嘆息道:“走吧。” 明笑陽活潑地跟上:“趙逸,別這么冷冰冰的嘛,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賞心悅目嘛,瞧這兒的姑娘,裊娜身姿楊柳腰,面若芙蓉俏麗的很,都是溫柔佳人啊,喂!” 后面墜著的兩個姑娘倒是聊了起來,明樂道:“古jiejie,你喜歡我哥?” 古靈芝道:“當然!” 明樂語重心長道:“愛慕我哥的美女,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古jiejie你壓力很大呀,自求多福吧。” 古靈芝笑道:“哦?有那么多啊,這代表我眼光很不錯啊!既然那么多,自然也不差我一個!哈哈!” 明樂道:“古jiejie雄心壯志勇氣可嘉,巾幗不讓須眉啊。” 古靈芝頭一昂道:“正是!” 兩個姑娘聊得開心,嘻嘻哈哈一路走。 趙安辰道:“明歡,半年不見,你的朋友又多了許多啊。” 明笑陽笑道:“我說過,以后我的朋友你都能慢慢認識,怎么樣?我的朋友是不是都挺不錯的?看后面那個瘋丫頭,長得多好玩兒,奇珍異獸一樣,哈哈哈!” 趙安辰道:“她想要什么,為何不給她?” 明笑陽摸摸胸口道:“當然不能給,本就不是給她的。” 趙安辰道:“是你懷中的木盒子?” 明笑陽道:“啊?你知道啊,也對,雖然我不記得了,昨晚應該也是你照顧我的。你看了嗎?” 趙安辰道:“沒有,是什么?” 明笑陽道:“嗯……也沒什么,很普通的東西而已。” 趙安辰見明笑陽不想說便也沒追問。趙安辰又問:“金老板都給你買什么了?” 明笑陽道:“不是他給我買,是我自己買的,都是一些……嗯……別問了……”越說聲越小。 趙安辰道:“這個木盒也是其中之一?” 明笑陽囁喏道:“啊……嗯……” 傍晚,古靈芝要回去了,問明笑陽:“你怎樣才能把梳子給我?” 明笑陽道:“你小點聲,不給就是不給,喜歡自己買去!” 古靈芝不樂意地哼了一聲回家去了。 趙安辰站在明笑陽身后嘆道:“原來是梳子啊” 明笑陽面色一窘,紅了耳朵小聲道:“嗯……” 趙安辰見這神色,眼睛一瞇,緘默不語,向著回去的方向,和明樂走在前面。明笑陽緊了幾步跟上去,乖巧得很。 明笑陽帶著趙安辰吃吃玩玩了一天,回到房間一躺,十分開心:“趙逸,金玉那天帶我去喝酒,揚州名酒長相思,很不錯,但還是百香醉最好喝,我都想回暖園了,嘿嘿。” 趙安辰警覺道:“那日……你可醉了?” 明笑陽道:“當然沒有,是你不讓我喝醉的,你忘了?” 趙安辰輕聲道:“沒忘,你以后也要記得,你只能在我身邊喝醉,懂了嗎?” 明笑陽笑道:“哈哈,知道了!怕我被人算計嘛,你說過,我知道的!” 趙安辰道:“沐浴吧,早些歇息。” 明笑陽道:“好。”叫了伙計打了兩浴桶熱水,泡了一會兒,洗了個舒舒服服。 明笑陽穿好中衣,爬到床上,故技重施,支著腦袋拍床笑道:“趙逸,來吧!” 趙安辰立于床邊,看著他輕柔一笑:“把你的梳子給我看看。” 明笑陽一怔,只得赧然起身拿過木盒遞給趙安辰,又爬回床上,向里側身,蓋好被子,背對趙安辰,剛才的調皮樣兒也沒了,特別安靜,一動不動。 趙安辰坐在床上打開木盒道:“嗯,很漂亮,是要送給誰的?” 明笑陽小聲嘟囔:“我自己用…….” 趙安辰輕笑道:“沒見你用。” 明笑陽:“……” 趙安辰道:“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昭昭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更勝卻人間無數。此物正是相思白頭之意,定情之物。” 明笑陽道:“你怎么知道,我以前都不知道。” 趙安辰笑道:“你不知道,買來做什么?” 明笑陽嘟囔道:“我買的時候才知道的,只是覺得好看就買了,不可以嗎?” 趙安辰道:“嗯,是好看,我喜歡。” 明笑陽道:“相思白頭,你連頭發都沒有,要梳子做什么?” 趙安辰笑道:“還俗不就有頭發了。好,我收下了。” 明笑陽紅著臉回頭道:“你…...” 趙安辰道:“怎么?不舍得?” 明笑陽躺回去:“沒有,你喜歡就拿去好了。” 趙安辰滅了燭火躺好輕聲道:“好。”嘴角悄然勾起一抹笑意。